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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帝之下都02

  顧綠章的手掌一陣刺痛,卻並不太劇烈,對曼兌而言,女腸草這一點點根須,汲取的這一點點精魄實在微不足道。但女腸一生只能寄生一次,沈方纏在了她身上,此後再也不能離開她。


  即使是「食物」,被食用的方式也是千百種。


  桑國雪的手指動了一下,恨不能將女腸從曼兌身上挖下來,卻又清醒的知道在這個時候將女腸草挖下來,沈方立刻就會死。逐漸復甦的曼兌的氣息越來越濃郁,又被女腸草刺穿了樹皮,那股香氣刺激著窫窳,桑國雪的咽喉和胃裡有如火燒,乾渴非常……但是不能,她是綠章!


  桑國雪緊緊握住了拳頭,她是曼兌,但更重要的是她是綠章,就如窫窳只是桑國雪身上的一部分,他是國雪,而她是綠章。


  他已經忍不住襲擊了她好幾次、好幾次……他不能!


  身體中有種即將熬乾的痛苦,血脈中有什麼在扭曲掙扎,他眼前發黑,什麼也看不清,但身軀仍然站得筆直,紋絲不動。


  我不是野獸。


  我不是野獸。


  我……不是沈方。


  不要醜態畢露。


  我……我不要……不要什麼都沒有……


  我不要一切毀滅殆盡……


  我要綠章……


  我要綠章,我不要這樣……


  桑國雪緊握雙拳,往前瞪著眼睛,彷彿筆直看著前方,然而他什麼也沒有看,只有溫熱的、冰涼的、凍結的眼淚自眼角溢出,跌碎在身前的地面上。


  他知道一旦像沈方一樣吞噬了曼兌的精魄,放任了獸性,一切就將徹底分崩離析,再也回不去了。


  他們之間將永遠不是國雪與綠章,將只是窫窳與曼兌。


  他曾經那麼信誓旦旦,那麼輕率的許諾——「本能致人於瘋狂,但屈從於本能的,是野獸。你相信本能,或相信我的心?」


  可是她一點也沒相信他的心。


  顧綠章走過來,試圖將受傷的手指徑直塞進了他的嘴裡。


  不!桑國雪驀然轉過頭,他如此煎熬痛苦,快要發瘋,卻見李鳳扆淡然站在一邊,雙手插兜,面帶微笑的看著他們糾纏在一起。


  一股恨意油然而生——李鳳扆知道一切!他一直在暗暗的冷嘲熱諷——一直就是他摧毀了綠章的自信,灌輸給她「一切都源自於獸性而不是愛情」的想法——他該死!


  桑國雪乍然一聲咆哮,窫窳驟然現形,他沒有撲向顧綠章,而是往旁一閃而去,撲向李鳳扆。


  李鳳扆找到不死樹苗,心情頗好,眼見這些小情人又糾纏在一起,他既不擔憂,也不焦急,心情是更加愉悅了。


  生死之外,何來大事?

  愛恨痴纏,不過年少無知。


  所以正當他心情頗好,放鬆警惕的時候,窫窳猛一回頭,將他整個人撲倒在了地上。


  神智恍惚的顧綠章嚇了一跳,驀然清醒了幾分,她痛苦的捶了捶額頭,低聲說,「國雪,你在幹什麼?」


  這個人害我們……害我們再也不相信……


  再也不相信……愛情。


  窫窳抬起頭來,兔子般的大眼睛里眼淚緩慢流下,落在了李鳳扆脖子上。


  我要殺了他!

  顧綠章的手伸了過來,塞進了窫窳的嘴裡,她從背後抱著他,「別這樣,我很慶幸因為我是曼兌,所以你們都不會再挨餓,也不用傷害別人,也不會失去理智。」她並不談「我相信你愛我」或者「我也依然愛你」,只是非常誠懇,「你可以吃我,曼兌那麼大,你就當它是一塊……巨大的蛋糕。」


  綠章還是那麼溫柔。


  綠章的血落進了桑國雪的嘴裡,他攻擊過幾次綠章,並不是第一次將她咬出血,卻是第一次從她的血里品嘗到味道。


  她說那是一塊蛋糕,他彷彿就真的品嘗到了蛋糕的味道。桑國雪並不喜歡甜食,可是這塊蛋糕的味道那麼好、那麼溫柔甜蜜——他彷彿匱乏這塊蛋糕很久很久了……桑國雪倒抽一口涼氣,無法控制的咬住了她的手。


