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夜色里,一處山頭,魏海月和兩個男人並肩而立,雲萊山一處防空洞前,幾隊人影正飛快地跑動著。
整齊劃一的步伐,利落幹練的動作,沒有一個人出聲,只是默默地做著手上的活計。
不愧是武警特警隊,行事效率比他們預想中的還要快。
葉明真突然開口問:「師父,你把東西藏在這裡,是怎麼做到的?都說這裡是北方黑勢力的賊窩,在他們眼下這樣大張旗鼓······」
「不大張旗鼓怎麼做,『泡菜』而已,偷偷摸摸才會惹人懷疑。」
闕南中放下手中的夜視望遠鏡:「其實也是碰巧,我知道這裡有個防空洞還多虧了小海的父親。」
魏海月愣了一下:「我父親?」
「沒錯,當年他被田琛擊中后墜崖,因為雲萊山樹木繁多,竟僥倖撿回一條性命。後來他被住在山上的和尚所救,直到養好傷病才下山返回虞市。」
「這麼說,師父你早就和我父親聯繫上了?」
「嗯,只是我們一直在暗中調查當年的疑點,所以不能將此事告知你。」
「那當年原野到家中找我時看到的那個男人,果真就是我的父親?」
「呵,那小子,倒也真拿你當兄弟,什麼都敢同你講。」
「他是太單純了。」想到什麼,魏海月又道:「對了師父,你知不知道田曉甜去哪兒了,原野那小子路上問過我一次,怕是還惦記著她。」
闕南中聽到這個名字眉頭一皺:「這我倒沒注意,知道藍青他們將你帶走,我擔心會有危險所以馬上就趕過來了。那丫頭鬼得很,盡給我們添亂。」
眼見防空洞前的隊伍準備撤離,闕南中拍了拍男人的肩道:「走吧,都下山去,天快亮了。」
眼下,他們的心裡都只能惦記著一件事情,今晚務必要抓住那條大魚,才不枉他們多年來的潛伏,才對得起那些為了打擊販毒而死去的弟兄。
***
南薔洗完澡在房間里等了許久,一次性燙卷的頭髮沒有完全恢復到之前的樣子,但卸掉濃妝后的她嫵媚不再,風情不再,像是一碗清水,安靜得讓人放心。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內心並不平靜,繃緊的神經關注著門外所有的動靜。直到客房的屋門再次被打開,魏海月的身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松下一口氣。
「你去哪兒了,怎麼出去這麼久,我以為······」
「放心,交易時間還沒到,他們的人也沒到齊。」魏海月把門關好走到床邊坐下,隨手將一疊衣物放到了女人的面前。
他沒告訴南薔,葉明真他們已經將毒品撤離,東西都已經裝車運走,而在雲萊山可以控制溫泉山莊的各方位制高點,已經有不知道多少槍桿正對著山莊里的人。
為了以防幾個小時后無法預知的萬一。
男人看了一眼床頭的時間,已經很晚了,交易定在天亮之前,不論如何,南薔不能留在這裡,他得先保證她的安全,才能全身心地對付藍青他們。
「時間差不多了,這套衣服你換上。從中庭拐出去走到御華庭,穿過迴廊,左路是去宴賓廳,中路到廚房,右路能到客房部,客房部那邊有一處偏門,平時不會打開,我打聽過了,四五點的時候會有布草車進來運送新的床單被套,到時候你就跟著出去。」他握住她的手,鄭重其事道:「能記住嗎?」
南薔看著床上一套乾淨的服務生工作服,心裡知道魏海月的意思,這個時刻誰也沒有心思兒女情長,她留在這裡會讓他分心。
「能。」
簡單的一個字,卻在此刻顯得分外沉重。
她看著眼前此時也望著自己的男人,終究沒忍住:「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才離開?」
魏海月面色凝重帶著一絲欲言又止:「藍青待會兒應該會讓人來叫我了,小野還在他們手上,我不能······我們回家再見。」
南薔心裡不好受,這句話像是狗血言情劇里的離別,她直覺天明之前或許將有一場惡戰,但又在心裡不斷否定,讓自己不要再往壞處想。
兩個人沒有再過多地浪費時間,南薔換好衣服后就按照魏海月的交代出了門。
然而沒想到,人剛走到御華庭就被從黑暗中伸出來的一隻手抓住了,身後的是個男人。
她下意識反抗。
那人一手擒住她,一手捂住她的嘴,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阿南,是我。」
這個聲音,陳焱?
