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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窺見(中)

  異味咖啡館里,桑國雪意外的流血不止,李鳳扆扶住他的時候,只見桑國雪手指上的利爪探出,一片片鱗甲正從手背生成。


  「咳咳……」桑國雪以手背擋住溢出的血,正當他幾乎成為半個血人的時候,窗外陰影閃過,另一個冷冰冰、血淋淋的人撲了進來。李鳳扆睡衣一揮,把人震了出去,但沒料到血人是被他震了出去,另一個小小的東西卻凌空飛過,撞在了桑國雪身上。


  要不是桑國雪一側身,那東西就鑽進了他的心口。


  那是一顆腐爛破碎的心臟,呈現出紫黑的顏色,沒有鑽入桑國雪的心口,著地翻滾了兩下,它在李鳳扆和桑國雪眼中化作了一隻巨大的硃蛾,緩緩振翅而起。


  落在了撲入房內的那個血人頭上。


  李鳳扆微微闔眼,隨即盯住了這個血人。


  這半身血痕的人當然是柯常亭。


  柯常亭閉著眼睛,他的雙目各有一道血痕,胸口翻開了一個大洞——那傷口和桑國雪胸口的一模一樣,臉色已經青黑,像一具死了很久的屍體。然而他的右手依然握著劍,只是腕骨斷裂,皮肉顫巍巍的掛著手掌,而他的手掌仍然死死的抓著一把劍。


  李鳳扆臉色不變,他只是直視著柯常亭頭上的硃蛾,緩緩地說,「木先生。」


  硃蛾迸發出笑聲,「哈哈哈……」它那虛幻的聲音,充滿了諷刺的味道,大概是獲得了柯常亭的記憶,它對李鳳扆彷彿十分了解。「練成了九重仙境的李鳳扆,你能不能告訴我,對這一隻舉手就能殺的螻蟻,」柯常亭的嘴巴在動,然而他雙目緊閉,斷去的手扭曲的指著自己,宛如一隻提線木偶,看起來即恐怖又血腥,「你為什麼另眼相待?是因為這個人類愚蠢得有趣——還是因為你在他身上發現了新的秘密?」


  硃蛾瑰麗而妖艷,那充滿了人性惡意的聲音卻令人眩暈不適。


  柯常亭流下的血和桑國雪留下的血在地面上緩緩接近,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相融,兩份黯淡的黑血合二為一,桑國雪的身體微微一震,眼中乍現豎瞳,那豎瞳乃是血色,彷彿靈魂之中撕開了一條血痕。


  「哦?」李鳳扆微笑,「我倒是不知道,在死了一千多年的冰屍身上,還能有什麼『新的秘密』?」


  而這個時候,在鍾商市燈光黯淡的街道上,大雨嘩嘩直下,濃霧卷地而來,慢慢的淹沒了大半街道。


  一輛白色汽車在街上駛過,開車的人或許是趕著早班,或許是剛下了夜班,速度不慢。突然之間——碰的一聲,白色汽車撞入濃霧,彷彿撞上了什麼堅硬的東西,陡然失控從街道上滑了出去,撞上了街邊的民宅。


  車輛報警器陡然響起,被撞的民宅剎那燈火通明,不少人探頭出來看發生了什麼。卻見樓房的燈光也漸漸黯淡下去,有什麼東西阻攔了光,隨即寒意襲來,濃霧湧入樓房,一瞬間彷彿空氣都結成了冰。


  白色汽車裡沒有人逃生,樓房裡好奇的人紛紛關上窗戶,抱著被子發抖。瓢潑大雨打在地上,將柏油馬路緩慢的侵蝕出一個一個坑洞來。


  汽車警報聲此起彼伏,不少車輛停在了街道上,沒有人下車,就好像那些車裡的人都熟睡了一般。


  城市的另一邊,遙遠的城鄉結合部,「格拉」一聲,一處緊靠山坡的商品房發出了破碎聲,山坡上泥沙和樹木奔涌而下,一場毫無徵兆的泥石流往市中心的方向進發。


  在房間里和「柯常亭」僵持的李鳳扆,以及搖搖欲墜的桑國雪都感覺到氣溫驟然下降。


  一股「轟隆隆」的低沉巨響從遠處傳來,彷彿正向這個方向進發。


  「乓」的一聲,二樓的一扇窗戶無風自破,李鳳扆回頭望去,只見遠處一團鋪天蓋地的濃霧、一片遮雲蔽月的黑暗正從左右兩邊緩慢合攏,漆黑的天空中似乎有物現首現尾,他卻看不清是什麼。


  那是一團……或者是兩團……甚或是更多的巨獸。


  真正的龐然大物。


  那隻硃蛾發出一聲尖笑,「桑國雪,你是我的了!」


  地上的血液糾纏在一起,桑國雪眼裡的豎瞳越拉越長,他彷彿被什麼東西定了身,平時臉上就沒有太多表情,現在更是僵硬得沒有絲毫人氣。


  地上的血液倒流,彷彿有生命般要灌入他胸口,硃蛾翩翩飛起,等待著奪取寄體的時機。


  李鳳扆身穿睡衣,面帶微笑,並沒有看著自己幾乎化為殭屍的朋友,也沒有看脫離身體後行為失控的那顆心臟。


  他看著窗外的陰影,極輕的吸了一口氣。


  人不與天斗。


  人力豈可勝天。


  這個道理千年前他刻骨銘心的體悟過,如今……是要讓他再刻骨銘心一次嗎?


