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不要
兩個人的談話被手機鈴聲打斷,是何連成的手機在響。
彭佳德不再說話,我聽到何連成接通了電話叫了一聲:“老爸。”
那邊不知說了些什麽,何連成大約在十幾秒以後,才吼了一句:“您怎麽什麽壞事都往我身上扯啊,我沒幹,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彭佳德在他掛斷電話後接著說:“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可是太難了。”
“這是你猜到的,還是有證據?”何連成沒來由地問。
“我知道你有多護短,猜的。”彭佳德歎了一口氣又說,“好了,我該回去了。這事兒我知道就行了,她也該被教訓一下了,隻不過家裏人覺得臉麵上過不去,你以後別再做這種衝動的事。”
何連成開門送彭佳德出去,我聽到關門的聲音後,打開了桌子上的小音箱,裏麵播放的是兒童故事。
他推開門,聽到一屋子講故事的聲音,笑著問我:“今天想吃什麽,出去吃吧。”
“我去做飯。”我無聲地說了一句,轉身往廚房去。
他和孩子們叮囑了孩子們兩句,然後跟我到廚房。我在流理台上把一把豆角掐得碎屍萬段。
他走到我身後說:“我們的對話你都聽到了,還欲蓋彌彰地開著兒童故事電台,當我是傻子呀。”
我回過身,看著他,放慢了語速說:“他說的都是事實。”
“哦,對了,有樣東西要給你。”他應該能看懂我的口形,卻沒有接話,而是轉身到外麵拿了一份文件走了進來。
他把文件遞到我麵前,是公司注冊材料。
“材料都準備好了,明天你去簽字,租的是國貿三期一間五十多平的辦公室,注冊資本金是50萬,可能有點少,可能有點少,但你卡裏隻有這麽多錢,你又反複說不要用我的錢,所以,以後有機會你自己想辦法增資。”何連成說著,放到一旁的餐桌上。
在我拿到那筆獎金以後,我就想著用這筆錢注冊一家公司,然後把自己的生活挪上正規。當時想的簡單,我對傳媒行業很熟悉,從大學時候就開始幫爸爸打理公司。一直到離婚後公司破產倒閉,差不多做了有三四年的時間。
我想某些機會,我應該抓得住。但是後來這段時間,一直為孩子的事揪心,就沒繼續去辦這一件。
何連成竟然悄悄辦好了。
我抽了一下鼻子,胸口堵得慌。
“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接下來招聘、麵試、開拓市場,尋找合作方這些都需要你自己去做,你最好盡快好起來。辦公室不大,但那個地方寸土寸金,一年租金三十多萬,我墊付了。”何連成說。
我擦幹淨手,拿起桌子上的文件,認真看了一遍放回去,在一旁的對話本上是寫:“你從來沒想過要放棄?”
“是的,我從來沒想過要放棄,不管將來會遇到什麽,我選的,我負責。”他說著一笑,“我覺得你也是這麽想的,還需要確認嗎?”
生意並不像想像中那麽簡單,企業和企業之間利益勾連,固定的合作模式已經成定式。新公司想要在市場上起步不易,原來的蛋糕已經被瓜分,新來的公司會被競爭對手當狼一樣防備。
“不需要確認,我想成為能和你並肩而站的人。”我用力寫下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最後鉛筆不堪重負,啪一聲斷了。
“好了,那就沒什麽可擔心的,出去吃飯慶祝一下。”何連成說完去兒童房叫小寶兒。
最近的處境讓我覺得壓抑想逃,今天盡管有彭佳德來質問,注冊公司成功也算是喜事一樁,值得慶祝。
當初我想選擇老行業,也是想到過何氏並沒有涉足傳媒這一塊兒。將來不管怎麽樣,至少不會有人亂嚼著舌根說我是靠著何連成起家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躲開了相關行業,我想這樣的話還會有人說。我不過給自己求一個心安而已。
我已經去看過三次心理醫生,病症沒有緩解。醫院給開了的西藥吃完以後,我沒有再去開藥,全身心投入到新公司的籌備當中。
辦公室裝修,采買辦公家具,員工招聘計劃等等一堆事,讓我忙得分外充實。
二十天以後,那間隻有五十五平米的辦公室煥然一新,米色的辦公家具都布置到位。五十平的大開間能坐十幾個人,都是敞開式辦公,我的辦公桌在最裏邊靠落地窗的位置。
何連成掃了一眼問:“怎麽沒給你隔出一間辦公室?”
我擺了擺手,打出一條短信:“剛起步哪兒有那麽多講究,等經營好了再說。”
他沒繼續糾結這個話題,而是在辦公室看了一圈兒,坐在我的辦公桌前轉了椅子看著外麵說:“視線還不錯吧?”
我點了點頭,他打趣道:“你的病要盡快好了,否則誰願意來應聘?做傳媒的,老板是個啞巴!”
我沒理會他的打趣,走到他身邊,給他看手機,上麵寫著:“今天晚上我請客,你選地方。”
他一挑眉說:“好啊,回去接上小寶兒。”
這一段時間比較忙,兩個孩子在家我不放心。我們商量了一下,又不願意請保姆,總覺得一家之中多出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有點別扭。
於是何連成就請了一個鍾點工,每天早上八點到家裏,看一天孩子,順帶做飯,晚上我們回去以後,她就能回家。
何連成選了一家西餐廳,結帳的時候我看著帳單,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卻笑著說:“難得你主動一回,我怎麽也要給你破費的機會吧。”
走出餐廳,我才發現天下起了雨。現在已經到了帝都初秋,夜裏的秋雨涼氣逼人,我緊了一下衣服領口。
站在門口的侍者拿到兩把大傘撐開,問我:“需要我幫忙抱孩子嗎?”
