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並肩
而顧綠章及曼兌的幻影消失,天空中的應龍恢復了大半,地上仍然謹慎觀察情況的庖發出了一聲尤其高亢的鳴叫——它似乎發現了情況不對!
它的確許諾只要與它一同戰勝眼前的敵人,就可以分食曼兌,但並不是同意應龍將曼兌吞噬殆盡。而從眼前的情況看來,除了應龍之外,飛廉、祙、犬戎和化蛇等等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精魄。應龍吞噬了一切!
它不應該這樣!
那個在曼兌身體中出現的小人是誰?庖眯著金色的眼瞳,看著顧綠章消失的方向。
掉過頭來,庖對著天空中緩緩展翼的應龍發出指令,要求它襲擊對面山頭的人類。
應龍如山巒般的軀體緩緩展開,它雙目如炬,羽翼熠熠生輝,如果不是它正壓在崑崙山脈頂上,每一個人都該驚呼這是何等壯麗神奇的生物。
但它就在頭頂上,那會發光的大眼睛向另外一座山峰的山頂掃來,人們發出一陣驚呼,不知所措。
與神之造物相比,人類的確渺小得不值一提。
但每一個擅長生存的物種總有自己的優勢,比如說俞紋絡和張靈波幾個人已經粗略的了解到這種史前生命的弱點。
它們身體內充滿空氣,無論表皮有多堅韌,它們畏火。
而火焰,正是人類對抗野獸的決定性武器。
隨著應龍緩緩轉頭,團聚在昆崙山頂的軍隊扛起了火箭彈,準備向它發射。一旦火箭彈射中應龍,將把它從內部點燃——就是不知道這麼巨大的生物,身上起幾個小火焰對它來說有多大影響。
它雖然是浮空生物,卻不是一架飛艇。應龍的身體結構遠比赤鱬複雜,它並不會完全被火焰從內部點燃,它的身體內部有儲存水的器官。
隨著火箭彈指嚮應龍,應龍並不畏懼——或者說它也看不清地上的螻蟻們都在做什麼,它張開巨口,吹出一股風,噴濺出大量水霧——那些水霧在昆崙山的極寒中凝結為冰雹,向驚慌失措的人群砸落。
「嗖——」的一聲怪響,有火箭彈應聲射出,擊中應龍的側腹。微微一頓之後,轟然一聲,應龍側腹的鱗片翻起,炸開一片火花,隨即熄滅。火箭彈的確引燃了應龍,但也如煙花一般,轉瞬即逝。
數百支火箭彈齊射,應龍的身上炸開千萬朵煙花,然而它仍然張開巨口,向隔壁山頂的人群噴吐冰雹。
庖和飛廉踏過化蛇的屍體,向李鳳扆與桑國雪逼近——這是兩隻不聽話的小獸。
它們居然違背伏羲族的命令,阻擋在庖的面前——必須死。
庖看見了毀壞殆盡的「崑崙仙宮」,在它的「記憶」中,這座宮殿本應是欣欣向榮,花草繁茂的樣子,有離朱鳥、鳳凰、鸞鳥、陸吾來往,有螻蟻般的小巫獻上祭品祈求平安,而這一切居然被破壞一空。是誰破壞的?必然是剛剛從這裡逃走的那些螻蟻——它們太多了。
就是這些小巫們,它們越生越多,像螞蟻一樣搶奪地盤。
必須殺死它們。
金黃色的庖並不覺得自己的思維僵化而單一,它的心中潛伏著強烈的破壞欲——它等候了不計其數的光陰才返回家園,而家園卻被眼前這些螻蟻毀壞!
不可饒恕!
庖再度發出怪叫。它認得出窫窳,這本是同族,卻被不死族的妖術殘害,變成了奇怪的模樣,它呼喚窫窳,窫窳卻不理睬它,要與它為敵。
庖非常憤怒——殺死它!
殺死它殺死它!
此天由吾所掌。
此地由吾所開。
吾乃天神,擋吾者死!
