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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舉薦

  寅時兩刻!


  午門外,寒風呼嘯。


  京官們陸陸續續的乘坐馬車,抵達皇宮,再步行至午門。


  呼嘯的寒風宛如刮骨鋼刀,搖曳著城樓上懸挂的燈籠,以及路邊的石燈,吹的侍衛手中的火把劇烈搖晃。


  官老爺們裹著厚厚的大氅,戴著防風的帽子,細心的人可以發現,不管品級高低、權力輕重,大家穿的都很樸素。


  大氅是羊毛材質,帽子是鼠皮製作。


  京中稍微殷實些的人家,也能穿的起這身裝扮。


  京官們的態度很明顯,大家都是窮人,溫飽度日,哪來的銀子捐款?

  此時距離朝會還有半個時辰,官員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低聲討論。


  監管秩序的御史,對此睜隻眼閉隻眼。


  「天天朝會,陛下是鐵了心要折騰咱們。」


  「是啊,要不然,就捐些銀子吧,倒也不算多。。」


  「楊大人糊塗啊,說是只讓我們捐三個月的俸祿,實則是陛下虛晃一槍的計策。我只問你,到時候,王首輔主動提出捐一年俸祿,諸公是響應,還是不響應?真以為這點捐款就夠了?不過是先撬開我等的嘴。」


  「這.……朱大人言之有理,楊某明白了。」
……

  「此事決不能鬆口,就如我們昨日商議的那般。只要跟緊諸公的步伐,不鬆口不屈服,陛下最多再磨我們幾天。」


  「唉,本官兩袖清風,現在住的宅子還是租的。京城已經開始缺糧了,我等再捐出俸祿,如何度日?」


  「我等與趙大人一樣,都是兩袖清風的讀書人。」
……

  「幾位大人,這天寒地凍的,本官身子不適,實在受不住了。不如就按陛下的意思捐吧。」


  這是處在觀望狀態,內心偏向捐款的官員。


  身邊的官員立刻露出怒容:「李大人太糊塗了,各地雪災不斷,缺糧缺炭缺銀子,憑我們這點微薄的俸祿,如何填充國庫?」


  「李大人只看到眼前,卻沒有想的更深,諸公們之所以咬緊牙關,實在是開了這個先河,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等過陣子陛下缺錢了,再來一次捐款,我等喝西北風嗎?」


  「如此簡單的道理,那庶吉士許新年卻看不明白。」


  「哪裡是看不明白,分明是裝聾作啞,為討好陛下罷了。」


  「此子自以為是,仗著他堂哥的威風,目中無人。近來又傍上首輔大人,便有些飄飄然了。」


  「嘿,不當人子。」


  一個官員狠狠啐了一口。


  另一邊,晉陞為右都御史的張行英,緩步靠向劉洪,低聲嘆息道:


  「殿下的想法很好,若能號召士大夫階層捐款,再由各地官府號召鄉紳捐款,有了錢糧,便可大大緩解災情,扼制流民。


  「只要熬過這個冬天,百姓看到了春耕的希望,便不會到處作亂。


  「可惜陛下剛剛登基,聲望不夠,根基不穩。魏公又已故去,不然與王首輔聯手,必能推動捐款。


  「現在嘛……唉,我們手底下的人,也有不滿的。」


  懷慶殿下攛掇許二郎上奏,他們這些前魏黨起先並不知情。


  事後幾位骨幹人員商議,一直認為此計難成,會遭遇極大的阻礙。


  首先,想從文武百官兜里薅羊毛,本身就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大家都是元景帝時期過來的人,彼此什麼德性,能不知道?


  吃拿卡要,斂財無度。


  大奉國力衰弱至今,真是先帝一人的鍋?先帝上樑不正,底下的人跟著歪。


  平時斂財都來不及呢,指望從這些老饕餮身上薅一把羊毛,可想而知阻力有多大。


  其次,這場幾乎壓死駱駝最後一根稻草的「寒災」,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到頭,這才入冬一個月而已,更冷的時候還沒來呢。


  到時候,朝廷依舊沒錢,陛下怎麼辦?又來一次號召捐款?

  最後,這本質上還是一場朝堂博弈。


  皇帝和官員,其實屬於兩個對立的陣營。新君上位就搞這麼一出,讓文官集團們嗅到了一絲不妙的味道。


  不管是出於立場,還是出於愛財,本能的抵觸、抵抗。


  別說永興帝,元景帝當年上位時這麼干,一樣會遭遇阻力。


  劉洪看了一眼各自扎堆的,交頭接耳的眾官:


  「或許,這個時候,懷慶殿下正在冷眼旁觀。哪些人是贊同捐款的;哪些人是心裡贊同卻不敢犯眾怒的;哪些人是吝嗇到不肯吐一文錢的。」


  張行英恍然道:「她知道此計不可行?」


  他皺了皺眉:「這樣的話,豈不是害了許辭舊。」


  劉洪笑道:「不至於,他有王首輔撐腰,頂多是坐幾年冷板凳。」


  張行英點點頭,嘆息一聲:

  「本官還是希望能把此事做成,國庫實在沒銀子了,現在流民到處作亂,已有了江山大亂的苗頭。不及早掐滅,遲早大亂。」


  劉洪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這時,遠處一陣騷動吸引了兩人。


  劉洪和張行英眯著眼眺望過去,只見一個穿青袍的年輕官員,氣勢洶洶的站在同樣穿青袍的許新年面前,痛聲怒罵,唾沫橫飛。


  劉洪眼睛不太好使,瞧了半天,問道:


  「那是誰?」


  張行英笑道:「今科探花,錢穆。」


  劉洪也跟著笑起來:


  「就是那些寫摺子狀告吏部侍郎貪污受賄,連帶出吏部一眾官員的愣頭青?