  更多的血流了出來。


  他們之間……終於再也回不去了。


  血液只是一種媒介,虛無之中,曼兌身上星星點點的光芒,如水滴般的白色乳液正源源不斷的進入窫窳的身體。


  顧綠章身後的聖木曼兌沙沙作響,翠綠色的葉子在搖晃。窫窳的身軀在膨脹,一寸寸毛髮清晰可辨,往昔的力量正在回歸,而整座昆崙山為之震蕩。


  但同時,遠近百里之內復甦的異獸都感受到了曼兌的氣息。


  瓊木孜塔格峰的超級雪崩很快就會吸引政府和科研人員前來調查,難得冰川崩落,他們必須趕在有人之前將這個地方徹底探查一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遺物。在桑國雪吞食了曼兌精魄后,窫窳短暫恢復到了巔峰狀態,而沈方卻依然神志不清。李鳳扆熟練的將沈方扛在身上,他們進入了被紫黑色骨骸纏繞的「崑崙仙宮」。


  向內打開的窗戶顯示曾有生物由外飛入其中,而這座建築物內部空間巨大,才能容納這許多內開的窗戶。門洞暗示著當年出入其中的生物體型該是何等巨大。


  「這是一座城市的遺址。」顧綠章勉強維持著鎮定,彷彿被女腸草侵蝕了理智的沈方與自從吞噬了曼兌精魄之後就沒再說過一個字的桑國雪都不存在,她慢慢的講訴曼兌記憶中的往事。「在很久以前,這裡並不是高山,是一片平地,不知道誰修建了城市,那時候像這樣的宮殿不止一座。」她想了很久,「修建城市的人們大都人首蛇身,是龐然大物。後來這座城市毀滅了,再次發現這座宮殿的人曾經被稱為『西王母』,那可能是個母系氏族社會。」


  「西昆崙山上曾有西王母,幾乎是中華大地盡人皆知的故事。」李鳳扆並不覺得驚訝,「只是這裡的宮殿只剩一座。」


  「崑崙山脈也是在數萬年的時間裡慢慢隆起的。」顧綠章說,「當這裡成為山川,城市已不存在,修建城市的部族也只剩下的少數。但飛禽走獸仍舊喜歡和他們親近,在還沒有完全覆滅之前,飛鳥與蛇、陸吾與離朱,甚至應龍都喜歡這裡。」她深吸一口氣,「那是一個……很好的時代。」


  那時候山還沒有這麼高,天氣並沒有這麼冷,地上生長著沙棠與丹木,沙棠和丹木都是黃花紅果,開起來一片絢爛。許多條河流自這裡流過,蠻蠻鳥相攜而飛。


  李鳳扆並不感慨滄海桑田,他扛著沈方踏入殘存的宮殿,這宮殿內部滿是碎裂的冰雪和砂礫,夾雜著焦黑色的碎片,其中大部分仍然結著一層厚冰,只能隱約看清其中的東西。


  除了自然侵蝕的痕迹之外,宮殿的正中,有一尊形狀奇怪的塔形物。李鳳扆觀察了一下這個東西是中空的,其中結滿了冰,又因為結冰,這個東西已經裂開。


  塔形物很大,李鳳扆匆匆以強光手電筒一照,裡面的冰層中有一些類似卵形的東西,說不上是什麼。桑國雪保持著警惕,他的耳朵轉來轉去,正在感知山下是不是有人趕來探查雪崩。而顧綠章摸了摸牆壁上的冰層,這些牆壁上影影綽綽的畫滿了東西,依稀是古老的壁畫,但看不清楚。後來住在這裡的「西王母」一族既然會建造宮殿和畫壁畫,應也是類人的生物。就是不知道最初修建這座宮殿的人首蛇身一族與伏羲有沒有關係,眾所周知,伏羲人首蛇身,他與女媧、貳負、窫窳都是類似的生物。


  在這個九邊形的建築里,他們很快看到了巢穴。


  塔形物的西北角有一塊特別厚實的冰,那裡面包裹著一個龐大的圓形編織物,有整座宮殿的三分之二高,呈現口小底大的袋形,整體卻是由銀白色的某種纖維編織成的,像一個放大了數千倍的編織鳥的鳥巢。


