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賊窩了嗎?
若說是不像人也不足為過。
白瓷肌膚瑩潤如玉,黛眉清掃,一雙眼睛像是冬日裏的黃昏曉,明亮卻孤高,隨著若有似無地眼波流轉而顫動的睫毛,遮掩住一絲寂寞。
寂寞這種情緒本就不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她看上去也隻有十二三的年紀,麵色中毫無天真的神色,竟是冷冷淡淡的,春露秋霜一般,說冷不冷,但絕對稱不上是暖,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生人勿進,熟人勿睬的清高孤傲感。
唯一不那麽孤僻的是那兩片唇豐滿厚實,微微翹著,有些調皮倔強的意味,也是唯一能夠讓她顯得還是孩子的地方。
而她最不像孩子的是萬千青絲隨意挽了一個發髻。我對古代的頭飾沒什麽研究,但隱約中覺得髻應該是成婚女子才會挽的。腦子閃過一個想法,這個女孩,該不會是剛剛那個少年,小少爺的童養媳吧!
她欠身對我施了個禮,唇角微微牽起一個弧度,算是跟我客氣,然而什麽也沒說,將衣服搭在粗陋的屏風上,在屏風後搬出一個浴桶,又走出去,一趟趟地給我添水……
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隻是在這裏投宿,可這家的少爺居然叫人這麽服侍我,且還是叫一個孩子服侍我!我趕緊攔住那個女孩,“我自己來吧!”
她搖了搖頭,掙脫開我繼續做著。我覺得更不好意思了!
“姑娘不必客氣,讓舍妹做便好。”
……
我聽到了什麽,舍妹?不是內子拙荊什麽的嗎!
被叫做舍妹的妹子走出,全程竟然看也沒看那少爺一眼,依舊是孤月的作態。
這個……我不禁懷疑,他們真的是兄妹嗎?就算是,恐怕也是有什麽內幕的兄妹。不能是什麽深仇大恨,但至少也得是吵架鬧矛盾了……孩子嘛,這種事總是有的,且是難免的!
“姑娘在此隨意便好,小生洛卿,剛剛那是舍妹紫茶,她習慣了那樣,姑娘不必介懷。”
“好說好說……”
本來就已經很慚愧了,被人家這樣一說,隻能是更慚愧了!白吃白住的……突然又一個念頭閃過,天底下哪有白吃的晚餐!看來自己是入了賊窩,一個笑裏藏刀,一個看上去麵癱其實心狠手辣!
可是轉念一想也不對,畢竟這兩個人隻是孩子!除非有別人在幕後策劃,但是讓孩子出麵可以讓人放鬆警惕……這樣一說,便可以解釋那個女孩子為什麽小小年紀便有那般的神色了!
突然就覺得,自己怎麽越來越聰明了!真是跟在封鈺身邊久了,智商也是突飛猛進啊!
“不知令尊令堂可在,我也好去致謝。”
先將計就計,隱忍不發。我果然是越發聰明了!
“家母早已過世,家父在房中養病,不易見生人。姑娘好意我定會傳達,你也無須介懷,安心住著便是!”
話畢,紫茶已經將水添好,然後兩人便退了出去。
經曆那麽多事,我實在沒辦法相信這是天上掉餡餅了,隻能夠往非奸即盜的方向想。但是不管是奸是盜,先洗個澡總是沒錯的,總好過著了涼!
洗澡過程中我還一直很警惕,但是順利的洗完,又順利地換了身幹淨衣服,且發現換的衣服覺對是良家婦女的衣服……這麽一來,便可以排除是要把我賣去青樓的想法。
不過也不能完全排除,如果他家的買賣偏偏是賣良家婦女的呢?誰知道那些男客們都好那一口!在青樓裏呆了段時間,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雖然水蛇娘子的青樓不作這種買賣。
可能是走的有些累了,又淋了雨,洗個熱水澡覺得渾身乏力,躺在床上想了想,困意便上來。臨睡著之前我還想了會不會是他們給我下了迷魂藥什麽的。但是還沒有發現他們是在那裏下的,便已經昏昏睡去。
這一覺睡得很舒服,醒來的時候還以為在地府,轟然發現屋子格局不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睡前的事,一個起身定下神來,發現自己還在屋子裏,且衣衫平整,屋子還是睡前的模樣,什麽也沒發生嗎?
自問一遍,然後又肯定,確實什麽也沒發生。但是怎麽會什麽也沒發生!
一時間竟然想發生點什麽,好證實自己沒有都想。但事實總是不能更改的。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聽得到嘩啦啦地流水聲將其它的聲音都遮蓋住,應是屋簷流下的雨水。我打開了窗子,一股子涼意竄了進來,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窗外也還是剛來是的模樣,這證明我真的安穩地睡了一覺。果然是我多想了嗎?
還是他們還沒有動手!
