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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拔刀

  褚相龍吃過午膳,吩咐隨從沏了杯茶,他捧著熱騰騰的茶水,輕啜一口,問道:


  「王妃近日如何?」


  「一直待在房間里。」隨從道。


  那間奢華寬敞的大房間里,住著的王妃其實是傀儡,真正的王妃整天出來溜達,混跡在普通婢女里。


  有時候還會去伙房偷吃,或者興緻勃勃的旁觀船夫撒網撈魚,她站在一旁瞎指揮。


  船夫們非但不生氣,反而對這個姿色平庸的年長婢女產生巨大的好感,幾個積攢不少家底,又尚未成家的船夫,私底下就在打探老阿姨的情況。


  這就是王妃的魅力,即使是一副平平無奇的外表,相處久了,也能讓男人心生愛慕。


  所以褚相龍要嚴禁士卒上甲板,嚴禁男人私底下接觸王妃。但他不能明著說,不能表現出對一個婢女超乎尋常的關心。


  「儘快北上,到了楚州與王爺派來的軍隊會合,就徹底安全了。」褚相龍吐出一口氣。


  混跡在調查使團里,無疑是明智的決定。出發之前,就連主辦官許七安等一干高官,也不知道王妃隨行。


  這時,他突然聽見了密集的腳步聲,來自甲板,而後是男人們豪放的笑談聲。


  艙底的士卒們都出來了.……褚相龍臉色一沉,繼而湧起怒火,他三令五申的告誡底下的大頭兵們,不得登上甲板。


  竟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褚相龍走出房間,穿過廊道,來到甲板上,看見成群結隊的士卒們,拎著馬桶,嘩啦啦的把穢物倒入河裡,風一來,臭味便撲鼻而入。


  百夫長陳驍站在甲板上,吆喝道:「倒完記得把恭桶刷乾淨。」


  「好嘞!」


  士兵們大聲應是,臉上帶著笑容。


  褚相龍負手而立,面色陰沉嚴肅,喝道:「誰讓你們上來的。」


  嘈雜聲頓時一滯,士兵們連忙放下馬桶,面面相覷,有些手足無措,低著頭,不敢說話。


  褚相龍喝罵道:「是不是以為人多,就法不責眾?喜歡上甲板是吧,來人,準備軍杖,行刑。」


  俄頃,嘈亂的腳步聲傳來,褚相龍帶來的衛隊,從甲板另一側繞過來,手裡拎著軍杖。


  「褚將軍,這,這.……」


  陳驍大急,他之所以沒有立刻說明情況,告訴褚相龍是許銀鑼的允許,是因為這會讓人覺得他在拱火,在挑唆兩位大人鬧矛盾。


  而許七安恰好返回房間去了,他必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如果真心肯為禁軍們出頭,他會出來。


  反之,則說明他不願意與褚將軍起衝突,畢竟這位褚將軍是鎮北王的副將,是手握兵權的大人物。


  「褚將軍何故動怒啊,是我讓他們上來刷恭桶的。」


  終於,禁軍們期盼的聲音從船艙里傳出來,伴隨著輕盈卻用力的腳步聲,穿銀鑼差服的許七安,單手按刀,走了出來。


  褚相龍回過身,凝視著許七安,咄咄逼人的語氣:

  「你不知道我的命令?如果不知道,現在立刻讓他們滾回去,並保證再不出來。如果知道,那我需要一個解釋。」


  陳驍硬著頭皮,抱拳道:「褚將軍,是這樣的,有幾名士兵染病,卑職束手無策,無奈求助許大人……」


  要麼很講義氣,要麼很聰明……許七安心裡評價,嘴上卻道:「有你說話的地方?滾一邊去。」


  陳驍低著頭,不再吭聲,眼裡閃過感激之色。


  許銀鑼這是要把他摘出去。


  訓斥完百夫長,許七安盯著褚相龍,沉聲道:

  「褚將軍想要解釋?你自己去艙底一趟不就行了,如果能在那裡住幾天,感受會更加深刻。我已經決定了,以後,辰時初至辰時末,艙底禁軍可自由出入。午時初至午時末,可以自由出入。申時初至申時末,可自由出入。」


