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屍螺河童(三)
強烈的嘔吐使胃部抽搐得劇痛,直到吐得沒有任何東西,我才擦了擦嘴角,大口喘著氣,努力使心情平復,才轉過頭看向船艙。
一郎的身體在艙底平躺,腦袋早已脫離脖子滾落在網中,由於剛才鳥山的掙扎,人頭被網子層層包裹,那雙充滿死氣的眼睛罩了一層灰濛濛的顏色,透過漁網的窟窿,茫然地看著天空。大堆大堆的水蛭、寄生蟲正從脖子和腦袋的斷口處向外鑽著,密密麻麻攪在一起,擠出無數冒著小泡泡的黏液,向鳥山的屍體爬去。
鳥山保持著臨死前驚恐的模樣,眼角撕裂了兩條血口子,巨大的眼球完全暴露在空氣中,任由噁心的蟲子咬開眼肌鑽進。他的身體上更是堆滿了蟲子,撕咬著皮膚,順著傷口向身體里擠著。最讓我受不了的是,有一條水蛭,順著鳥山的耳洞向里鑽著,肥大的身體無法通過,只能在耳洞外甩著半截身子,抽打著耳廓,夾雜著淡黃色液體的鮮血,不停地向外淌著。
我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努力使意識保持清醒。一郎的腦袋怎麼會被鳥山隨手拍掉?為什麼他的身體里全是寄生蟲?既然是這樣,他應該早就死了,怎麼可能還活著吃面,幫父親捕魚?
我想到了一件事情——陰蟲寄體!
常年以腐肉、屍體為食的生物,體內會積累大量的屍氣,就是俗稱的「積屍氣」。受到「積屍氣」侵蝕,存活在此類生物身體里的寄生蟲會因為沾染過多屍氣變成陰蟲。長期吃這種生物的人,體內陽氣會被陰蟲吞噬,當屍氣勝過陽氣時,雖然看上去和常人並無不同,但是膚色蒼白、雙目無神、頭髮稀疏,即使再熱的天氣,也是手足冰冷,很少出汗,一年四季只喝冷水,其實早就變成了活屍。
儘管大多數人對此並不了解,但是這類生物天生帶著一種死氣,讓人見了就不寒而慄,更談不上去捕食。中國的烏鴉、非洲的土狗、美國的禿鷲這些以腐屍為食的生物,即使在最飢荒的時候,也絕沒有人敢去捕捉充饑。
可是這幾種生物根本不會出現在日本,就算是有,一郎也沒有捕捉它們的能力,那他到底是吃了什麼,導致自己變成了活屍?
我回想著鳥山父子的每一句話,忽然想到鳥山罵一郎時說的「要不是鄰居告訴我你天天在溝里摳螺吃丟了我的臉……」,我立刻醒悟!
螺!也就是小龍蝦!
一郎常年吃不飽肚子,就到溝里摳小龍蝦充饑,而小龍蝦最喜歡吃的就是腐屍!
剛想到這裡,我突然為自己的推斷不寒而慄!
腐屍,是從哪裡來的?
一陣湖風吹過,已經被汗浸透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在正午的陽光中,我還是感到全身冰涼。
寄生蟲仍在相互碾壓,「咕嘰咕嘰」的攪拌聲讓我覺得牙根發酸。忽然,我覺得褲腳被「人」拽了一把,身後響起「踢踏踢踏」的聲音。
如果換作是一年前的我,可能這會兒早就跳起來或者根本不敢回頭看。但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雖然本事沒練出多少,膽子卻多少漲了幾兩。
有一種冤死鬼,會趁人不備的時候拽住行人的腿,如果這時候行人低頭看,和冤死鬼的眼睛對個正著(當然肉眼是看不見的),陽氣會立刻被吸走。陽氣旺倒還算幸運,也要全身冰冷三十六個時辰才能復原;如果陽氣虛,那麼很有可能因為陽氣流盡,橫死街頭。
中國有句俗話「常走夜路遭鬼打」,指的就是走夜路時遇到冤死鬼抓腳。
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要目視前方,把胸口的濁氣全部吐出,狠咬舌尖,再將嘴裡的唾沫連續咽三口,先抬左腿后抬右腿,自然可以擺脫冤死鬼打腳。
守著兩具爬滿寄生蟲的屍體,我依法炮製做完這些事情,抬起腿時,卻發現不對勁。
那個「人」不但沒有鬆開腿褲,反而抓得更緊了,抬腿時能清楚地感覺到「它」拽著褲腿向地面墜。「踢踏」聲越來越響,好像有更多隻手抓住了我,這次不單單是褲腿,連腳踝、鞋子都被緊緊抓住。
我這才慌了,顧不得許多,低頭看去。一隻起碼有二十厘米長的小龍蝦正舉著一對大鰲,狠狠夾著我的褲腳。
距離我三四米的地方,野草長得分外旺盛。更多小龍蝦從那裡鑽出,觸鬚在空中不停探擺,在對著船的方向停住,挪動著細細的包裹著硬殼的腿,向船體爬去。
幾隻夾著我的小龍蝦,也鬆開了大鰲,「咔噠咔噠」開合著,加入了爬向漁船的蝦群。
這種東西要是擺在大排檔的餐盤裡,經過滾油爆炒,再加上辣椒、醬汁、蔥、姜、蒜,倒是油光光紅通通分外誘人。可是這麼多灰褐色的活的小龍蝦從腳邊爬過,顯然並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我厭惡地抬起腳,狠狠踩下。「咯吱」「咯吱」,立刻有幾隻被我踩爆印在泥土裡,一堆肉醬從甲殼縫隙中擠出,只有鰲和尾巴還在神經性地抽搐。
我狠狠地又跺了幾腳,但是仍阻擋不了小龍蝦往船上爬。我這才反應過來,這些小龍蝦要吃鳥山父子的屍體!
再往船艙里看去,父子倆的屍體上已經爬滿了醜陋的小龍蝦,鋒利的大鰲深深鉗進肉里,猛地撕扯下來,送到嘴邊快速咀嚼著。不到半分鐘工夫,屍體已經被啃掉了一小半,露出大鰲夾不斷的青筋和白骨。
眼看父子倆的屍體就要被這些小龍蝦吃乾淨,我來不及多想,轉身跑回樹林,從後備廂里拎起裝著汽油的備用桶,跑到漁船邊把汽油一股腦倒上點著,火苗躥起,陣陣黑煙中,空氣里瀰漫著烤熟的肉香味和小龍蝦特有的香味。
想到剛才麵館的兩父子,僅僅一個來小時的時間,就和他們賴以為生的漁船一起化為灰燼,作為唯一的見證人,我搖著頭苦笑著。
難道這就是不可抗拒的命運?
我心裡有些意興闌珊,隨手把汽油桶扔到鑽出小龍蝦的草叢裡,準備用殘餘的一點汽油把草叢點著。當舉著打火機要點火時,我卻發現了更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片草叢的葉子上,居然長著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