南薔頭皮發麻,身後的男人怎麼會是他?也對,按照時間和眼下的證據,他也的確該被放出來了。
「別說話,也不要掙扎,動作自然一點,跟我來。」
南薔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得點了下頭,陳焱這才放心,將手從她口鼻處移開。
手心裡都是水汽,看樣子她很緊張。
陳焱將南薔帶回了自己的客房,他拖了個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兩人面對面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好。
最後陳焱開口:「你一個人在這兒幹嘛,想救他?」
借著頭頂的光亮陳焱打量南薔,這是什麼裝扮,客房服務生?若酒店員工都長這副模樣生意一定爆滿。
南薔的眼中寫滿疑惑,她一定也很好奇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我聽說藍青的岳父把師父從醫院帶走了,就跟了過來。」
陳焱是從審訊室出來后才知道師父被帶走的消息的,有人給他打來個電話,聽聲音是位老婦人,號碼顯示是一處公用電話亭,根本無法查到對方是誰。
他來不及多想,只好聯繫自己一個親近的下屬,得到確切消息后擔心藍青的岳父會對師父動手,立即就買了當天的航班飛來青市。
雲萊山莊安保戒嚴,陳焱正不知道該如何進去,就在門口遇見了從虞市趕到的藍青。
他需要一個理由進入山莊,而最好的借口就是為了對付魏海月。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藍青自然樂見多一個同夥,何況對方還是個警察。
***
阿波蹲在沿邊勾著腦袋彙報,腳有些麻,脖子也有些酸了:「老大,我就說嘛,這男人哪裡有什麼不同,何況這女的真有幾分姿色······」
「哼,進去了又怎麼樣,魏海月這人我還能不知道?你若不是提到了原野,這女人的下場也不會有什麼兩樣。」
藍青躺在湯池子里,一臉無所謂地聽阿波在身邊絮叨,深山裡的空氣就是好,天上的星星看得一清二楚。他伸手摘了果盤裡的葡萄去喂懷裡的女孩,瞧著她們對自己阿諛奉承的樣子,不知怎麼卻突然喪失了興緻。
藍青心裡並不在意阿波口中的那個女人,雖然阿波把她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但畢竟是小姐,這小子又沒見過多少世面,什麼是好看,什麼是美人,他懂個屁。
眼前不知為何就浮現出了徐園園最後與自己見面的場景,雖然給自己惹了不小的麻煩,但他心裡還是有些可惜,如果她還活著就好了。要說真正的美人藍青眼裡還沒人能比得上徐園園的風情萬種,但他下一秒又想起了南薔。
都說得不到的總是在騷動,那個像白月光一般的女人,小薔薇······當年若不是魏海月從中插手······
眼眸中的光亮忽明忽暗,叫人猜不透這位藍幫的老大究竟在想些什麼,幾位不夜城的姑娘只是倚著他簇在一起,眼神閃躲,沒人敢上前說話。
夜好靜啊。
過了半晌,藍青握緊的拳頭終於漸漸鬆開。
湯池邊的男人和女人也都跟著鬆了口氣。
「算了,你也不用再去管他,老頭子他們到了嗎?」
「剛到,一群人往宴賓廳去了,那邊布置得燈火輝煌,不知道的還以為迎接哪兒的領導人呢。話說老大,老爺子好像還帶了個人來。」
「誰?」竟然沒人提前告知他。
「沒見過,身上似乎有病,我瞧著是被弟兄們抬進去的。」