它類人的雙手中閃爍過一陣光芒,一根奇異的木杖出現在手中,它將木杖指向桑國雪。桑國雪突然感覺到全身都被奇異的壓力控制住了,窫窳與庖是本源同族,他無法違抗本族的大巫,不由自主的化成了窫窳的形狀,只能對著庖發出咆哮。
李鳳扆一躍而上,他長劍碎裂,面對高大的庖連出七招——但庖的身體經過彗星粉塵融合,堅固異常,李鳳扆的掌力居然無法撼動這隻巨怪。
而隨著庖的叫聲,數百隻乾癟的蛇怪沖了上來,將李鳳扆與桑國雪淹沒。
庖手指的木杖轉而指天,只聽天空中霹靂一聲,閃電自雲中而下,通過木杖直入冰川。
巨大的電能在冰川下閃爍,照得腳下的冰層一片幽藍。
對面的部隊和俞紋絡、張靈波幾個人觀之色變,這麼強大的電能通過木杖,庖居然沒有被燒焦!
它甚至能控制這麼強大的電。
隨著它木杖的指向,冰川下閃爍的電光彈射出來,直擊蛇怪群中的李鳳扆。庖也認得出來,這兩隻小獸之中,長得和螻蟻一模一樣的李鳳扆才是真正的敵人。
李鳳扆一拳擊中一隻蛇怪,身形一轉凌空躍起,躲避射來的電光,落得遠遠的。
被他擊中的蛇怪粉身碎骨,但他躲避電光,也遠離了桑國雪。
射向李鳳扆的電光驟然轉彎,擊中了桑國雪。桑國雪本來行動艱難,只能在蛇怪群里勉強自保,被電光擊中后全身抽搐,窫窳的形狀幾乎渙散。
桑國雪的人形若隱若現,如果窫窳支持不住,化為桑國雪,脆弱的人形肯定無法抵擋蛇怪的攻擊,將被當場撕碎。
對面山頭的人們自顧不暇,雖然知道昆崙山頂正在激戰,卻誰也無法前去救援桑國雪。
何況他們連對面山頭正在與怪物作戰的是誰或者是什麼都並不清楚。
電光一再閃爍,接連擊中桑國雪,庖揮舞雙手,發出了古怪的語言。
地上早已枯死的不死樹根緩慢的蠕動,像蛇一樣纏住了桑國雪的身體。
這是伏羲族的天賦。
而就在桑國雪接連受創,窫窳的力量被壓製得幾乎消散的時候,一縷乳白色的汁液憑空出現,懸浮在窫窳的額頭,隨即緩緩垂落,滴入了他的額頭。
桑國雪陡然力量大增,咆哮一聲,掙脫了庖的壓制,猛地一躍而起,身上掛著七八個蛇怪往前衝出,咬住了庖的木杖。
庖吃了一驚。
曼兌!
那是曼兌的精魄!
為什麼曼兌居然……不聽指揮?曼兌居然反抗他的命令?
桑國雪牙齒一咬,庖的木杖格拉一聲碎裂,庖尖利的五指向窫窳的眼睛插落。
庖的身軀比窫窳高大,身體紮實異常,力量遠非浮空的窫窳所能匹敵。
然而桑國雪心中默念:綠章!
他想著——這是綠章給的力量。
她說她會支持我。
她說她會支持我——一直到沒有她。
我怎能讓她消失?
在她完全消失之前,我要殺了這個怪物!
