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光宗耀祖
「今日,許大人帶奴才問詢進出御藥房的名單……」
小公公娓娓道來,按著名單逐步講述,元景帝默不作聲,眸光沉沉,也不知道是認真聽著,還是想到了別處。
「名單最後一位是景秀宮,貴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許大人帶著奴才前去問話,吃了個閉門羹。」
聽到這裡,元景帝凝固的眸子動了動,似乎被拉回了些許注意力。
「許大人無奈之下,便去了韶音宮,找臨安殿下幫忙.……」
小公公腦海里浮出許七安交代的話,很自然的說道:「問詢過景秀宮的琅兒之後,許大人臉色變的極為難看,似乎不想再逗留下去,連茶都沒喝,就帶著奴才匆匆離開.……」
「可還沒離開景秀宮,那琅兒折返出來,說貴妃娘娘邀請許大人進院一敘,感謝他破了福妃案,許大人原本不願去見,但琅兒強行留了他一下。」小宦官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而後,貴妃娘娘屏退了所有人,奴才也不能進屋,只能待在院子里候著……」
「慢!」
元景帝一雙眼睛徹底回復了靈動,他打斷小宦官,盯著他,沉吟了有幾秒,緩緩道:「屏退所有人?」
「回陛下,是的。」
「他們在院里說了什麼?」
小宦官說道:「隔的太遠,奴才聽不清,只能遠遠看著許大人和貴妃在屋裡談話。」
元景帝右手抵住嘴唇,做沉思狀,突然說道:「你剛才說,許七安問詢過琅兒后,臉色變的極為難看?」
不等小宦官回話,老太監臉色微變,訓斥道:「狗東西,平時怎麼教你的?」
彙報的時候,千萬不要夾雜主觀情緒,不要想著誤導陛下,要公正客觀。
元景帝抬了抬手,打斷發怒的老太監。
見狀,小公公有了些許底氣:「確實是很難看。」
元景帝頷首,沉思片刻,道:「許七安想走,但琅兒強行留了下來?」
「.……是的。」
小宦官察覺到元景帝的態度,出現了某種變化,小心翼翼道:「許大人說,他是奉旨查案,職責所在,娘娘不用感謝。
「琅兒說,許大人若不去見娘娘,便走不出景秀宮。」
聽到這裡,元景帝眼中彷彿有精光爆射而出,這一次,他思考了很久,寢宮裡安靜的可怕,一老一小兩個宦官屏住呼吸,生怕驚擾到深沉莫測的皇帝。
終於,元景帝緩緩開口:「許七安離開時.……情緒如何?」
這句話許七安離開前有交代的,但小宦官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裝模作樣的想了想,這才說道:
「許大人心事重重的出宮去了。」
為了增加可信度,他補充道:「以前離宮時,許大人都會與奴才嘮嗑幾句,眉飛色舞,但今日格外不同,半個字都未說。」
元景帝揮揮手。
「退下吧。」老太監立刻說。
小宦官退出寢宮后,元景帝一言不發的坐了許久,說道:「去,把景秀宮的琅兒給朕提過來。」
老宦官應了一聲,徐徐退出寢宮。
……
老太監帶上一隊侍衛,在夕陽的餘暉里,穿過層層宮牆,抵達景秀宮。
守門的宦官遠遠的認出是陛下身邊的大伴,迎了上去,道:「公公稍等,奴才去通報貴妃娘娘……」
「咱家趕時間。」老太監一巴掌把他扇開,帶著侍衛進入院子,穿過前院,便聽一陣陣哭聲從內院傳來。
老太監站在內院,高聲道:「貴妃娘娘,老奴求見。」
陳貴妃的屋裡,走出來一位眼眶微紅的宮女,細聲細氣道:「娘娘請您進去。」
老太監隨著宮女進了屋,看見陳貴妃坐在大椅上,手裡捏著錦帕,時不時擦一下眼睛,滿臉悲傷。
「娘娘這是怎麼了?」老太監詫異道。
「本宮身邊一個下人,剛剛突發疾病,說沒就沒了,太醫沒救回來。」陳貴妃悲傷道。