  顧綠章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


  她趴在地上挖地磚,大概是最近遭遇了太多怪事,做出「深夜在自己家庫房探險」這種事她也並不覺得荒誕和恐懼。只要對李鳳扆和桑國雪的調查有所幫助,只要他們願意接受她的努力,她可以傾盡所能。只是敲著敲著,突然眼前的世界好像顛倒了過來,有一種醉酒的眩暈感,等這種感覺過去之後,她面前仍然是一面磚牆,但那片牆卻到了她的頭頂上。


  或者說世界逆行了,她原本俯瞰著地面,現在卻變成了仰望著上面。


  點點柔和細膩的乳白色水滴緩緩在身邊移動,它們像一點點螢火,沿著既定的軌道飛向未知之地。


  頭頂她剛才挖鑿的地磚位置是一個空洞,像一個奇異的小洞穴,透露出黑暗和一絲星光。


  透過這一層殼,外面是浩瀚的星空。


  她看見一隻似乎有很多隻腳爪的鳥從星空中飛過。


  夜空里的星星非常多,似乎距離地面很近,看起來也就尤其的大。


  那隻好像很多腳爪的鳥飛了一圈又繞了回來,經過洞口的時候,顧綠章看得很清楚——那並不是一隻鳥——那是兩隻。


  兩隻黑鴨子一樣的大鳥,卻都只有一隻眼睛和一邊翅膀,兩隻大鳥擠在一起,不知道通過什麼緊緊相連,以各自的羽翼協同飛行。


  所以它們看起來像一隻有四隻爪子的怪鳥。


  這兩隻鳥飛起來並不笨拙,黑色的羽翼扇動,靈巧異常,在山間一圈一圈的繞行。顧綠章獃獃的看了好一會,才醒悟外面是夜空,是什麼鳥在夜裡飛?


  外面的風漸漸急促了起來,洞口的光變得微弱,一層流水涌了過來,經過了那個小洞口。外面似乎有流水奔涌,很快那個洞口就成了溪流或湖泊下的一個小洞。


  水中有生物游過,她看見一群鯉魚般的大魚搖曳而過,它們白頭紅嘴,身上帶著深色的斑紋,行動迅捷如電。那些魚游過洞口只需一瞬,隨即一起……躍出了水面。


  顧綠章屏住呼吸,洞口外的水潭很快又消失了,星空重現,依然熠熠生輝,星子如墜,那群躍出水面的大魚並沒有回來。緊靠在一起的飛鳥也已消失不見。


  那是一個奇異的世界,和她如今所處的全然不同。


  這個世界里的一切都如此似是而非。


  突然之間,她在星空中看見了一條蜿蜒而過的龐然大物。


  一條蒼黃色的巨龍,背生雙翼,自最遠處緩緩而來。


  它並不是在飛。


  它在雲間滑行。


  它的雙目半開半閉,僅僅是打開的一條縫隙,所過之處便照射出一片白光。


  顧綠章從洞穴中窺見了連綿大山、無窮無盡的遠方,那巨龍的鱗甲與山巒同樣巨大,漫天的雲層遮擋不住它的身軀,它的雙翼伏在身後,並沒有打開,那卻是淡金色的羽翼,粹然生光。


  這隻龐然大物正在休憩,滑行的姿態放鬆而肆意——天上地下,有誰傷害得了這神之造物?


  它緩緩而來。


  小洞穴外的世界突然一白、一亮,隨即如燭火般熄滅了。


  顧綠章的眼前仍然是自己家的地磚,她依然俯身向著地面,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她深吸了一口氣,全身冷汗的爬起身來——她確定了自己家庫房有問題!

  它好像……底下有另一個世界。


  桑國雪的確受到了什麼影響產生了幻覺,連她這種平凡的人都產生了強烈的幻覺,有誰能不被這個地方蠱惑?太可怕了!她說不準那些離奇的凶獸是不是從自己家地下那個似是而非的世界出來的,卻已渾身冷汗。


  怎麼辦?她感覺到了莫大的危機,幻覺到底是什麼?只是普通大腦里一場毫無邏輯的生物電風暴,還是……其實是有什麼意義的?