  每天可以在甲板上活動六小時。


  這既能有效改善空氣質量,也有益於士卒們的身心健康。


  甲板上,士兵們面露喜色,興奮的交換眼神。風大浪大,艙底搖晃顛簸,再加上一股子的怪味道,悶的人想吐。


  況且,還得在這樣的環境里吃乾糧。身體不適是一方面,心裡上的折磨才最折騰人。


  褚相龍淡淡道:「許大人不懂帶兵,就不要指手畫腳。這點苦頭算什麼?真上了戰場,連泥巴你都得吃,還得躺在屍體堆里吃。」


  說話的過程中,面帶冷笑的望著許七安,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和輕視。


  許七安針鋒相對,反駁道:「褚將軍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帶兵我是不如你。但你要和我盤邏輯,我倒是能跟你說道說道。」


  頓了頓,他跨前一步,盯著褚相龍,問道:


  「你也說了是打仗,非常時期能與平日一樣?褚將軍手底下的兵,也是天天住茅廁,在屎尿味里啃乾糧?

  「這些士兵都是精銳,他們平時操練同樣辛苦,也知道打仗該怎麼打。但辛苦和受折磨不是一回事。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連兵都不知道養,你怎麼帶兵的?你怎麼打仗的?

  「說白了,這些不是你的兵,你就不把他們當人看。」


  說的好!

  陳驍心裡大吼,這幾天他看著士兵氣色頹廢,心疼的很。因為這些都是他手底下的兵。


  褚相龍不把他們當人看,不就是因為這些兵不是他的嘛。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許銀鑼不愧是大奉的詩魁.……陳驍發自內心的敬佩,越想,越覺得這句話是至理名言。


  士兵們低著頭,咬著牙,雖然沒有說話,但微微握起的雙拳,表露出他們內心的憤慨。


  他們是最底層的士兵,的確沒地位,但士兵也是人,也有情緒。


  褚相龍似乎被激怒了,表情既桀驁又兇狠,邁步向前,讓自己的臉和許七安的臉貼的很近,厲聲質問:


  「你在教我做事?你算什麼東西。」


  「我尋思著,是不是上次服軟的太快,讓你輕而易舉的得逞。以致於在你心裡,產生了錯誤認識?」


  許七安後退一步,與褚相龍拉開距離。


  這樣的舉動,在褚相龍眼裡,自然是露怯了。沒錯,許七安在他心裡的第一印象是:天賦極佳,但貪戀權位,可以用更大的權力駕馭、壓制。


  這符合許七安在科舉舞弊案中表現出的形象,輕易的讓他得到了金剛神功,事後甚至不敢反悔,屁顛顛的把佛像送上門來。


  很多武夫都願意給人當狗,縱使自身實力強大,卻向高官們卑躬屈膝,因為這類人都貪戀權勢。


  「難道不是?」褚相龍鄙夷道。


  話音方落,他看見退開一步的許七安,忽然旋身,一招兇狠的鞭腿攔腰掃來。


  沒有任何徵兆,說動手就動手。


  褚相龍雙手交叉格擋,砰一聲,氣機炸成漣漪,他像是被攻城木撞中,雙腿滑退,後背狠狠撞在艙壁。


  堅固的木牆咔擦斷裂。


  一點金漆從許七安眉心亮起,迅速走遍全身,現出燦燦金身,一字一句道:「我脾氣很暴躁的,撲蓋仔。」


  魏淵提點他,要和鎮北王的人打點好關係,這是為了查案更加方便,不至於事事遭遇刁難。


  但魏淵絕對不是要他卑躬屈膝,對鎮北王的人笑臉相迎,打了左臉,還湊上去右臉。


  因為,如果案子沒有頭緒,他這個朝廷委任的主辦官,可以平安無事的返京。如果真查出對鎮北王不利的證據,即使他和褚相龍是拜把子的交情,也無濟於事。


  許七安早看不慣褚相龍了,趁著小老弟遇難,落井下石,謀奪他的金剛神功。


  雙臂酸疼,牽動經脈舊傷的褚相龍,不敢相信的瞪著許七安。


  他居然敢動手?