「這.……」老太監安慰道:「娘娘節哀,那宮女叫什麼?」
「琅兒。」
「!!!」老太監表情一滯。
「大伴來我景秀宮,所為何事?」陳貴妃柔聲道。
老太監扯起一個笑容,「陛下派老奴來慰問娘娘,陛下知道這段日子,娘娘擔驚受怕了。」
陳貴妃別過頭去,哀聲道:「陛下連見一見臣妾都做不到嗎。」
老太監乾笑幾聲,對於貴妃的抱怨,不做評價。
他陪著貴妃閑聊了幾句,隨口道:「那琅兒年歲不大吧。」
琅兒雖是景秀宮的老人,但元景帝十幾二十年沒臨幸過後妃,老太監對這位不幸早逝的貼身宮女沒什麼印象。
「一個可憐的孩子。」陳貴妃面露哀色。
老太監順勢道:「咱家去看看吧。」
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內務總管,統領皇宮宦官和宮女,不過這層身份是他作為元景帝的大伴,自帶的虛銜。
副總管才是真正的掌權人。
畢竟內務總管事務繁忙,根本不可能時刻伺候在皇帝身邊。
告別陳貴妃,老太監在宮女的帶領下進了南廂,見到了躺在床上臉色慘白的琅兒。
「有請太醫看過嗎?」
「回公公,看過了,太醫說是腦症,無藥可救。」
老太監盯著琅兒看了許久,吩咐道:「人就交給咱家吧。」
他命令侍衛帶走了琅兒的屍體,匆匆回去復命。
返回元景帝寢宮,老皇帝依舊端坐在鋪設明黃絲綢的大案之後,面無表情的望著大門方向。
見到老太監跨過門檻進屋,他也沒什麼反應。
「陛下,琅兒死了……」老太監低聲道。
很久很久之後,元景帝「嗯」了一聲,這位在權力之巔俯瞰半個甲子的皇帝,無喜無悲。
……
次日,元景帝又召開了朝會,文武百官在朦朧的天色中,井然有序的進入午門,一部分停留在金鑾殿外的廣場,一部分站在金鑾殿外的漢白玉台階。
只有極小的一部分進入大殿,這部分人,在說書人的口中,統一被稱為:廟堂之上,袞袞諸公。
群臣入殿後,元景帝晚了一刻鐘才從殿後走出來,坐在屬於他的龍椅上。
君臣正常奏對之後,刑部尚書出列,朗聲道:「陛下,三法司已經核實完畢,皇后確為福妃案的主謀。
「上官氏德不配位,謀害后妃,構陷太子,請陛下嚴懲。」
大理寺卿當即上前附議。
殿內,文臣武將以及部分勛貴紛紛附議,聲浪連成一片。
這意味著,他們昨天已經商議妥當,廢后不比廢太子,那是事關國本的大事。廢后只是皇帝的家事,只要有理有據,證明皇后確實失德,而不是皇帝喜新厭舊,那麼群臣們沒理由,也沒必要攔著。
廢后唯一關係的就是四皇子的身份問題,要知道四皇子是元景帝唯一的嫡子,很多人把寶壓在他身上的。
那部分沒有附議的,就是四皇子一黨。
不等元景帝表態,魏淵出列了,殿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陛下,福妃案另有隱情,皇后並非主謀,真正的主謀是黃小柔,她害死了福妃,又誆騙太子至清風殿,偽造出這樁案子。」
魏淵剛說完,職業噴子給事中跳出來反駁:
「一派胡言,區區一個宮女能做出這等驚天大案?再說,那黃小柔為何要構陷太子。魏淵,你把陛下當什麼了,把廟堂諸公當什麼了。」
說完,補充一句:請陛下斬了此獠。
其餘大臣紛紛呵斥魏淵,殿內一時嘈亂。
老太監手握鞭子,奮力一抽,地面發出「啪」一聲脆響,他呵斥道:「肅靜!」
殿內這才安靜下來。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冷笑的看著魏淵,眾官員同樣看著魏淵,有冷笑有嘲諷,也有不解和無奈。後者來自四皇子一黨。
對於周遭的目光、給事中的叫罵,魏淵一概不理,道:「昨日,主辦福妃案的銅鑼許七安查出黃小柔曾懷過身孕.……」
話沒說完,殿內又響起了嘩然。
宮女黃小柔懷過身孕?!
