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構建大明命運共同體
「問問?」王岳遲疑道。
祝雄點頭,惡狠狠道:「當然要好好問問!這幫黑了心的蛆蟲,良心壞了,連祖宗都不要了,居然給韃子通風報信。他們是恨不得咱們都讓韃子殺光!」
張經也道:「沒錯,老將軍說得對,這一戰打得這麼難,也跟這些無恥之徒有關係,更何況若是不能徹查,不能將背後一人揪出,剷除乾淨,日後難保不會重蹈覆轍……大人,咱們能贏一次,可未必能贏每一次啊!」
王岳頷首,對這兩位的看法表示贊同,內鬼是一定要揪出來的,其實不用王岳出手,旁邊的黃錦已經躍躍欲試了,小胖子憋著一肚子氣,就要大顯身手。
在黃錦背後,還有朱厚熜,皇帝陛下也肯定要大殺四方,毫無疑問,這次朝堂必定血流成河,整個九邊,更是會來一次徹底的清洗。
開戰之前,王岳也是萬分期待,甚至想親自出手,來一次酣暢淋漓的殺戮,把那些敗類都清洗乾淨……可是當王岳坐在獨山堡,思前想後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朱厚照。
或許應州大捷的時候,朱厚照和他的心情應該是一樣的吧?
好容易打敗了韃子,斬殺無數,甚至連對方的大汗都可能受傷,喪命,攜著天大的戰功,皇帝陛下樂顛顛返回朝中,想要分享快樂……可結果呢?
舉朝上下,不但不喜,反而一片質疑之聲,說什麼勞民傷財,說什麼謊報戰功……總而言之,將應州大捷說的一無是處。
朱厚照不是沒有舉動……他把自己的老師楊廷和弄到了內閣,重新授予權柄,並且樂顛顛告訴老師,他殺了一個蒙古人。
楊廷和立馬跪下恭賀,可很快各種流言四起,把一場大捷說得一無是處。
面對這個結果,朱厚照輟朝十日,以示抗議,但又有什麼用呢?
哪怕你貴為天子,沒有人幫襯,依舊寸步難行。
誅殺劉瑾的後果是宦官集團雖然聽話,但卻沒有了多大作為。
武將能打,卻不懂如何周旋爭鬥。
至於文官,他們已經在十幾年的爭鬥中,和皇帝徹底離心離德……朱厚照只能將希望寄托在老師楊廷和身上,結果這位老師狠狠擺了他一道。
怎麼辦?
朱厚照又能怎麼辦?
誅殺楊廷和?
他要是這麼做了,估計整個文官集團,就要背叛了。更何況後面還有個張太后……怎麼說呢,這就有點像朱厚熜,他要是把王岳殺了,身邊的人立刻就會離心離德,什麼事情也做不成,整個文官集團又會趁機背叛……
這麼說貌似有點把王岳當成了立皇帝劉瑾,不過事實的效果,左右差不多。
當然了,王岳不會擔心朱厚熜犯糊塗……畢竟他們兩個人已經綁在了一起,王岳可不是僅僅靠著皇帝的閹豎頭子那麼簡單。
拉拉雜雜,分析了一大堆,不是說王岳功高震主,也不是說朱厚照可憐……儘管他真的很可憐。
現在的問題是要做什麼,別以為這一次的勝利很大,功勞潑天,這都是表象,如果不能拿到話語權,不能正確闡釋這一次的勝利,後面的事情,就很難說了。
沒準就會變成第二個應州大捷,甚至更糟糕,鬼知道一旦史筆掌握在敵人手裡,人家會怎麼演繹……這年頭屁股歪了,顛倒黑白,胡說八道的人,可是不少。
王岳思前想後,他還真的找到了最要緊的事情,那就是宣傳!
不惜血本,把這場戰鬥,傳遍天下,讓每一個人都知道……當做到了這一步,很多擔心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當大家都知道這場勝利,還有人敢扭曲嗎?
即便扭曲了,也會有人站出來,反正要比完全交給一群文人來得好。
至於追究背後的黑手,那就更不是問題了,聲勢造大了,誰敢包庇?誰敢袒護?
