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七章 幾個問題
第九百六十七章 幾個問題
徐旭就當他可以回答,開始發問:「十五年以下一百萬,無罪兩百萬,這話是誰說的?」
「我。」過了好一會兒,方郁才聲音沙啞地說道,「為了讓他盡心幫我辯護。」
「是嗎?」徐旭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同,「但是在你與被告人的合同中,只寫了兩百萬包干收費,也就是一次性收取兩百萬后,被告人對你的案子負責到底,未寫『十五年以下一百萬,無罪兩百萬』,也未明確寫明,被告人收取兩百萬律師費后保證你可以無罪釋放。」
方郁沉聲道:「這種話不好寫在合同上。」
徐旭微微一笑,「是嗎?那我換個問題。」
方郁本來還想解釋,沒想到徐旭這麼快就結束提問,而徐旭那溫文爾雅的微笑分明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方郁突然覺得胸悶,這兩個律師都很刁鑽。
「你說是被告人幫你從父母家中拿走兇器,隨後幫你扔到了你父母所住小區的湖中,而被告人沒有告訴你如何處理兇器?」
「是。」
「那麼這裡有一件事很奇怪。」徐旭拿出一張本市晚報,「去年,你父母小區的物業為了解決湖中亂扔垃圾的問題,與業主商議后決定在小區湖中放養一批魚苗,這樣整個湖的魚都是業主的,為了吃魚,業主們會自覺維護環境衛生,這個決定受到了全小區絕大部分業主的歡迎,為此還上了社會新聞,而你卻激烈反對。」
「養魚才會影響環境。」方郁淡淡道。
徐旭繼續說道:「年前湖中魚苗大豐收,每個業主都能收到新鮮的魚,你為什麼拒絕?」
「我反對他們養魚,吃魚的話不就吃人嘴短?」方郁淡然道,「再說誰知道有沒有人往湖裡扔髒東西,想著就噁心。」
「不是因為湖中有什麼忌諱的東西讓你吃不下,或者不敢吃?」
「反對!」周關承覺得對面的兩人不虧是搭檔,「你們兩個辯護人怎麼都喜歡做無端的猜測?」
「審判長,我這是合理猜測。」徐旭不跟他分辨,直接跟審判長說。
「毫無根據。」周關承道。
「如果依證人所言,證人不知道兇器被如何處理,那麼意見皆大歡喜的事,證人卻反覆阻攔和拒絕非常可疑。」
「反對投放魚苗的不只證人一個。」
徐旭看著審判席。
審判長皺眉,「反對有效。」
徐旭微微一笑,沒有反駁,「好的,審判長,既然如此,我的提問結束了。」
審判長還沒鬆開的眉頭又皺起來,什麼叫既然如此?不過證人確實有疑點,他正想詢問證人,這時,秦聿忽然開口:「審判長,我有幾個問題想問證人。」
審判長沒想到他要提問,不由看了看方郁 ,感覺他現在的臉色很差勁,問道:「證人,你還可不可以堅持?」
方郁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抬頭,對上秦聿清冽的目光,那目光似乎能一眼看到他的心底,將他心底的污穢和黑暗都看穿,就跟第一次在看守所見面的時候一樣,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謊言,聽到他說出真相也不為所動。
而此刻,他還感覺到了譏諷和挑釁。
「我沒問題。」他聲音沙啞。
審判長轉向秦聿,「被告人可以發問。」
秦聿微微頷首致意,將目光轉向方郁,「方先生,請問我怎麼教你編造口供的?」
「你說警方已經找到我的行蹤,我否認也沒用,半真半假才容易取信於人。」
「聽起來很有道理。」秦聿竟然表示同意,「你原來的口供是怎麼說的?」
「我去郊區散心,但是很快就接到朋友電話回家了。」
「你在法庭上是怎麼說的?」
「我的確去過農莊,也見過王瑛,但是很快離開。」方郁看著他,「你跟我說王瑛被發現的時間距離死亡太久,警方沒法確定她的準確死亡時間,所以就算我承認去見過王瑛,只要沒有確鑿的證據,警方也不能斷定就是我殺了王瑛,至於我之前為什麼否認去過農莊,可以說我害怕被懷疑是兇手所以撒謊。」
