第109章 一瞬感悟
薑金衣幕僚眾多，但真正可稱左膀右臂的卻隻有荊繁之跟吾天選兩人，而在蘇清流的印象當中，他們兩個便是一以勇武著稱、一以穩重見長，文武輔弼，相得益彰。
可實際上，吾天選在薑金衣眼中的地位遠不如荊繁之，因為荊繁畢竟在薑金衣尚未功成名就之前便與之有過很深的交情，而吾天選卻是後續才有荊繁之引薦而來。
故此，但凡薑金衣將大小任務指派於兩人，荊繁之都一定是主張大權的那一個。
此番雙龍鎮之行自然亦是如此，吾天選隻負責衝鋒陷陣，但具體的行動計劃，卻是早便由荊繁之安排妥當的。
不過對於吾天選而言又何嚐不是恰到好處，反正他既懶得費腦子，也絕對信得過荊繁之的謀術。
蘇清流安靜跟著，並沒有打聽荊繁之安排好的計劃內容，不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荊繁之的想法應該跟他差不離，都是先以觀望為主，後再尋隙伺機而動。
兩人一路繞行穿梭，因為星雷交擊之力過於強大，此時此刻，整個雙龍鎮都已經頹敗不已，樓閣屋舍成片傾塌，好端端的鎮子儼然在這“元道風暴”的席卷之下，化為了廢墟。
兩人繞至一處斷牆之後，眼下距離交戰中心已經僅隔幾條街道而已了，若能避開一些實現遮擋，大體的情形便應該能得以盡窺眼底。
“元修動手，百姓遭殃，真他釀的…唉！”
吾天選搖頭歎息，神色間不無憤憤之色，更多的卻又是無奈至極。
蘇清流看了他一眼，說實話，他對這家夥的經曆很感興趣，畢竟屍修這種存在在元道當中本就罕見，成了屍修卻還能不失正義之心的便更是少之又少，遑論，他還是屍修中接近頂級的玉屍級別。
“也不知道這掠星樓有沒有實現疏散鎮中之人，如果沒有的話，他們跟這邪修便也沒什麽區別。”
吾天選繼續自說自話，也確實，蘇清流跟他從外圍一路走到這中心地帶，沿途連哪怕一個人影都沒見到，亦不曾感受到丁點活人氣機，這種情況的出現隻有兩個原因能夠解釋——
其一，掠星樓事先通知下令，雙龍鎮中人得以提前撤離，故此鎮中才不見生氣兒。
其二便有些可怕了，那就是元修鬥法不過百姓死活，一記神通卷開，房屋樓閣尚且傾塌，何況區區凡體肉胎……
若真是這樣的話，看這雙龍鎮不大不小，怎麽著也該有個幾萬人口，而這幾萬人口，怕是便都已經隨著星雷交擊的力量，化為了灰燼！
說實話，若是放在前世，生此猜想之後，蘇清流一定會怒不可遏，心間最強烈的想法便是找掠星樓討個說法。
且如果正是他們不顧百姓死活，那今兒這事，掠星樓便絕對得吃不了兜著走。
但現在的話…
蘇清流隻在華小鎮中心那極端熾烈的光團，因為他仿佛能夠看見，阿昀正自其中苦苦掙紮，隨時隨刻，都有著喪失性命的危險。
可他，卻無能為力！
連心愛之人都無法守護，那還談什麽芸芸眾生？
換句話說，便是他已經沒那麽重的英雄情結了，的確，他倒也為無辜枉死而感到悲憤，但相比之下，他卻已經明白對自己而言什麽才更重要。
正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人隻有擺清了這個先後順序，才不至於空有遠大理想而遲遲無有建樹。
當然了，也許用這句話引喻並不是很恰當，但也大抵能表達出蘇清流的心思。
他隻是覺得，如果一個人能把陌生人的重要性擺在摯愛之前，那麽這個人即便真做了什麽世人眼中的英雄之舉，他也不會是真正的英雄。
這是此世經曆給他最大的感觸，因為就上一世來說，對比已是相當明顯。
上一世，他帝號縱橫橫掃八荒，論實力，放眼無雙，如此可稱英雄否？
上一世，他抗擊妖族謀福蒼生，論攻德，澤被天下，如此可稱英雄否？
上一世，他先人後己名滿神州，論大義，舉世皆揚，如此可稱英雄否？
也許在普世觀的認知中，這確實算是英雄，甚至在曾經的自己眼中，他也從未覺得自己有愧於英雄二字。
可是呢？
到了這一世，曾經放眼無雙的元道大帝變成了禦氣小修！
曾經澤被天下的抗妖英雄淪落到大孽冠身，便是下屬都號稱餘孽！
曾經舉世皆揚的爍爍英名，變成了世人避諱之詞，甚至同姓都受到牽連而被下令誅絕！
這樣的結果，他還敢稱英雄、配稱英雄嗎？！
很顯然，他絕對不配。
因為盡管他可捫心無愧，但該發生或不該發生的卻還是無可阻擋的都發生了。
前世，因為他的強勢手段，妖族龜縮不出是真、邪修盡數藏形是真、三千青鸞名噪一時為人敬拜亦是千真萬確。
可，這些換來的難道不是更大的悲哀？
他恣意無雙留下赫赫聲名和那看似太平了的人世，然他能給一時還能給永世？