更何況王岳還有更大的野心。他想把這次勝利,變成一個共同的記憶,烙印在更多百姓的心裡。
這一點實在是太重要了。
對於這個時代的百姓來說,他們根本不懂自己的國家是什麼……甚至說大部分的官吏,他們只有家鄉認同,親族認同,同學鄉黨認同……至於朝廷,隨他去吧,反正只要讓我繼續當官,我的家裡不受影響,管誰當皇帝,還不都是一樣的。
甚至換個主子,沒準結果會更好呢!
王岳不奢望能一蹴而就,畢竟宋代養士三百年,也就養出了一個文天祥,從現在開始做,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能有效果,就已經很不錯了。
同樣的,付出代價雖然大,可若是成功了,在這個世上,估計就再也沒有國家,能威脅到大明了。
王岳反覆權衡,良機難得,他決定還是向朱厚熜提出建議……他讓黃錦,將自己的親筆信,送回京城。
自從接到了黃錦第一份急報,朱厚熜就處在亢奮之中……前面不斷有好消息傳來。王岳,盧鏜,祝雄……三路人馬出擊,圍獵卜赤。
戰果可想而知,
朱厚熜甚至已經為如何賞賜有功之臣而發愁了。之前給王岳的爵位,還是有點敷衍……要不要提拔成侯爵……或者至少改成世襲罔替的,最好再給發個丹書鐵券。
還有那些有功將士,尤其是那些年輕人,更要大力提拔,他們不但是王岳的心腹,也是自己最忠誠的支持者。
朱厚熜甚至盤算,弄一些士兵進宮,取代原來的錦衣衛大漢將軍,皇帝陛下越想越高興,計劃越來越多。
可就在這時候,黃錦把王岳的建議送來了。
朱厚熜還沒看完,臉就黑了。
他真想怒吼一句: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黃錦!他王富貴真的讓朕花大力氣,宣揚戰果,替他擦胭脂抹粉?他怎麼說得出口?」
黃錦不愛聽了。
「皇爺,這次俘斬近一萬五千,的的確確是前所未有的大捷,如何不能宣揚啊?」
「能!當然能!」朱厚熜氣道:「可這話誰都能說,就是他王富貴不能!」
「那,那奴婢叩請陛下,昭告天下,宣揚大捷,振奮人心!」
說著,黃錦趴在地上,撅起屁股,連連磕頭。
朱厚熜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簡直想照著黃錦的屁股,狠狠來一腳!
你這個該死的奴婢,也讓王岳給俘虜了不成?
朕讓你去充當朕的眼睛,不是給王岳當傳聲筒啊!
「他王岳打了這麼大的勝仗,已然是名震天下,還要朕給他宣揚,到時候人家只知他王岳,不知朕這個天子,你說,到了那時候,該怎麼辦?」
朱厚熜坐在了黃錦面前,低著頭,笑呵呵道:「咱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說句實話,朕沒把你們看成臣子,可正因為如此,朕才不能犯糊塗,那不是害朕,而是害了你們!你懂嗎?」
黃錦仰起頭,眼圈泛紅,很是感動。
「皇爺,奴婢懂得,可,可富貴哥也懂啊!他說了,這一次這麼大的勝利,不是他一個人的,他在戰場上,也沒有什麼作為,不過是靜觀其變而已。真正打贏這場仗的是無數的將士。在這些將士背後,是大明的子民百姓,是陛下推行變法,在順天清丈田畝……因為稅賦平均,老百姓有了投軍報國的動力,才有了今天的大捷。」
「歸根到底,這場勝利是皇爺的,是咱大明的。」黃錦鼓著腮幫,拳頭攥緊,眼睛有光。哪怕身為一個普通人,提到這一次的勝利,那也是與有榮焉!
「皇爺,歷來沒有千年王朝,卻有千年道統,那些士人結黨營私,居心叵測,他們跟皇爺鬧,無非就是想爭權奪利罷了!先帝正德,已經被他們弄得聲名狼藉,或許……或許連命都搭進去了,富貴哥這是為了皇爺謀划啊!」
朱厚熜悚然一驚,他傻傻看著黃錦,沒想到這個奴婢竟然能說出這麼一番大道理……想到這裡,朱厚熜猛地抓過王岳的親筆信,仔仔細細看了起來。
一連讀了三遍,朱厚熜漸漸有了明悟,王岳的用意非但不是宣揚他的功績,反而是淡化他,把功夫放在普通將士上,放在這三年多來,大明發生的變化上面……藉助這一次的大捷,給登基以來的成果,做一個總結。
官員每三年要有一次考評,身為天子,難道不需要嗎?