藍青想了一下,從池子里站起身來,阿波遞上浴巾浴衣在邊上伺候,卻有幾分為難:「您打算這會兒過去嗎?老爺子沒吩咐······」
「吩咐,老子還用得著他吩咐?這老東西都搞這麼大排場了沒理由不告訴我啊,既然他不請,那我就更得過去看看了。」穿好衣服,他想到一個人,又把阿波叫住:「等等,你去把陳焱找來,讓他跟我一起過去。」
「卧聽濤聲」的客房門前。
「陳哥?」阿波在外面敲門,陳焱聽到聲音朝南薔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他站起身想了想又折回去道:「南薔,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我希望你再信我最後一次。」
等不及對方回答,他到門口將房門打開一條縫隙:「有什麼事嗎?」
「我們老大讓你一起去個地方。」
「去幹嘛?」
「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陳焱心裡一凜,這個李波來得這樣快,還好自己抓住了南薔,否則這會兒怕是已經和他撞上了。
他有些不安地回頭望了一眼卧室方向,最後還是決定先跟李波一起過去。
「陳哥,聽說你也進過審訊室啊,那滋味不好受吧?」
見陳焱不搭理,他又說:「你猜咱們這會兒去哪兒?我聽說曲爺帶了個病號在宴賓廳,藍老大讓咱們一起去看熱鬧呢。」
病號······難道是師父。
陳焱眉頭微皺:「其他的事情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魏海月如何了。」
「他能如何,在客房休息唄。老大還沒從他嘴裡套出毒品的藏匿地點,你要想對他動手也得等老大把事情弄完再說吧。」
兩人邊說邊走,眼見著就走到了宴賓廳門口的小廣場,藍青等在那裡。
陳焱走到他的面前道:「我聽說曲老爺子帶了個神秘人過來,誰那樣大面子,還讓老爺子親自請?」
「誰說不是呢。」藍青冷笑一聲,「他這是故意的,讓我找上門來呢。」
他們沿著石階上去,藍青眼神示意侯在門口的服務生都退下。
隨著嘩啦一聲,滑槽門應聲被拉開了。
宴賓廳的包房內餐盤已經盡數撤去,圓桌換成了長桌,酒杯換成了茶杯,藍青隨著開門的動作首先看見的不是曲汶,而是坐在曲汶對面的田琛。
眼前的男人藍青覺得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
直到身邊的陳焱猶豫開口:「師父?」
這一聲,他記起來了,這不就是當年害他入獄的田琛田大隊長嘛。
可巧,如今自己的大仇人小仇人都在這山莊里了,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
「喲,這不是我們的刑偵隊大隊長嘛?」
藍青大步跨進屋子裡,目光隨即落到了曲汶身上,語氣不善。
「幾個意思啊老頭子,你把他弄來幹嘛?還嫌我們的事情不夠多啊?」
曲汶見藍青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只是笑:「怎麼跟你田叔叔說話呢?」
「田叔叔?您老眼神沒壞吧,這他媽是我藍青的仇人,當年就是他抓老子進監獄的!」
「誒,錯了。當年若不是你田叔叔幫忙,你以為捅死的那條人命怎麼算,真是我這老頭子花點錢就能把你撈出來的?你還不知道要被關多久呢,趕緊給咱們田大隊長賠個不是。」
屋子裡一時無人接話,陳焱看著坐在桌邊的田琛滿心疑惑:「師父,您不是一直昏迷······」
陳焱說不清自己心裡什麼感受,難道這一切都是師父一手策劃,他早就叛變了嗎?