他以為自己功德圓滿了，是時候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神意了，然後一甩手步入輪轉重獲新生，可那些曾與他有關的呢？
此世，妖族軍團養精蓄銳後大舉反擊，還不是怕這人族再出一個打的它們門都不敢出的蘇縱橫？
此世，邪修勢力猖獗為禍攪亂天下，還不是想趁縱橫已去好好吐一口曾經的惡氣？
此世，三千豪雄非死既叛蕩然無存，又何嚐不是因為此世再無縱橫的原因！
冥冥之中有神意，事世皆有因果的，他曾掀起多大的波瀾，便注定要承受多大的風浪，這些，全都不能否認。
所以這一世他想明白了，億萬蒼生不是一人之力能夠左右的，天下天平也絕不是某個人能強行給予，因為在這天道當中，他便算再強，又何嚐不隻是其中渺渺一員，哪有什麽改寫世界的能力…
那便守護好身邊的人吧，盡可能的不讓自己的行為牽連到更多的因果，因為他照顧不及，有起“因”之能，卻無結“果”之力。
甚至有些時候蘇清流都不禁會去反思，假設他沒有在上一世糾集群雄抗擊妖族，人族就一定會淪陷？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如果他不冒頭，各地人王便會自然而然的為了捍衛王權也好、守護子民也罷，紛紛結連而起，妖族還是難以寸進。
畢竟，兩足鼎立早已千萬年許，有沒有他蘇縱橫，兩族不也都是一直如此？
再來想想邪修，假設他上一世不曾四處圍剿，邪修難不成就能把人族元道的統治納入手中，從此正不勝邪？
答案亦是否定的，因為天瀑城還坐著幾位大賢者，流雲殿、觀日城、天道城等幾大超然勢力當中，也還坐著其他幾位大帝！
最後再說說那三千青鸞，這三千人中，除了極個別諸如呂雄安之輩，又有哪一個不是各門各派或各大世家的天驕之輩，如果他們沒有跟隨蘇清流去搞什麽青鸞衛，他們會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都不說那些連究竟是死是隱是退都不曉得的名字了，便隻拿最熟悉的冷、魏、呂、左四人舉例，如果他們從不曾是青鸞衛，他們又怎還會成為如今的四大賊？
冷玄肯定不會，因為他乃是知劍宗冠古絕今的第一大才，不入青鸞衛的話，便一定會在某一天繼任知劍宗宗主！
而知劍宗宗主這一身份所帶來的地位名聲甚或財富，又怎會是妖族諸侯能夠比擬？
那魏曜呢？
魏曜也肯定不會！
號稱魏狂狂散人，縱橫大帝時代最有影響力的散修，雖然如此，但他追求的從來都不是什麽功名利祿，而僅是自由自在，他究竟因何而反叛蘇清流不知道，但蘇清流知道，他的轉變，一定是自青鸞衛開始…
也許沒有青鸞衛，魏曜現在還是魏曜，還是那個到處行俠仗義或惹是生非卻無拘無束的散修狂人。
至於左文閣，他的經曆與冷玄類似，作為奉書殿有史以來能將天書融會貫通的最年輕的人，不入青鸞便必是殿主，這一點亦是毫無疑問，絕對不會存在丁點意外。
最後則是呂雄安了，也就隻有他的人生說不得準，畢竟走投無路才是他加入青鸞的主要原因，沒有青鸞衛他可能已經在這亂世中死過成百上千次了，也可能另得什麽機緣成就更大的偉業，不過不論如何，他至少都很難跟妖族諸侯人族反叛掛的上邊兒…
總而言之，這世上有太多人因曾經的縱橫大帝而命運大變，上到各方大能、下到黎民百姓，誇張點說，他的橫空出世，讓那個時代都偏離了原有的軌跡。
可是，當屬於他的那個時代完結之後，當偏離的軌跡再想重回正軌時，其所需要發生的劫難、造成的動蕩，卻已是不可避免。
就好像今日的掠星樓與邪修之爭，縱橫大帝時代何曾發生過這種事情，邪修還大批現身與正道鬥法？這麽說吧，便不是退避不及、至少也得是繞路而行。
這便是因果了，縱橫大帝的強勢影響，讓很多本不該如此規矩的存在規規矩矩，那麽一旦當縱橫不再，那些規矩久了的、早已受夠了的、又豈能不蹦出來大肆張揚？
所以，這一世蘇清流漸漸明白了，人非神難能永存，而在不能永存的前提之下，他該做的，便絕不該是試圖去左右整個天下，而是盡力去守護或彌補，那些至關重要之人。
至於這天下大勢，隻有存在其中順其自然，才能夠帶來最“合理”的因果循環。
諸多想法，卻隻在區區之間，實際上不過是吾天選自言自語後扭頭看來的一瞬而已。
然後，吾天選的神情便訝然震愕了，他在蘇清流的身上看到了一種令人莫名心悸的氣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