宮裡除了侍衛,真正能讓女人懷孕的只有元景帝。侍衛當然不可能,能值守後宮的都是對皇室忠心耿耿,千挑百選的精銳。
而且往往都是幾人一隊,相互監督,不存在與宮女偷情的可能性。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一時間,廟堂諸公們看元景帝的眼神,不由的就內涵起來。
元景帝威嚴的臉龐,麵皮輕輕抽了一下,冷冰冰的看見故意停頓不說的魏淵,沉聲道:
「魏淵,說下去!」
魏淵緩緩道:「經過追查后發現,致使黃小柔失身懷孕者,為當朝國舅上官鳴……」
接下來,魏淵給朝堂眾臣講了一個故事,經過他潤色的故事:
宮女黃小柔遭國舅爺凌辱,不幸懷孕,事後偷偷流產,於是她懷恨在心,隱忍多年,終於醞釀出了一個陰謀。
借著福妃貼身宮女的便利,她悄悄破壞瞭望台的護欄,趁著福妃醉酒之際,誆騙太子至清風殿,布下了十幾年來,後宮最駭人聽聞的局。
國舅聽說了福妃案后,發現黃小柔牽連起來,生怕自己的禽獸之行暴露,就求到了鳳棲宮。
皇后這才知道國舅竟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念及血肉之情,含淚為國舅承擔下了罪過。
最後,魏淵為案件做出總結:「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國舅已經認罪。陛下隨時可以提審
「荒謬。」大理寺卿冷哼一聲,作揖道:「陛下,據微臣所知,黃小柔是被殺害,倘若一切都是她謀划,那殺人兇手呢?」
群臣紛紛附和。
魏淵面不改色的解釋:「黃小柔還有同黨,助她布局,以構陷太子之名,暗指皇后。」
聽到這裡,許多大臣心裡一動,各自展開聯想。
如果沒有國舅玷污黃小柔這件事,任誰都會認為皇后是因為證據確鑿,這才認罪。
可有了國舅的認罪書後,案件就峰迴路轉了。
皇后是不是無辜暫且不談,國舅的認罪書有了,事情就有扯皮的餘地。
四皇子黨派一掃方才頹勢,陸續站出來發言,表明立場,支持魏淵,痛斥國舅。
漸漸的,殿內只剩兩個聲音,太子黨和四皇子黨的唇槍舌戰。四皇子黨以都察院右都御史為首,太子黨則是各個凌亂的小黨派組成。
大黨派中,或許有暗中支持太子的,但絕不會在檯面上跳出來,大王八永遠藏在水底。
一番激烈的扯皮后,魏淵朗聲道:「請陛下定奪。」
爭吵聲停止,群臣附和:「請陛下定奪。」
魏淵的摺子早在昨日便遞交到宮裡,通常朝會議事,摺子都會提前一天遞進宮中,所以國舅的認罪書,元景帝早就已經看過。
今日朝會議事,元景帝如果想結束福妃案,此時便能蓋棺定論,若不想,就會責令再查。
見群臣停止爭吵,元景帝這才開口,緩緩道:「上官鳴禍亂後宮,判斬立決!皇後知情不報,與其同罪,但其念及血脈之情,情有可原,責令皇后閉門思過三月。」
群臣以為這就完了,結果,元景帝頓了頓,繼續說道:「太子醉酒闖清風殿,不知檢點,責令閉門思過半年。陳貴妃慫恿太子醉酒,以致釀成大禍,降為陳妃。」
殿內一片寂靜。
群臣們茫然四顧,想不通為什麼涉案其中的皇后思過三月;太子思過半年。而全程不相干的陳貴妃,從貴妃跌為陳妃,連降兩級。
莫非此案與陳貴妃有關……老油條們心想。
……
這邊朝會剛結束,沒多久,老太監就分別去了鳳棲宮和景秀宮傳旨。
皇后得知后,伏案痛哭。
陳貴妃則臉色僵硬的接了旨,等老太監一走,她便把桌上的擺設,連帶聖旨統統掃落在地。
乒乒乓乓的聲音里,陳貴妃高聳的胸脯劇烈起伏,端莊的鵝蛋臉氣的發青。
她咬牙切齒的吐出:「魏淵.……」
然後,握住秀拳,一字一句道:「許七安!」
這時候,她已經會過意來,陛下態度大變,絕對和昨日有關。
昨日老太監無緣無故過來,以慰問為由,這本沒有問題,但聯想到今日朝堂的變化,不難猜測其中玄機。
陛下對她起疑了.……
而她只在許七安那裡暴露過,由此推測,定是那個混賬小子暗中使了什麼把戲。
辛苦謀劃一場,竟栽在一個小銅鑼手中。
幾分鐘后,乒乒乓乓的聲音再次從屋裡傳出,院子里的宮女、當差噤若寒蟬。
