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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葉明真被送回公寓后,魏海月又把原野扔在了小區門口,南薔等著他下車,但對方顯然並沒有這個自覺。


  「我送你回去,剛剛說好的。」


  南薔咬著嘴唇看他,眼裡裝著猜測和戲謔:「然後呢?」


  「然後?」


  「然後我再送你回來?還是你打算用我的車把自己送回去呢?」


  「是個好問題,我可以留下住一晚。」


  南薔盯著他,眼底的戲謔變成了警告:「魏先生,警方最近工作很忙,你都看到了。」


  「我保證不打擾你的工作,只是一個良好市民,擔心美麗的姑娘會被不法分子進行跟蹤。」


  「而進行的保護手段?」


  「而進行的保護手段。」


  拿他沒辦法,南薔忍不住笑,投了降,「那你隨意,客廳可沒有多餘的被子。」


  警告無效,她向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南薔和魏海月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三點,草草洗漱后她還是決定先給舅舅彙報一下工作。


  因為工作性質特殊,李載柏往常這個時間點也都還未入睡。


  魏海月端了杯涼水走過來挨著南薔坐下,一手捧著漫畫書一手攬著她。


  耳機里傳來中年男人沉穩而威嚴的聲音。


  「阿南啊,醫院那邊忙完了?」


  李載柏猜測,這個時間點南薔還打電話過來,必定是有事情想要彙報。


  「嗯,舅舅,你還沒休息吧?」


  「還沒有,手頭上還有些資料沒看完。怎麼了,工作上遇見麻煩了嗎?」


  南薔遲疑了一下,思考著這個麻煩應該怎麼和舅舅說才好。


  「許醫生的手術還算順利,不過現在他人還沒有清醒過來。至於看診資料,我和葉明真懷疑有可能是被人偷走了。」


  那邊的聲音稍微提了一下,「偷走了?」


  「嗯,而且舅舅,我覺得這件事應該不是巧合。雖然你常常告訴我們,不能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妄加猜測,但是我始終認為,有些線索單獨看很難找到突破口,把它們放在一起說不定就能找到超出想象的可能。」


  南薔頓了頓,繼續道:「就拿今天發生的事來說吧,我和葉明真討論過,多年前田隊長遇害,以至田曉甜裝傻和醫生被狗咬傷,病歷被盜,這幾件事之間是可能建立起某種關聯的,只是我們眼下還沒有找到那一條被隱藏起來,貫穿始終的線。」


  「那阿南你告訴我,今晚醫生被狗咬傷這件事,是不是人為的可能性就比巧合更大呢?」


  意外還是人為,這並不是南薔現在就能給出答案的問題。


  畢竟每年全國都有上百萬的人口被狗咬傷,死亡的例子也是千人往上走,何況咬人的還是這種大型護衛犬,它們對於陌生人的靠近本就是極具防禦性的。


  而且現在已經是四月下旬,今年虞市的油菜花開得特別晚,南薔念書的時候曾聽老師說過,春季油菜花開的時候就是人類精神病的高發期,這個說法/會不會對狗也同樣適用?


  感覺到女孩的沉默,李載柏不由地笑了一下,「阿南,不用思考太多,也別有太大的壓力,天亮后和葉明真一起去趟安平鄉,你們親自去把這個答案找出來。」


  南薔也覺得自己今晚有些鑽牛角尖了,她呼出一口氣,應了聲好。


  公事說完了,李載柏卻還想聊聊私事,他年紀雖不再年輕,但耳目聰穎,電話那頭細微的聲音讓他覺察到南薔此時並不是一個人在家。


  「阿南,魏海月是不是在你身邊上?」


  「啊?」南薔聽到耳機里傳來的聲音,自然就望了一眼身邊的魏海月,她先前在聽音樂所以戴著耳機沒摘,魏海月應該聽不到她和舅舅的對話,這會兒見她看過來,原本放鬆的神情一瞬發生了變化,嘴唇動了動,口型在詢問她怎麼了。


  南薔心虛地搖了搖頭,魏海月並沒有說話,舅舅是怎麼發現的,她抬頭看了一圈天花板,真懷疑李局長是不是在自己家裡偷偷安裝了監控。


  還沒來得及回答,李載柏在電話那頭又繼續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心裡自有掂量,感情是一回事,但魏海月現在的身份,舅舅必須要提醒你······」


  李載柏的聲音壓得很低,嚴肅的口吻但語氣溫和,南薔心裡發酸,她知道舅舅是在擔心自己。


  她和魏海月兩個人,再也不能同小時候一樣,僅憑喜好做事情。


  曾經,少年少女們仗著青春無敵,犯了錯誤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和機會去改正,但現在不同了,他們身上肩負著責任,他們不能再去做錯誤的選擇。


  掛了電話李載柏重新拿起桌上的手機,臉上的失望倒不是因為南薔此時正和魏海月呆在一處,他盯著簡訊界面里沒有回復的信息,腦海里不斷響起「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機械的女聲讓他心煩意亂。