  裡面有什麼看不見。這個「鳥巢」上面除了精美的銀白色纖維,還有各種玉石的痕迹,不少玉石的碎片掉落在巢穴周圍,還有其他織物的細微殘留痕迹。巢穴的入口處修築有似玉的台階,兩旁有一排倒塌的已經腐朽到看不清形狀的細長柱子。


  「敵襲!」桑國雪驟然發出警告。


  還在觀察巢穴的李鳳扆和顧綠章只覺得一陣狂風襲來,一隻四足獸席捲著大風狂奔而入,徑直向顧綠章撞去。


  李鳳扆及時抓住顧綠章的手,將她往旁一帶。窫窳一躍而上,一巴掌將膽大包天闖入宮殿的「人」按住。卻見狂風翻卷,震得四面的冰壁龜裂,碎冰簌簌而下,那東西乘風而起,居然從窫窳爪下逃出,速度奇快。


  那是一隻四蹄踏雪,似鹿似鳥,長著鳥喙,卻生著一對長角的東西。


  不管那是什麼,這東西能御風而行,所以速度奇快,能在人類科技發現異狀之前直奔昆崙山巔。


  「飛廉!」桑國雪沉聲說。


  李鳳扆隱約覺得見過這種大風——在藍田縣,他們正要離開的那日,豈不正是一個起了狂風的天氣?沈方說過,張靈波在那附近做考古調查,在尋找一種鹿的遺骸——而飛廉「身如鹿,頭如雀,有角而蛇尾」,能御風,它豈非正是一隻模樣古怪的「鹿」?

  漢武帝曾經在上林苑中設有飛廉館,可見在當年,長安附近是有這種東西的,司馬相如還給它做過賦,也難怪張靈波要去那裡找。


  然而這東西就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一直到顧綠章血脈中的曼兌徹底覺醒復甦,它便斗膽闖過來搶奪。


  窫窳虎視眈眈的盯著飛廉。飛廉的體型遠沒有窫窳大,但它輕巧靈活,能夠駕馭空氣,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對手。


  高山上的疾風掠面如刀,飛廉身邊的風一陣一陣,向顧綠章四人颳去——它幾乎不用動手,如果對面四個只是普通人,這些零下幾十度的寒風就足以讓他們瞬間死去。


  但當然,寒風奈何不了誰。窫窳發出低沉的吼叫,龍吼之聲四面回蕩,震天動地,飛廉驟然跳起,低下頭向窫窳的胸口撞去。


  它本質上是一隻有長角的鹿。


  窫窳一閃避開,彷彿一隻大貓,彈起來雙爪去抱飛廉的脖子,準備一口咬斷這隻可惡的小獸的脖子。飛廉身周的刀風掠過窫窳的長毛,長毛在風中被割斷,四散飄揚,窫窳卻毫不在乎,一巴掌拍在飛廉的腦門正中。


  「啪」的一聲,空氣中彷彿發出了震蕩,飛廉的腦門出乎意料的堅硬,而窫窳這一爪子居然不能阻止飛廉向他衝過來,「嚓」的一聲,飛廉尖銳的長角插入了窫窳的長毛之中。


  「叮」的一聲,兩隻異獸中間有光芒一閃,飛廉尖銳的長角在將要刺穿窫窳胸口的瞬間被一物砍斷。李鳳扆的匕首一閃而過,釘到了對面冰壁上。窫窳去了輕敵之心,一口咬住了飛廉的脖子,飛廉身周瀰漫著一層壓縮的疾風,窫窳這一口沒有咬斷他的本體,卻仍然重傷了他的脖子。


  只聽那隻鳥喙一樣的大嘴發出一聲高亢的鳥叫,飛廉轉身逃走。


  桑國雪同時急促的說,「有人來了!快走!」


  李鳳扆一把抓住顧綠章的手,另一隻手扛著沈方,桑國雪帶著他們登山的所有行李,往阿什庫勒湖方向逃去。


  又過了大半個小時,一行人艱難的登上了木孜塔格峰半山腰,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所有熟悉的道路都已消失不見。


  巨大的冰川自頂峰崩落,堵住了道路,而那座永遠包裹著一層冰蓋的高山頂上暴露出詭異的奇景——那裡有一座宮殿熠熠生輝,閃爍著銀光與冰屑。


  一條巨大的古生物骨骸斷斷續續的散落在冰川之下,那一顆一顆的不成形狀的骸骨都在撕扯著一切關於遠古的科學定論。它那麼大、那麼壯麗而慘烈,只要看見了它,沒有人不想知道曾經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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