  突然間,她的意識清醒了過來——她突然感覺到氣溫驟降,一股寒氣宛若有形從庫房門口夾著白霜緩緩飄落。她從庫房出去,只見牆壁上凝結了一層薄冰,在這個季節!南方城市的氣溫突然降到了零度以下!

  「爸爸!」一種不詳的預感陡然而生,顧綠章沖向了顧詩云和顧絪絪的房間,房間猶如冰凍,顧詩云和顧絪絪卻是清醒的,他們正在嘗試開啟電暖器,兩個人都凍得臉色青紫。


  「綠章!」顧絪絪抱住了她,「你怎麼沒多穿兩件衣服?突然降溫了,太冷了。」


  顧綠章並不覺得冷,即使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睡裙,四周凝水成冰、簇冰為牆,她居然絲毫沒有感覺到冷。「媽媽!我不冷。」她飛快的說,「我發現了一些線索,我們家的庫房以後千萬不要讓人再下去,裡面有問題!現在我要去咖啡館。」她回頭望了一下夜空——這裡的夜空一片幽暗,沒有絲毫光線,彷彿純粹的黑,「一定出了什麼事,說不定和我們家庫房裡的『東西』有關,我要去看看,也許鳳扆和國雪需要幫忙。」


  「別去!」顧詩云變了臉色,他怎麼能不知道突然氣溫降低到這種程度,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但顧綠章能做什麼呢?她什麼也做不了。「你幫得上什麼?李先生是高人,國雪是……是……」他也說不上國雪是什麼,頓了一頓,「國雪是異人,他們解決不了的事,你去有什麼用?」


  「我要去。」顧綠章說,「國雪在那裡。爸爸,如果是媽媽在那裡,你是不是也一定會去?」


  顧詩云頓住了,「這不一樣。」


  「如果到處都好好的,我不會去的。」顧綠章說,「可是就是因為有危險,才想陪在他身邊。」


  她並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哭或吵鬧。


  她平平靜靜的說,彷彿是很尋常的道理。


  的確也是很尋常的道理。


  顧詩云又頓住了,他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的女兒已經成長,她不再是青澀的、遇到爭執茫然無措、會溫柔順從的小女孩,她開始據理力爭,卻並不反應過度。


  「綠章。」顧詩云說,「如果你真的很想去,爸爸媽媽陪你去,現在是三更半夜,天氣這麼冷,外面一定有怪事發生,你一個人去,爸爸媽媽不放心。」


  顧綠章頓了一頓,她心裡並不想父母陪她去咖啡館,但放任她在這麼危險的深夜出行,也是不可能的。但顧詩云和顧絪絪不了解那些不可思議的異獸,陪著她去,還不如留在家裡安全……怎麼辦?「咖啡館不遠。」她說,「我可以叫個朋友陪我去,好不好?你們倆好好的留在家裡,家裡可能比別的地方安全。不用擔心,你們也知道鳳扆……李先生很厲害,國雪也不是平常人,他們都會保護我。」


  桑國雪是個怪物!他怎麼會保護你?顧絪絪怕顧綠章傷心,不敢把這句話說出口,「你想讓誰陪你去?你還認識多少像……這樣的朋友?」她不知道顧綠章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認識了多少古怪朋友,女兒在這件事中牽扯得如此深,讓做母親的心驚膽戰。


  「很多。」顧綠章說,「我覺得……」她微微一頓,沒有說下去,「我去打個電話。」


  她給桑菟之打了個電話。


  當然電話那頭永遠不會接通。


  聽著嘟——嘟——的聲音,幻想著小桑搖曳生姿的笑意,有個人曾為她如此勇敢,然後死了。她經常……為這個無所適從,像一個溺水而亡的幽魂,懷抱一塊沉重的石頭渡河,卻也不能再死一次。


  小桑……是一朵花。


  是一塊巨石。


  是她的負債,和錯誤。


  然後電話那頭突然有人接聽了,「喂?」


  顧綠章整個人都僵住了,過了幾乎一分鐘,她才聽出那不是小桑的聲音。


  那是沈方。


  沈方在電話那頭奇怪的問,「綠章?你打小桑的電話?我還以為見鬼了呢!我正在幫他收拾東西,今天太冷了,快凍死了……」


  聽沈方的語氣,好像小桑一直都沒有死,他也仍舊在小桑身邊活蹦亂跳一樣。


  「我就是……」顧綠章說,「打一下……」


  「我知道。」沈方爽朗的說,「我也經常打一下,他是那麼厲害的人,他是駮,說不定不會真的死的。」他說,「今天晚上太冷了,不太對勁,我想去咖啡館找一下李鳳扆和國雪。」顯而易見,所有遭遇過異獸的人都能感覺到不同,而能解決問題的人,往往就在異味咖啡館。


  顧綠章心裡一動,「我也要去,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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