  他真覺得自己一個小小銀鑼,得罪的起手握實權的將領、鎮北王的副將?

  「將軍!」


  褚相龍的衛隊勃然大怒,齊刷刷的涌過來,握著軍杖,對準許七安。


  只要褚相龍一聲令下,他們就上去制服這個狂妄的小子。


  「許大人!」


  百名禁軍同時涌了過來,簇擁著許七安,表情肅殺的與褚相龍衛隊對峙。


  他們的立場非常清晰,雖然禁軍與銀鑼是不同衙門,互不干涉,但許七安現在是主辦官,使團的最高領袖。


  而且,就憑他剛才那番話,就值得自己為他拼一回命。


  「統統住手!」


  喝聲從船艙傳來,聞訊而來的幾名官員疾步走出。


  都察院的兩名御史、刑部的總捕頭、大理寺的寺丞,他們身後是各自的侍衛、捕快。


  兩名御史一上來就和稀泥,一疊聲的說:「有話好好說,兩位大人何必動手?」


  大理寺丞看了眼裂開的牆壁,以及現出金身的許七安,陰陽怪氣道:

  「許大人好身手,這身神功,恐怕整船人加一起,都不是您對手。」


  「你們來的正好。」


  褚相龍惡狠狠的瞪一眼許七安,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指著許七安說:


  「士兵的事只是他挑事的由頭,真正目的是報複本將軍,幾位大人覺得此事如何處理。」


  大理寺丞當即道:「船上有女眷,士兵不宜登上甲板。本官覺得,褚將軍的命令合情合理。」


  刑部的捕頭淡淡道:「以我之見,許大人不妨賠禮道歉,禁軍返回艙底,不得外出。此事就此揭過。咱們此次北行,理當團結。」


  都察院的兩位御史贊同。


  三司官員的想法很簡單,首先,他們本身就不喜許七安,此子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有過節。


  其次,此次北行,與鎮北王的副將打好關係,是很有必要的。


  甲板上的動靜,驚動了房間里喝茶的王妃,她聞聲而出,看見通往甲板的廊道上,聚集著一群王府婢女。


  「發生了什麼事?」她皺了皺眉,習慣性的問話。


  婢女們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喜這個面生老婢女頤指氣使的語氣,嘰嘰喳喳的說:

  「褚將軍和許銀鑼發生衝突了,差點打起來呢。」


  「好像是因為褚將軍不允許艙底的侍衛上甲板,許銀鑼不同意,這才鬧了矛盾。」


  「哼,這許銀鑼好不識抬舉,居然敢和褚將軍動手,他可是我們淮王的副將。現在幾位大人都站在褚副將這邊,要求他賠禮道歉呢。」


  「我雖然很仰慕許銀鑼,但這次是他不對嘛,這些大頭兵臭烘烘的,多礙眼啊。我們以後都不好去甲板吹風啦。」


  王妃試圖擠開婢女,沒想到平日里對她畢恭畢敬的丫頭們,非但不讓路,反而合理把她擋了回去。


  王妃心裡好氣,看不見甲板上的景象,好在這會兒婢女們安靜了下來,她聽見許七安的冷笑聲:

  「道歉?我是陛下欽點的主辦官,這條船上,我說了算。」


  大理寺丞反駁道:「你是主辦官不假,但使團里卻不是說了算,否則,要我等何用?」


  刑部的捕頭頷首:「陛下的旨意是,三司與打更人協同辦案,許大人想搞一言堂的話,那恕本官不能認同。」


  兩名御史贊同刑部捕頭和大理寺丞的話。


  一下子,壓力就全在許七安這邊。


  就算他倔強的不肯認錯,但當著所有人的面,被同行的官員排擠,威信也全沒啦……王妃敏銳的捕捉到眾官員的意圖。


  她不認為這個在鬥法中叱吒風雲的男人會服軟,但眼下這樣的情況,服軟與否,其實不重要了。


  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主辦官許銀鑼不得人心,同行的官員排擠他,打壓他。


  這樣的固有觀念一旦形成,主辦官的威嚴將一落千丈,隊伍里就沒人服他,縱使表面恭敬,心裡也會不屑。


  「倘若是淮王遇到這種情況,他會怎麼做.……」王妃心想。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下意識的拿甲板上那個年輕人和淮王作對比。


  對比之後,發現兩人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畢竟淮王是親王,是三品武者,遠不是現在的許寧宴能比。


  於是,王妃又在心裡嘀咕:他會怎麼做?