  不回簡訊,起初他是以為對方不方便,可當自己到了曾經兩人約好的會面場所,足足等了一個星期也沒見對方露面,他不相信是自己的判斷失誤,那場火宅如果不是那人的手筆,又會是誰呢。


  這個傢伙,究竟在搞什麼鬼,他為什麼突然出現卻不同自己聯繫呢。


  ***

  南薔愣在沙發好半晌都沒吭聲,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水,一不小心就把舌頭給燙到了,水灑了出來。


  「你慢點,還燙呢。」


  魏海月在一旁看得萬分心疼,他就著手把南薔臉上身上的水漬抹抹開,「沒事吧,身上燙著沒?」又捏著她的嘴道:「啊,張開,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確認了沒有大礙。


  「你和舅舅聊了大半天,都說了些什麼?怎麼掛了電話整個人都沒精打採的了。」


  南薔不想讓李載柏的擔心叫魏海月知道,拿手把他拍開,佯裝抱怨:「還好意思問,都怪你賴著不肯走,舅舅問你是不是也在家呢。」


  「我在又如何?」魏海月把身子傾過去,整個人將南薔罩在沙發里。


  「魏某一身清白,不殺人不放火,不沾黃賭毒,警察局長還不讓人談戀愛了?」


  他不笑的樣子旁人是會害怕的,但南薔不怕,她笑著躲開男人的審視:「行了,不如何,我能拿你有什麼辦法呢。」


  「其實你舅舅說得也沒錯,我是有可能做壞事,那也是對你一個人。」


  魏海月說得無意,原是一句玩笑話,聽在南薔的耳里卻讓她回憶起一樁舊事來。


  高中有一年情人節,魏海月曾經翹課去找過南薔,本該是一個所有小情侶都會開心的日子,但在那之前發生的插曲,卻算不上是個好回憶。那甚至是兩人相處多年裡,難得的一個南薔至今也不願再回想起來的記憶。


  細碎的情節慢慢地拼湊,少年魏海月在十七、八歲的夏夜撥通了南薔的電話,那是一部便宜的小靈通,沒有其他更多的功能,只是為了方便兩人平時聯繫才買下的。


  電話的音量調得極小,像是蜂鳴,因為怕被外婆聽見,屏幕發出閃爍藍光的一瞬間,南薔就已經將卧室的門關牢了。


  「小方言,你在幹嘛呢?」


  南薔聲音壓得極低:「沒幹嘛,就在家呆著呢。」


  「想我嗎?」


  她沒回答,書桌上的一面鏡子里卻映出了一張唇角翹起的笑臉來。


  「想的吧,你想我的吧,嗯?」


  「才不想······」


  「切,說謊話的人要吞一千根針的,這你都不曉得嗎。」


  南薔沉默了,她的確在說謊,她真的好想他呀。


  自從分科後學業更加繁重了起來,外婆管教南薔也比從前更甚,她常常對南薔說,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啊,外婆可只剩下你了啊,你懂事些吧,我死了之後才好對你爸媽交代呀,最後一兩年努力一點,周末也別出去玩了吧,外婆還能管你幾年呢······


  一字一句,南薔聽得心酸,也無法多加辯駁。


  魏海月並不是不三不四的壞人啊。


  但大人們不會這樣認為,在他們的心中,這個年齡也許成績就代表了一切,而當時的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忤逆外婆,讓她失望。


  所以南薔只能騙自己,騙魏海月,她真的一點也不想他,可是心裡的難過是真實的,藏啊騙啊都只是自己難受罷了。


  發覺對方沒有回答,少年忍不住便又喊了一聲:「小方言?」


  「什麼?」


  「好啊你,還什麼呢,跟我打電話你還敢走神呀?小心我收拾你。」


  「阿南——」


  門口傳來的腳步聲讓南薔一驚,她飛快地把電話塞進了枕頭底下,外婆這會兒怎麼上來了······


  馮周玉敲了幾下才等到南薔把門打開,她一雙眼睛盯著南薔,是在審問:「你關著門幹嘛呢?」


  「啊,我,我剛剛打算換衣服來著。」


  視線在房間里掃了一圈,床尾的地方確實放著一套睡衣不假。


  「換了衣服就趕緊看書吧,你們下個月不是還有測驗嗎。」


  「哦,我知道了。」


  「我要出去一趟,你舅媽在家裡把腳給扭了,你那個死舅舅整天就知道工作,把阿茵一個人扔在家,你說我這一把年紀的還要操這份心······哎,行了,我先不跟你說了,你舅媽還在家等著呢。阿南,我出門了你也要在家要好好看書啊,知道了嗎?」


  「嗯,我知道,外婆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等到馮周玉確定已經出了門,南薔才回到卧室又把電話給摸了出來,魏海月還沒掛斷,她喂了一聲,不知道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別喂啦,我等著你呢,小傻子。」聽到少年的笑聲傳進耳朵,南薔一顆心莫名就安定了下去。