這個邏輯可以說很嚴謹,就算警方有所懷疑,只要警方沒有完整的證據就不能拿他怎麼樣。
「去過農莊,見過王瑛,很快離開可與事實不符?」
「但我沒承認自己殺死王瑛。」
「我有沒有教過你承認殺死王瑛?」
「沒有。」方郁道。
「那麼我有沒有教過你不承認殺死王瑛?」
「我說要無罪辯護,你答應了。」方郁沒有直接回答,但言下之意他們就不承認殺死王瑛達成了共識。
「那如果我教你承認殺死王瑛,你會答應嗎?」
「這種問題有意義嗎?」
「回答我的問題。」秦聿語氣強硬,此刻的他彷彿不是被告人,而是坐在旁邊的律師。
方郁看著他,「當然不會答應,我請你幫我打官司,不是請你幫我定罪。」
「所以我怎麼教唆你編造虛假口供了?」
方郁頓了下,「你知道實情,教我承認部分事實,否定最關鍵的事實。」
聽到這句,秦聿一直高冷端肅的臉上,彷彿冰川上刮過了一縷春風,雖然微不可查,但卻有了些許融化的跡象。
方郁突然感覺不對。
「《刑事訴訟法》第46條,『辯護律師對在執業活動中知悉的委託人的有關情況和信息,有權予以保密。』原則上,你不承認殺人,我就不能幫你承認,也不能向第三人透露。」
秦聿看著他,「《律師法》第31條,『律師擔任辯護人的,應當根據事實和法律,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罪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和其他合法權益。』第37條,『律師在法庭上發表的代理、辯護意見不受法律追究。』因此,律師擔任辯護人主要作用就是要在法庭上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能損害當事人的合法利益,也就沒有勸當事人認罪的義務,為當事人保密不受法律追究。」
也就是說,律師知道對當事人不利的實情和證據可以隱瞞,但不能隱藏,隱瞞實情不受法律追究,隱藏證據才會被追究。
所以秦聿沒有當庭說出實情本質是在維護當事人的利益,是律師的本職,那麼剩下的就只有隱藏證據這一點了。
「當年多虧了你推翻警方的證據。」方郁說著感謝的話,卻沒有一點感謝的意思。
「警方偵查案件,找證據就是警方的責任,證據會被推翻是警方的責任。」
「但是沒有你,我在三年前就被判刑了。」
「你怪我幫你辯護成功?」
方郁一頓,「沒有。」
「所以你從來沒感謝過我?」
「不是。」方郁矢口否認。
「所以我幫你辯護成功,你內心是感謝我的?」
方郁垂眸,「是。」
「看著我回答,是與不是?」
方郁抬頭,對上他鋒利的目光,淡淡道:「是。」
「現在呢?」
方郁有點不耐,「付了那麼多律師費你還想當我一輩子的救命恩人?」
秦聿卻繼續追問,「所以隨著時間的流逝,你對我的感謝已經全部消失?」
「我不認為需要一輩子感謝你。」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感謝我的?」
「這跟本案有什麼關係?」
「如果你感謝我就不會檢舉我。」秦聿看著他,「即使你不再感激我,就我幫過你那麼大的忙,你也不該檢舉我,所以——你怨恨我。」
「無稽之談。」
「自從你無罪釋放后,我和你便沒有再聯繫過,既然你感謝過我,那麼當時你應該還在感謝我,所以我應該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那麼你為什麼會對我有怨恨呢?」
確實,拋開秦聿是否作偽證,他三年前幫方郁免於刑罰重獲自由,就這一點而言,方郁也該心存感激,他自己也承認了這一點,即使後來不再感激也不至於反咬一口。
方郁眼帘微垂,「我說過,想在臨死前給被我傷害過的人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