窫窳的身體驟然膨脹,化為巨獸,猛地一下咬住了庖的咽喉。
然而僅僅一秒鐘之後,庖的利爪洞穿了窫窳的小腹。
它們一起跌落在冰川上,兩敗俱傷。窫窳的腹部流出人類的鮮血,桑國雪的人形再度若隱若現,他畢竟……僅僅是窫窳的復甦體而不是本體,窫窳的力量在數萬年的流轉中失散了太多。
冰川上流的是桑國雪的血。
有些銀白色的汁液從傷口進入了桑國雪身體中,然而並沒有太大用處。窫窳的形狀在凝結,但桑國雪依然在流血。
庖的咽喉開了一個大口,它卻毫不在乎的爬了起來。它不是真正的地球生物,咽喉不過是模擬記憶中的「庖」而刻意生長的形狀,桑國雪的一擊激怒了它。庖忘記了「記憶」告訴它的規則和「能力」,它仰天咆哮,雙手節節暴長,在冰川上留下暴虐的痕迹。它不再施展什麼巫術,在強橫的肉體實力面前,一切法術都灰飛煙滅,昆崙山巔的巨石被它的雙手輕易斬碎,電光圍繞著它,暴雪紛飛,濃霧彌散,天空中的彗星緩慢旋轉,彷彿就呼應著狂暴的怪物,將聽從它的指揮,隨時降下天罰一般。
一節黃色的指骨伸到桑國雪面前,即將刺入他的後頸。李鳳扆疾馳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削冰為劍,透明晶瑩的冰霜一閃而過,擋住了庖的一刺。
庖雙目圓睜,陡然張開大嘴,「呵」的一聲,對李鳳扆吐出了一口濃灰的氣體。
李鳳扆屏息回躍,冰劍凌空回掃,庖伸長的手爪抓住冰劍,「啪」的一聲將它拗斷。
李鳳扆一揚手,四顆珍珠爆射而出,正中庖的胸口。
但庖的身形如此巨大,四顆珍珠擊中它,在它胸口爆開,不過是在它身上開了四個小洞。它的臉色越來越猙獰,「庖」的外形越來越維持不住——它正在變形,它身邊的蛇怪也跟著變形,新的利爪突破身軀。
它們是伏羲族的卵所孵化,卻是誕生於彗星的物種。
它們和泥土中的紅蟲與白羽會有多大區別呢?
一隻新生出來的手爪抓住了李鳳扆的手臂——右手——李鳳扆的軟肋。
另一隻新生出來的手爪壓住了桑國雪的頭顱。
只要它輕輕使勁,李鳳扆的手臂和桑國雪的頭顱必將一起粉碎。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一枚飛鏢當中掠過。
兩隻手爪斷開,李鳳扆抓住桑國雪往後退開,喘息未定——只見突然出現的人一頭長長的黑髮,紅唇白膚,手中握著一根銀色木杖。
他是唐草薇。
唐草薇的銀色木杖劃下一個大圈,周圍是點點如金光般的小羽毛,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趕來的,又不知道什麼時候環山放下了祭品。山巔邊緣放有各種各樣奇異的小物,有玉片、米粒、黃金、砂礫、貝殼等等……
李鳳扆抓著桑國雪飄然退開,唐草薇迎著庖和蛇怪往前行進。
隨著唐草薇往前行進,圈內金光閃爍,流竄起萬千光點,彷彿組成這個世界最初的陽光都濃縮為精髓,化入了其中。
庖為之一愣,它的視線凝聚在了唐草薇身上。過了一會兒,它眯了眯眼,「你……」
它彷彿認出了這個螻蟻。
這是一隻特別的螻蟻。
在別的螻蟻單調無趣一遍一遍死亡的時候,這隻特別不一樣。
它殺死了窫窳。
那是數千倍於它的神。
唐草薇銀色木杖揮舞,光圈中的金光越來越濃郁,不死樹陡然放開桑國雪,轉而纏住了庖和庖的蛇怪們。
論操縱不死樹,誰能比得過唐草薇呢?
而就在不死樹纏住庖的時候,唐草薇手指拂動,昆崙山上的冰川為之顫抖,方圓百里之內,星星點點殘餘的「精魄」像星星般升起,匯入了大圈之內。
庖的雙手往前一突,唐草薇雙手射出飛鏢,庖不閃不避,黃色的手爪抓住飛鏢,順便將它扭曲成團,扔到一邊。它用流淌著金色血液的手爪向唐草薇頭頂插落,唐草薇不善打鬥,索性不閃不避,銀色的木杖舉起,一下捅入了庖的左眼之中!