正德皇兄,突然駕崩,自己從安陸進京,突然成了皇帝,一千多個日夜過去了,這個皇帝到底當得怎麼樣?
大明朝有沒有變化,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總要有個結論吧!
朱厚熜越想,越覺得王岳的建議有道理!
這麼好的建議,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怎麼自己一下子就想歪了……真是不應該,太不應該了!
朱厚熜居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什麼都別說了,就按照王岳的提議,把這篇文章做起來!
朱厚熜立刻降旨,要求將獨山堡大捷,昭告天下,並且各個衙門都要張貼告示,把喜訊告訴治下百姓。
朱厚熜甚至還給地方官學下令,要求學子以這一次的大勝為題,寫文章,闡發用兵之策,安定邊疆之法。
另外,就是給有功將士厚賞,親自派遣錦衣衛,去將士的家鄉,宣布功勞,給予獎賞……從上到下,全都動起來。
朱厚熜拿出了全部的力氣,他能做到的也就這麼多,但是已經足夠了……有天子帶頭,其他的力量就可以跟進了。
王岳最大的助力,就是心學一脈。
王艮、王畿、錢德洪等人,原本都在京城辦學,他們最先得到了大勝的消息……這幾個人大喜過望。
他們的心學,跟新軍其實是同出一源,都是這一次變法的碩果。
沒有均田興學,哪來心學學堂,遍布京師?
至於新軍,甚至跟陽明公的整軍有關係,如今獨山堡大捷,說句不見外的話,那就是自家人打了勝仗。
豈止是好,簡直好得嗷嗷叫!
在這個時候,賦詩慶賀,填詞做文章,這都是應有之意,更為重要的是,要讓更多人知道。
他們立刻前往各處,通知在京會館,讓他們出力,將消息散布出去……幾個老頭更是呼朋引伴,大肆宣揚。
最為關鍵,還有身在家鄉的陽明公,一定要讓他知道這個好消息。
在這幾年裡,心學勢力得到了長足進步,他們不只是局限在東南一隅,力量遍及天下。
更有三教九流,許多勢力,加入其中,歸附到心學門下。
因此心學動起來,整個大明就動起來了。
遠在浙江的陽明公,也僅僅過了六天不到的時間,就得到了獨山堡的捷報!
「哈哈哈!」陽明公放聲大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他選擇南下,歸鄉講學,最大的擔憂,就是九邊,就是自己整軍的成果,會不會人走茶涼,一切作廢……
現在有了這場大捷,非但不會受到影響,相反,王岳比他走得更遠,勝利也更大,實在是太值得慶賀了。
而在慶賀之餘,陽明公覺得很有必要,給這些東南的讀書人,講講九邊的重要,講講一條長城,代表著什麼……很湊巧,在京的時候,王岳就跟他聊過很多,陽明公也有自己的思考。
在短暫準備之後,陽明公寬袍大袖,風度翩翩,宛如神仙中人,登壇講學……在他的身後,掛著一張大明的地圖!
「這一次所講,和以往不同,不是講學問之爭,而是講我們的相同之處……我們以耕種紡織為生,幾千年來,我們守著腳下的土地,辛勤耕耘,養活自己,傳承家業,和我們秉持著一樣的生活方式,可以向北延伸,一直延伸到長城!」
陽明公在地圖上,用力一劃,「過了這一條線,北方就是逐水草而居韃虜……千百年來,歷朝歷代,都努力守住這一條線,因為一旦韃虜突破這裡,中原腹地就危在旦夕……中原不保,兩淮危矣,兩淮若失,江南必亡!兩百多年前,蒙古鐵騎渡江,南宋滅亡,我們的祖輩淪為四等賤民,史冊之上,斑斑血淚,豈能忘懷?」
「我們的命運,生死福禍,都跟幾千裡外的這一條線,連在了一起……我們不能關上門戶,過自己的小日子,我們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