  應該不會服軟吧.……那我可要看不起他了.……不對,他服軟的話,我就有嘲諷他的把柄……她心裡想著,接著,就聽見了許七安的喝聲:

  「諸將士聽令,本官身為主辦官,奉聖旨前往北境查案,事關重大,為防止有人泄密、搗亂,現要驅逐閑雜人等,褚相龍及其部署。」


  當場,只有四名銀鑼,八名銅鑼抽出了兵刃,擁護許七安。


  甲板上的百名禁軍一聲不吭,似乎不敢摻和。


  場面沉寂了幾秒,一位士兵悄悄返回了艙底。


  而後是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士兵低著頭,離開甲板,返回艙底。


  不多時,甲板清空了。


  「嗤!」


  褚相龍不屑的嗤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大理寺丞滿臉揶揄,幸災樂禍。


  刑部捕頭嘴角勾了勾,雙手抱胸,靠著艙壁,擺出看戲姿態。


  都察院兩名御史無奈搖頭。


  突然,踩踏階梯的嘈亂腳步聲傳來,「噔噔噔」的連成一片。


  百名禁軍去而復返,與剛才不同的是,他們手裡的馬桶換成了制式軍刀。


  他們是回艙底拿武器的。


  陳驍按住軍刀,走到許七安身側,沉聲道:「拔刀!」


  「鏘……」


  拔刀聲響成一片,百名士卒齊拔刀,遙指褚相龍等人。


  「你,你們要造反嗎?」大理寺丞臉色微變,怒喝道。


  陳驍沉默,舔了舔嘴唇,目光銳利的盯著大理寺丞,然後又看了一眼許七安,似乎只要許銀鑼一聲令下,他就敢上前砍了這個啰嗦的文官。


  大理寺丞心裡一寒,下意識的後退幾步,不敢再冒頭了。


  刑部捕頭從依靠牆壁,改成挺直腰桿,臉色從戲謔變成嚴肅,他悄悄握緊手裡的刀,如臨大敵。


  身為武夫的他從這些禁軍眼裡看到了堅韌的意志,揮舞鋼刀時,絕對不會猶豫。


  褚相龍額頭青筋怒跳,他依舊不相信身為鎮北王副將的自己,會遭遇這樣的待遇。這些低級士兵,居然敢對自己拔刀。


  「楊硯!」


  褚相龍低吼道:「你們打更人要造反嗎,本將軍與使團同行,是陛下的口諭。」


  「聒噪!」楊硯的聲音從船艙里傳出,語氣冷淡:「我不知道這件事。」


  「你……」


  褚相龍臉色頓時一白,他神色幾度變幻,死死盯著許七安,咬牙切齒道:「你想怎樣。」


  許七安迎著陽光,臉色桀驁,說道:「三件事,一,我剛才的決定照舊,士兵們每天三個時辰的自由時間。二,記住我的身份,使團里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夠不夠清楚?」


  褚相龍沉著臉,緩緩點頭。


  許七安拎著刀走過去,冷笑道:「第三,給老子道歉。」


  剎那間,褚相龍臉色略有扭曲,額角青筋凸起,臉頰肌肉抽動。


  護送王妃事關重大,不能意氣用事……褚相龍最後還是服軟了,低聲道:「許大人,大人有大量,別與我一般見識。」


  許七安嘿了一聲:「懂事。」


  身後,百名禁軍咧開嘴,露出了質樸的笑容。
……

  PS:感謝「半步鹹魚」的盟主打賞,感謝「錯過了散養的人」的盟主打賞。


  這章寫的有點長,拖延了半小時才更新,本來想再拖半小時精修一下,只能先更新,回頭再精修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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