  「你怎麼還沒掛電話呀?」


  「想聽你的聲音呢。」


  「有什麼好聽的······浪費電話費。」


  「你管我,是好聽呢:我,我剛剛打算換衣服來著······嘿,你這個小騙子。」


  南薔知道對話都被聽了去,有些惱:「魏海月!你怎麼偷聽呀!」


  少年卻假裝正經,一邊又憋不住地想笑:「這哪兒是偷聽,明明是你讓我聽的,小方言,你可別造謠啊,我魏海月可是正大光明聽的!」他想到什麼,語氣又軟下去:「哎,既然外婆出門了,你也出來玩吧,好不好?」


  「不行······要是外婆回來······」


  「外婆哪兒能那麼快回來,她那麼節約,肯定得坐公交車去,你舅舅家離這兒不是挺遠的嘛,而且她見了你舅媽不得照顧她一會兒啊,兩個女人聊聊天,一兩個小時回不來的。


  南薔還在猶豫,魏海月又繼續道:「我們就在928桌球室,走幾步你就到家了,來吧來吧,好南薔,嗯嗯嗯?」


  魏海月的語氣讓南薔臉上發燒,這個人真是的,怎麼像個小孩一樣,還撒嬌。


  「魏海月,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嘛。」


  「我怎麼沒好好說話了?」


  「你······你撒什麼嬌呀!」


  「我可不就跟你撒嬌嘛,別人還沒機會呢。」


  青春期的少年多少都帶著些旁人難以理解的驕傲,魏海月脾氣本來就橫,也就是在南薔面前才願意把姿態放軟,但今晚他不想再看少女猶豫:「你就說來不來吧,一句話,來我就立馬去路口接你,不來嘛,那以後可別想有機會見著我了。」


  這話說得卑劣,幾乎是在逼南薔做決定了。


  但有時候,有些事,做出決定原本靠的就是有人在背後推自己一把,不過這最終的後果,你也必須做好自己能夠承擔的準備。


  兩人有一段日子沒見面了,南薔想來想去,覺得魏海月的話也有道理,外婆應該沒有那麼快回來,心裡一橫便答應了他。


  「那你來接我吧。」


  電話那頭的魏海月略有些亢奮,湊近話筒啾啾啾親了好幾口,得意又放肆地喊了出來:「哎,老婆,你真好。」


  這人怎麼這麼煩!

  南薔不想聽他繼續講混話,連忙說自己要出門,就把電話給掛斷掉了。


  928桌球室的位置南薔是知道的,開在二監附近的一條商業街,那是一條極熱鬧且屬於年輕人的街道,夜啤酒,烤串,桌球室,ktv······一切年輕人愛玩愛吃的你都能在那條街上找到,但因為家教甚嚴,南薔往常只從那裡經過,從來不敢停留。


  街口的燈光昏暗,有好些少男少女從南薔身邊走過去,他們不同於安靜的南薔,是熱烈而綻放的,自有一份獨屬於他們自己的自由和快樂,南薔整個人和他們都顯得格格不入。


  一聲響亮的口哨響起,南薔緊繃的神經才終於放鬆了些,她知道這是魏海月。


  視線正四處尋著,從背後伸來的手就這樣牽住了她,然後南薔就感受到了身體的騰空,熟悉的少年氣息將她擁在懷裡,一手扶著肩背,一手穿過腿彎。


  魏海月送給了南薔人生中第一個公主抱。


  原來真的和電視劇里演的一樣,是極浪漫的,令人心動,令人歡喜,令人想要忍不住歡呼出聲。


  「這下你可逃不掉了。」


  男孩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南薔攬著他的脖頸,霓虹燈的光線映在他們的身上,勾勒出少年好看的側臉,綺麗得如同一場幻夢。


  可夢畢竟是會有醒來的時候。


  那晚南薔回去得不算晚,可誰能料到外婆比她更早呢,客廳的燈亮著,南薔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走了進去。


  「你去哪兒了?」馮周玉冷著臉,很是生氣。


  「同學找我······」


  「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女的。」南薔不敢看她了。


  「我叫你在家好好看書,你就跑出去玩,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外婆······」


  「行啊,反正氣死我也沒人能管你了是吧,我死了我看你以後怎麼辦,這房子倒是能繼續住,吃飯呢,等著餓死嗎?書也不念了?你有沒有想過你爸媽······」


  這個話題是南薔不想觸碰的,她幼時父母就因故去世,從小得到的寵愛卻也沒有比其他小孩差,就因為她還有外婆。馮周玉雖然嚴厲,但對她其實是極好的,吃穿用度也從不曾委屈她半分。


  所以南薔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她不想傷害這個愛她的老人。


  馮周玉見南薔不吭聲了,徑直走到了茶几旁,那裡放著一隻大碗,裡面亮澄澄的裝著一碗新買的切塊菠蘿,滿滿的一碗用鹽水泡著,這是南薔喜歡的水果。


  「既然外面那樣好玩,我看你也不會稀罕我老太婆這碗菠蘿了。」馮周玉從她身邊經過,一直走到庭院,嘩啦一聲將水果全都倒進了花壇里。


  南薔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一瞬決堤。


  她從前就不願再做一個老實的小孩了呀,她是真的羨慕過那些所謂的壞孩子的,因為她也想自由地玩耍、歡笑,而不是刻意地一味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那樣的自己,南薔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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