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煙鬼(三)
一大團潔白的濕氣從山體中湧出,迅速包裹住飛馳的AE86,幾塊巨石從山上滾下,橫擋在車前三四十米的距離。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我和月餅又被急速剎車帶的腦門撞到前椅背,再抬起頭時,只見那輛AE86猛地撞上了巨石。
隨著「轟」的巨響,車尾向天空翹起,車頭卻狠狠扎在巨石上,向車廂內凹陷。碎石、玻璃碴、金屬殘片、連接管受到碰撞的擠壓,瞬間迸飛。整輛車略略停頓,車尾已經直立九十度豎向天空,前後搖晃幾下,終於翻轉過巨石,車頂重重砸落,大片的血珠從車窗里擠壓出來,噴洒著。
而這一切,都是在月野剎車過程中所見到的。也就是說,我們的車,還在前行,如果不能夠及時剎住,那麼也會是同樣的下場。
眼看那幾塊巨石越來越近,我緊緊抓住門框把手,整個身體綳直向後努力靠著,耳膜幾乎被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刺破。月野猛打方向盤,離合、剎車、油門不停地變換,車頭忽然九十度擺向,車身橫向馬路中央,向巨石撞去。
而車身對著巨石的方向,正好是我坐的位置。我這會兒連思想都沒了,就知道瞪著眼睛,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巨石。
「吱!吱!吱!」輪胎的摩擦聲越來越響,車廂里滿是膠皮燒煳的焦臭味,車速越來越慢,終於,在距離巨石還有一米的時候,車停了下來。
我的神經瞬時崩潰,全身早被汗水浸透,這時才發現,月餅半邊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擋在我側面,臉色煞白地大口喘著氣。顯然在最危險的時候,丫準備用自己的身體幫我承受這重重一擊。
「對不起,讓你們受到了驚嚇。」月野匆匆道歉,提著和服下了車。由於穿著木屐,和服又很不方便,月野乾脆踢了木屐,把和服下擺隨便挽了挽盤在腰間,露出兩條渾圓性感的大腿,攀過巨石。
「你丫沒事吧?」月餅扔了句話也下車攀石救人。
「除了膽子嚇破了再沒什麼大事。」我心急車裡的腦殘殺馬特們,沒好氣地回著話。
剛才被巨石擋著視線,看不到車裡的情況,翻過巨石后,我才吸了口涼氣。
周圍十多米的範圍,迸飛的血漿到處都是,本來白綠相間的山路,如同下了場血雨。AE86已經爛得不成形狀,透過被壓癟的車廂,能看到幾具擠壓的屍體,斷裂四肢和殘軀亂七八糟地黏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兩三米外的樹枝上,還耷拉著半掛沾著黑灰的腸子,腸管里滴滴答答淌著淡黃色液體。
一陣風吹過,腥鹹的海風使得車禍現場更加腥臭不堪。
「都沒救了。」月餅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細碎的長發遮住了眼睛。
月野雙手合十,吟誦了一段類似於咒語的話,良久才睜開眼睛,對著群山深深鞠躬。
「要小心了,我們受到了詛咒。」月野咬了咬嘴唇,「凡間的煙霧激怒了煙鬼,它已經開始行動了。」
這一連串驚變不由我不相信,抬頭看著遠山的山頂,一團團溫泉冒出的水汽冉冉升起,聚在空中,幻化成張著巨口,兩顆獠牙從下顎探出,空洞的眼眶陰森森地看著我們……
我揉了揉眼睛,那團團水霧被風卷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們並沒有製造煙霧,為什麼要小心?」我別過頭,不想再看車裡的慘景。
月餅指著我們堪堪停下的那輛車,山路上留著一道起碼三十多米長的黑印,輪胎還因為高溫摩擦冒著煙:「這是我們製造的。」
難道煙鬼的傳說是真的?
正當我因為這種巧合而逐步相信煙鬼的存在,腳踝處忽然被握住了。低頭看去,茂密的草叢中伸出一隻皮肉翻轉、暴露著青筋碎肉的手,緊緊抓著我!草叢裡,又探出一張被油煙熏的烏黑的臉,上嘴唇從正中豁開,向兩邊撕裂,露出殘缺了門牙的牙床,鼻子上斜插著一根樹枝,從右腮貫穿而出!
「我……我在哪裡?」
神戶醫院,搶救室門口,月野,我。
車禍時,有一個年輕人幸運地被甩出車外,撞在岩石上,落入草叢中。他抓住我的腳踝時,我著實嚇了一跳,發現是名車禍受害者,當下也顧不上溫泉洗浴了,三個人手忙腳亂地把他搬上了車,直奔神戶醫院。
我和月餅倒也沒閑著,止血、包紮、心臟起搏這些急救手段都用上了,直到傷者猛地咳嗽,吐出一口黑汪汪的血塊,我們才放下心。鬱結在胸口的淤血吐出來,說明內臟運轉正常,沒有受到太嚴重的損傷,這個人也就算是有救了。
我鬆了口氣,月餅往褲子上抹了抹手上沾的血,掏出煙想抽,想了想又塞回煙盒裡。月野緊繃著臉,時不時地回頭看我,又看著遠山的繚繞煙霧,表情里透著股說不出的奇怪。月餅隨便問了幾句,她也就「唔」了幾聲,不知道在想什麼。有幾次還因為走神差點把車開進山谷里,好在月野不屬於「馬路殺手的兇殘程度與美貌成正比」的範圍內,憑著車技化險為夷,不過也讓我們真實感受了一把什麼是「速度與激情」。
歸途中也沒有因為我們產生了凡間的煙霧而遇到什麼危險,倒讓我堅信車禍純屬意外。在有溫泉的山上,經常會出現山體裂縫中噴出水蒸氣的現象,山坡落石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何況我還想到一點,如果真像月野所說,那麼汽車尾氣也應該算是煙霧,這麼說起來,但凡開車上山的人,都會受到煙鬼的詛咒被殺掉。
如此一想,心裡除了擔心那個年輕人的生命安危,早把煙鬼傳說扔到腦後了。到了醫院,還沒等我們走正規程序,大廳服務人員見到傷者,立刻推來擔架床,急診醫生、護士、救護人員迅速到位,點滴、鎮靜劑、氧氣罩在推進急救室前就分工明確地安裝、注射。一位護士采了血樣,急匆匆走了,估計是驗配血型準備輸血去了。
「專業!」月餅讚歎著,「我去洗洗手,一會兒回來。」
我看著一手的血,還有腳踝上被傷者摁下的血手印,心裡彆扭得不得了,剛想跟著月餅去,丫對我使了個眼色,又看看月野,我才明白他這是給我們製造單獨在一塊兒的機會,豎著血淋淋的手指擺了個剪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