「啊——」的一聲厲叫,庖另一隻獸爪插入了唐草薇的胸口!李鳳扆往前一撲,卻被金色光圈擋在外面,臉色微變,「草薇你——」
「應龍!」唐草薇血流半身,他只是往上看了一眼,淡淡的呼喚了一聲。
天空中金色的應龍本來正在噴吐冰雹,驟然回首——它這龍回頭的動作可比剛才攻擊的動作快多了。它張開大口,將剛才從顧綠章身上吸取的精魄原封不動的吐了出來,乳白色的精魄汁液從天而降,噴淋在庖的身上——隨即應龍迅速變黑,雙目失明,牙齒掉落,恢復成了它原有的模樣。
李鳳扆頗為意外的看著它。
「柯常亭?」他低聲問。
這一聲微乎其微,柯常亭早已死去,早應屍骨無存。
但天空中的應龍緩緩轉頭,「看」向他的方向,隨即骨骼崩散,化為粉末與化石。那些粉末如灰化的白雪,紛紛揚揚,那些萬年的化石如隕星,不帶一絲火光,墜落於崑崙山脈的山川河流之中。
被曼兌大量精魄澆灌的庖陡然變白,唐草薇的金色光圈彷彿正在吸引著所有的曼兌精魄,星星點點的乳白色汁液自遠處而來,沒入庖的身體。金黃色的庖越來越白,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突然在「庖」的身體之外,一條宛如山巒的蛇怪幻影出現了。
那是一個眉目清秀,人首蛇身的男蛇人。
唐草薇右手持杖,銀色木杖的頂端生出一團明火。
在那條幻影之下,他仿若一粒微塵,卻毫無懼色。
「文明起始,如星隕落。」他看著那個蛇人,「這個紀元,早已不是你我的紀元。」
「過去多久了?」幻影問。
「十萬年。」唐草薇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幻影又問。
「危。」唐草薇回答,他抬起了左手,伸向空中如山的幻影,「懸星危墜,不如與光同塵。」
空中的幻影久久沒有回答,也沒有伸手回應。唐草薇銀色木杖上的火光暴漲,只見一片金色的火焰布滿了整個山巔,吞噬了庖和庖的幻影,也吞噬了唐草薇。火焰燒得蛇怪遍地翻滾,它燃燒的不是軀體,而是曼兌的汁液。庖身上的精魄最多,故而整體燃燒起來,就像一條祭祀神明專用的火龍舟。
昆崙山頂隕落了一條應龍,又點燃了一條火龍。
「草薇……」被庖重傷的桑國雪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微弱的說,「草薇……想幹什麼?」
李鳳扆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的大火,過了良久,他說,「破釜沉舟罷了。」
「他……他還會回來嗎?」桑國雪問。
「也許……會吧。」李鳳扆輕輕一嘆,對桑國雪報以微笑。他想,我們費盡心思救活了草薇,不就是期待他做這些嗎?我們和他的族人,長年累月,終是如此殘忍。而他總是如此溫順,如君所願。他的微笑隱隱約約帶了一點淚光,長吸一口氣,轉過頭去。
昆崙山頂的大火燒了七天七夜。
「奇迹」彗星終是從昆崙山頂掠過,匯入了萬千星河之中。
當金色的火焰熄滅,人類派遣了無人機前來查看情況。
崑崙仙宮、蛇人、奇形怪狀的狗等等都已燒成一片白地,找不到絲毫痕迹,而當夜在這裡與巨怪激戰的幾個人也消失不見。
留下融化的冰川水沿著山脈流下,在半山處匯成了新的湖泊。
崑崙山脈臨近的荒山中發現了不少昏迷的人類,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這裡,普遍患有失憶症。有些人夢見自己變成了奇形怪狀的猛獸,追隨著一股奇異的香味來到了這裡,然後突然暈倒,清醒過來之後,就看見了救援隊。
救援隊心裡很是苦澀——顯而易見,這些都是曾經化為異獸的獸人,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痊癒了。
瀰漫於中華境內的目擊獸人事件突然終結,在昆崙山大火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奇怪的生物。一切彷彿只是一場異樣的狂歡,全人類看了一場浩大的電影,卻沒有得到答案。
所有人都即迷茫,又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