好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癡癡等了又一夜,時刻提高警惕,但警惕總是有鬆懈的時候,比如深夜裏,窗外的聲音已經淡去,隨著嘩啦啦的水流聲漸漸慢下來,最後成了滴答聲,在深夜寧靜中也顯得很突兀。
晚飯時候紫茶來給我送過飯,我還特意用封鈺給我的玉佩試了試。這個玉佩我進來很是受用,原先僅僅以為它可以屏蔽鬼門關的瘴氣,但後來又一次柒袁諦給我的食物裏下藥,想讓我勾引封鈺,好滿足他的視覺衝擊。但是不幸玉佩掉到了食物裏,頃刻由鮮紅變成了粉紅……
然後封鈺告訴我,如果是媚,藥之類的會變成粉紅色,如果是蒙汗藥之類的會變成綠色,如果是毒物會變成青紫色,毒性要看顏色深淺來定。紫茶離開後,我用玉佩一一試了試,結果顯示無毒……
瞬間有種挫敗感。
想著晚飯時候的時,再細數窗外的滴答聲,越來越覺得自己無聊。無聊的眼皮開始打架,無聊的禁不住困意來襲躺下睡覺,無聊的一躺下就睡著了!
但是剛剛睡著了,貌似還做了個夢,隻是驟然清醒,也不記得到底做了什麽夢,便去尋找驟然清醒的原因——門外的哭聲。
這聲音雖然小,小到悠遠渺茫,卻好在我耳力很好,聽得也很真切。這個聲音,還是洛卿的聲音,哭的是——爹!
難道洛卿的話是真的,他爹真的是養病不易見人?
腳步順著聲音的來源方向邁去,剛剛下過一場暴雨,又是深夜,寒意襲來,打透了夏日的薄衫,倒還真是覺得很冷。好在我現在體質特殊,對這樣的溫差還不算太敏感。
前麵一間屋子亮著燭光,有一個纖瘦的身影晃動,通過輪廓可以看出應該是紫茶。這樣濃重夜色下隻看她一個剪影,竟然像是皮影戲中一朵出水的荷花,窈窕卻清高。
我慢慢走近屋子,這種不請自來確實不太好,便隱了肉身走了進去。我真的很好奇,真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地想進去湊個熱鬧。
風透過門吹進去,燭光微微晃動著,卻也因為點的多也很明亮。屋子擺設很簡單,除了必備的家具之外,牆上掛著一把長劍,劍身可以鏤空細紋,劍穗是一枚青玉吊的紅褐色長穗。劍下桌櫃上是屋子裏唯一的一個還算是擺設的裝飾,一尊木雕,初初注意是因為它在空蕩的屋子裏很顯眼,能夠把視線一直停留下去,是因為那雕刻很好看。
那雕的是一個窈窕女子舞姿,身形翩若蝶兒柔美,衣衫裙帶都刻得很有層次,神態更是驚喜,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嬌態,淺笑中還可見淺窩,露出一點小俏皮。可以看出這是個很美很可愛的女子。而那身形那模樣,竟然和紫茶有點像。
但那個神態絕對不是紫茶應該有的,而且,那個女子一看便知比紫茶要略大些……所以,那是紫茶的娘嗎?
房間中除我三個人,紫茶,洛卿,還有應該是洛卿父親的男人躺在床上,麵色枯黃,像是秋後的落葉,沒有一絲絲的生氣,幹枯殆盡。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再說著什麽。但任憑我耳力再好也沒有聽到,因為他根本就是在對口型。看口型這個東西,我實在是不會!
但守在他身邊的洛卿卻明白,而且不住的點頭。
紫茶站在離床不算近的書桌旁,神情依舊是漠然,和對我的時候想比,甚至還不如。我認為她這個時候不該是這個樣子,便特意留意了一下她,卻留意到她唇角竟然牽出一抹微笑,雖曇花一現,卻正好被我捕捉到。
那個笑若有似無,很是明豔,倒真的有幾分那個雕塑的味道。但再美,似乎也不是出現的時候。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不是她爹嗎?
“爹放心,這些卿兒都知道!”
洛卿的聲音輕微軟弱,沙啞疲憊,且是從骨子裏透出的疲憊,這是一種身心疲憊的狀態。
床上的男人緩緩露出一個笑,看著另一頭的紫茶,隔空對著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但紫茶隻是淡漠地看著,沒有走過去。
我不由地想,這真的是一個不孝女!
不孝女紫茶眼看著自己的哥哥洛卿,將墨綠色的被子蓋住了那男人的頭,眸色仍是一片清明冷淡。她真的是個怪物!
我不能想象成她是因為過渡刺激而做出的這種不合乎常理的反應,因為她的眼神真的一點波動都沒有。似乎這個男人活著,她沒感情。這個男人死了,她也不疼惜。這個男人如果死到一半又活了,她也依舊是麵癱無所謂。真的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