何連成忙說不用,他們就撐起傘送我們到了停車場。
回去的路上,雨越下越大,雨刷器不停地擺動,前擋風玻璃上還是有一層刷不幹淨的雨水。
所謂的樂極生悲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在回去的高架橋上,我們的車拋錨了。
何連成打開前後車燈,冒雨下去,從後備箱拿出一塊警告標誌放在車後麵幾十米的地方,順著路邊跑回來時,全身都濕透了。
我忙幫他擦臉上的雨水,他看了看外麵的一片雨幕說:“不行,在這兒停車太危險了,車裏還有孩子。”
說完也顧不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說:“趙叔,你現在能不能來接我一下,車子拋錨在橋上了。”
那邊問了地點,何連成掛了電話,看了看時間說:“這會兒城裏堵車,他要過來至少也要有半個小時。”
帝都這個城市每到夏秋交替的時候,雨水都格外豐沛。一周都要來幾場雷陣雨,把城市的交通搞到一團糟才作罷。
外麵雷聲陣陣,閃電偶爾劃過天空,在黑色的陰雲間劃出一道刺目的影子。
“前後車燈都開著,應該不會有問題,大老遠就能看到了。”他看了看從身邊飛駛而過的車,又轉過頭來安慰我。
童童特別害怕打雷,像隻樹熊一樣整個身子都吊在我身上,元元乖乖坐在一旁,手也緊緊握著我。
一道刺目的燈光從後麵照過來,何連成正在回頭和我話說,刺得眼睛都閉上了,我也回頭看了一眼,心道:“誰這麽沒公德,雨天開遠光燈?”
燈光迅速逼近,我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車子被重重撞了出去,我抱著童童往前座後背上撲過去,元元一個沒抓穩從座位上滾了下去,何連成的頭撞到前擋風玻璃上。
我還沒來得及再次坐好,又是一下猛烈的撞擊,一聲巨響車子撞出了幾十米。
我們把車停在最靠邊的應急停車帶上,連續兩個急撞車頭已經撞碎了路旁的水泥護欄。
何連成捂著額頭,一腳踹開變形的車門走了下去,用盡全力拉開後門對我吼道:“快下來!”
我拉著小寶兒下車,然後就眼睜睜看著我們那輛車的車頭已經探了出了水泥護欄,一寸一寸地往下滑,最後到了臨界點,一下從橋上掉了下去。
我們幾個人站在雨裏嚇出一身的冷汗,何連成湊近我的耳邊說:“你帶孩子往前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我驚恐地看到從後麵那輛車上下來了幾個穿雨衣的人,他們手裏拿著棍子往我們這邊急走過來。
“一起走。”我焦急地說。
“他們不敢真拿我怎麽樣,你快走。”他理會我,看著那些越來越近的人,一把推我出去。
我看了看孩子,咬了咬狠下心,彎腰抱起童童,拉起元元就在雨裏向前一路狂奔,何連成已經迎著那些人走了過去。
我不敢回頭,隻覺得嘩嘩的雨聲灌滿了我的耳朵,眼前也是雨,整個就像泡在水裏奔跑一樣。
那一次在胡同裏的事讓我覺得後怕,這一次竟然是在高架橋上,到底都是什麽人?我究竟得罪了誰?我不過是想保護自己的孩子,想得到一份感情……
雨幕沒有盡頭,元元腳下一滑摔在地上,我停下來把他拉起來,也顧不上檢查有沒有受傷,緊接著又跑……
“媽媽,何叔叔……”童童趴在我的肩頭,能看到後麵的一切,他忽然大叫起來,用力地拍著我的肩讓我停下來。
“何叔叔……”他大哭大叫起來,拚命擰著身子要從我懷裏掙出來,一邊說,“何叔叔,何叔叔……”
我匆忙間回頭望了一眼,然後再也挪不動腳步了。何連成一個人被圍在中間,孤零零地挨打,他已經直不起腰。但那些卻沒有住手的意思,拳頭和腳不停地落在他身上。
我放下孩子,撥通報警電話,把手機放到元元的耳朵上,比劃著讓他報警。
他抬頭看了看我說:“媽媽,斷了。”
我拿過手機一看,黑屏,竟然在這個時候沒電了!
“你們往前跑,不要停,遇到人求助找警察。”我也不知道自己比劃的手勢加口形兩個孩子有沒有聽懂,卻也沒時間再解釋了,我要回去幫他,我不能讓他一個人麵對這些人……
我把孩子往相反的方向推了出去,拚盡全力往來路跑過去。雨迎麵砸進眼睛裏,刺目的燈光把何連成照得纖毫畢現,他被人打重後心,猛地張口吐出一口血。我眼睛生疼,恨不得自己替他擋了這下。那些人還沒停手,我這一刻心跳幾乎都停了。
就在我快到近前時,看到何連成終緩緩地低下頭,身子晃了晃重重摔在雨水裏。
“不要!”我大叫著衝了過去,撥開一個站在他身前用力踢他的人,撲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