曲汶臉上笑意不減,端著茶杯淺嘗一口:「田琛,你的好徒弟在問你話呢,怎麼不回答?」
「阿焱······」田琛的臉色不是很好,一副有口難開的模樣。
腳下彷彿灌了鉛,他在心裡暗暗提起,一步一步緩慢地挪到了田琛的面前。
「師父,您,您的病都好了?」
「呵,傻小子,你每次去醫院照顧你師父,真的就從來沒有懷疑過嗎?」
「懷疑,什麼?」
「他為了躲著我們,故意讓自己中毒,護士提前注射了藥物,所以會暫時失去知覺罷了。你師父這些年倒也挺難熬的,身為警察卻不得不一直做壞事,是吧,田琛?」
「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的師父就是個壞人!」
陳焱心下駭然,田琛假裝昏迷已經不算小事,如今還牽扯上了曲汶,他不知道這其中究竟還藏著多少秘密。
藍青在一旁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停停停,慢著,意思是田琛根本就沒有中毒,那當年故意設計陷害魏海月的人就是你,沒錯吧!」
曲汶望著眼前兩個年輕人,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是,也不是,這其中的曲折具體如何待會兒你們就知道了。既然抓到了魏海月,峰兒,你把他給我帶過來,我要知道那批毒品的下落究竟在哪裡?」
藍青的心思轉了幾圈,當初老頭子讓他找人去青市收貨,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批東西是從警方眼皮子底下弄丟的,誰有那麼大能耐,合著原來是警察裡面出了內奸。
他想到自己和魏海月之前的約定,不想就這樣把人交給曲汶。
「老爺子,你該不會想要獨吞這批貨吧?」
曲汶眼神狠厲:「藍正峰,我不是沒有給過機會,只可惜你是個沒用的東西,那樣一批好貨,你也能給我弄丟。我沒有罰你,你還敢頂嘴了,年輕人還是隨時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吧。」
「好貨?我讓徐園園帶回來的那批本來就有問題,至於剩下的那部分好貨去了哪裡,怕是你早就另有安排吧!」想到什麼,藍青的大腦里很多細小的聯繫串在了一起,他心中藏著一股怒火:「你他媽是故意拿我當槍使吧,好讓警察將注意力全放在老子的身上!哼,我說呢,把你那個愛擺臉色的女兒嫁給我,還不是為了讓我替你出頭辦事。只是可惜啊,你也沒想到最後那批東西會落到魏海月的手中吧,我看你這老東西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還好意思教訓我!」
既然撕開了臉面,曲汶也不想再和藍青說下去:「我的確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是入這行的時候,你還只會尿褲子喊媽媽呢,這點教訓你就該受著。」他看向一邊站著的陳焱:「你來這兒不就是為了找魏海月報仇嗎,你去幫我把人帶過來,事情辦妥后,我就把他交給你處理。」
「不行!這批貨是我的,你們想都別想!」
曲汶冷下臉來:「哼,現在這裡不是你說了算了。你們幾個,給我把他綁起來處理掉,瘋狗一樣地叫喚,聽著就心煩。」
陳焱在一旁看得觸目心驚,只得答了句:「好。」
走出屋子的那一刻,背後分明傳來藍青痛苦的掙扎聲。他們,是想要殺了藍青嗎······可是曲汶方才話里的意思,難道師父是因為有什麼把柄在他們手中,所以受到了威脅······
***
魏海月打開屋門的時候沒料到出現在眼前的人會是陳焱,他眉頭微鎖:「怎麼是你?你不是······」
「這不是你現在該關心的問題。」
陳焱的神情明顯有一絲緊張感,魏海月感到莫名:「發生什麼事了?」
陳焱不多說,徑直朝卧室走去,他在面台的洗漱盒裡翻找了一會兒,只有牙具和梳子。
「陳焱,你到底在找什麼?」
十九年前,也是這樣的夜色,三市警方聯合行動擊破了毒梟的窩點,逃犯竄進山林,在追/捕行動中田琛開槍射中了在逃的魏坤,聽說一顆子彈擊穿心臟,魏坤落崖斃命。
陳焱覺得他們一定不會放過魏海月,視線落在床頭柜上,那裡放著南薔送來的護身符。
「銅錢······」
下一秒,他拿起聽筒撥出快捷號:「喂,前台嗎,讓客房服務員到『清風霽月』來一趟,多帶些膠帶過來,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