……
福妃案結束的第二天,許七安終於找回了他心愛的小母馬。
這是一條命途多舛的馬,那天剛撿回一條小命,被主人趕跑后,它跑啊跑,跑啊跑,被巡城的御刀衛給遇見了。
御刀衛一看馬臀上的印記,心說這不是我們的馬嗎?於是帶回了衛營。
這匹馬確實是御刀衛專用的軍馬,二叔通過自己的關係,低價搞到手的。買來之後沒騎多少年,就送給侄兒騎了。
隨後,打更人衙門通過當天值守該區域的御刀衛口中得知確實「撿」到一匹馬,順藤摸瓜,找回了許七安心愛的小母馬。
這天早上,許七安陪著家人在廳里吃飯。
小豆丁今天休沐,不用上學堂的她開心極了,早膳吃的倍兒香。
「休沐一天,跟撿到寶似的,我這輩子都沒生過像你這麼蠢的女兒。」嬸嬸嫌棄的說。
「你總共也只有兩個女兒。」許二叔替幼女鳴不平,但不敢明著和嬸嬸鬥嘴,只能暗暗抬杠。
「還有臉說,鈴音這麼蠢,就是隨了你的。」
果然,嬸嬸老調重彈,把許鈴音為什麼不開竅的責任推給二叔。
「可我就是不想讀書嘛。」許鈴音委屈的說。
「鈴音啊,你不是笨,別聽你娘瞎說。」許七安摸著她的腦袋,想起了上輩子老師教導的一個方法。
「以後你不想念書的時候,你就想象自己腦子裡有兩個人……」
「啊?我腦子裡有人啊。」許鈴音大吃一驚,兩隻胖乎乎的手捂住腦袋。
「.……想象,大哥說的是想象。」許七安深吸一口氣,和顏悅色道:「一個小人不想讀書,那麼另一個小人就要說:我喜歡讀書,我喜歡讀書。
「長此以往,你就喜歡讀書了。」
「自我暗示!」許新年微微頷首,評價道:「效果不錯,我以前挑燈苦讀,實在困了,就會暗示自己不想睡覺,效果不錯。」
嬸嬸一聽,有自己親兒子背書,頓時對侄兒的方法產生期待,道:「鈴音,你試試?」
傻乎乎的許鈴音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緩緩點頭。
「怎麼樣。」嬸嬸連忙問,其實她最在意這個幼女。
「我腦子裡的一個小人說,不想讀書不想讀書。另一個小人說,好啊好啊。」
「.……」嬸嬸以手扶額。
「也許她真的不適合讀書,嬸嬸也彆強求了。」許七安安慰道。
「後天就是春闈了吧。」二叔忽然說。
「嗯!」許新年沉穩的點頭。
嬸嬸立刻給兒子剝了一隻水煮蛋,說道:「以咱們二郎的學識,考進士不在話下。老爺,許家光宗耀祖的時候到了。」
雖然許七安現在備受魏淵賞識,又和公主搭上線,但他終究是個武夫。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金榜題名才是光宗耀祖的事。
對此,就算是偏向大哥的許玲月,也贊同母親的看法,認為許家想要光宗耀祖,就看二哥春闈中的發揮。
「二哥,咱們許家能不能躋身士大夫階層,就看你的了。」許玲月笑著給二郎夾菜。
許新年高傲的揚了揚下巴。
氣抖冷,武夫什麼時候能站起來,這個世界還能不能好了,到處充斥著對武夫的歧視.……許七安心裡嘆口氣。
想起前日與魏淵的交談,武夫體系一代代的完善和傳承,才有了如今的九品。但時至今日,武夫體系並沒有走到頭。
超出品級的道路,尚未摸索出來。
因此武夫體系沒有武神的存在。
「按理說不應該的,走武者體系的人最多,龐大的基數下,總會有天才踴躍出來,一代代積累下來,不可能出不了武神。算了,考慮這個問題還太早,我這輩子能達到四品就開心了。」
吃完早飯,二叔抱著頭盔,戴好佩刀,正要出門。
「等等,二叔你是家裡的長輩,今日得留在家中。」許七安喊住他。
許二叔茫然回頭,「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嬸嬸搖頭。
許玲月和許新年茫然的看著許七安。
許七安則看著嬸嬸,抬起驕傲的下巴,「今天不是什麼節日,但卻是許家光宗耀祖的日子。」
……
PS:今天狀態不對,字數少點。明天開始下一個劇情了,嗯,不是案件。
先更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