  「看來是冷板凳坐久了,屁股受不住涼,來這裡立投名狀了。」


  張行英搖搖頭:「給人當槍使。短時間內確實會有收益,長遠來看,呵,惹怒了陛下,他還想有什麼好果子吃。」


  劉洪笑道:「倒也無妨,立了投名狀,進了青黨,一樣可以好好的當官。往後只要低調些,陛下還能盯著他不放?」


  這邊談笑風生,另一邊則劍拔弩張。


  錢穆指著許新年,咄咄逼人道:

  「歲大寒,朝中清廉者,缺米缺炭,不是人人都像許探花一般,家有千金萬兩,錦衣玉食。


  「三個月的俸祿,你讓那些兩袖清風的同僚,如何度過這個冬天?」


  不等許新年說話,他冷笑一聲,譏諷道:

  「你為了討陛下歡心,竟想出此等荒唐之計,小人爾。本官與你同期,亦感顏面無光。」


  邊上圍觀的官員紛紛附和。


  許新年面無表情,道:「本官是為黎民百姓,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


  錢穆大笑三聲,高聲道:「本官願散盡家產,填充國庫,賑濟災民。許探花,你既然問心無愧,既然為黎民百姓,那你敢不敢如本官一般,把家產盡數捐出?」


  這話說完,四周一片叫好聲:


  「錢大人高風亮節。」


  「錢大人大義。」


  一道道促狹的目光看向許新年。


  許新年皺了皺眉,錢穆的話實屬無賴,許家有一眾鋪子、良田,以及大哥留下來的雞精分紅,而對方有什麼?

  雖不至於一貧如洗,但坐了這麼久的冷板凳,家裡恐怕只有幾斗米,幾兩銀子。


  可他偏無法理論,因為不管是錢穆,還是他背後的人,亦或者周圍的官員,都不是和他講道理。


  人家就是來找茬的。


  若是不理吧,說不準朝會之後,他許新年又會多一個「偽君子」的罵名。


  就在這時,王首輔走了過來,沒有說話,只是冷漠的掃了一眼周圍的官員。


  眾官當即噤聲。


  錢穆笑了笑,不管許新年應不應聲,他要表達的東西,已經傳達出去。


  之後再無動靜,直到卯時來臨,鼓聲響起。


  文武百官保持沉默,穿過午門,過金水橋,從品級高低,依次列隊。


  只有那一小撮人,能進金鑾殿。


  許新年身為本次風波的核心人物之一,也被准許入殿,但得站在大殿門口位置。


  隨著諸公入殿,幾分鐘后,永興帝就到了。


  他高坐龍椅,俯瞰眾臣,高聲道:


  「各地災情嚴重,朕身為一國之君,甚是痛心,諸位愛卿可有賑災良策?」


  底下的諸公、勛貴們露出了「早知如此」的表情,不痛不癢的提了幾個建議,比如減免賦稅,號召鄉紳捐款等等。


  永興帝就說:

  「既要捐款,理當由朝廷做出表率,由眾愛卿做出表率。如此,鄉紳才能心甘情願,也能警告辦事官員,避免他們中飽私囊。」


  只號召鄉紳捐款,不出意外,那些銀子多半會被層層剝削。


  幾名黨派的黨魁、勛貴,默契的先後出列,高呼「不可」。


  這時,大理寺卿出場了,沉聲道:


  「陛下,朝中風氣腐敗,貪污之風盛行,以致於國庫空虛,捐款治標卻不治本。要想賑災,必先清掃歪風邪氣。」


  話音落下,好戰分子,戶部給事中出列,高聲道:

  「陛下,臣要彈劾翰林院庶吉士許新年,收受賄賂。」


  殿內無人說話,也沒人質疑翰林院的庶吉士能收受什麼賄賂,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事。


  吏部給事中出列,高聲道:

  「陛下,臣要彈劾翰林院庶吉士許新年,打著王首輔的旗幟,收受賄賂。」


  接著,六部給事中紛紛出列,彈劾許新年。


  能站在金鑾殿里的,個個都是老油條,立刻明白這些人在玩什麼把戲。


  這是他們的反擊。


  以許二郎為切入點,反抗永興帝,反抗王首輔。


  這麼做既不會徹底激怒永興帝和王首輔,又能給出自己的態度,告訴永興帝,我們要幹掉你的衝鋒卒,來一個幹掉一個。


  同時委婉的警告王首輔,王黨固然勢大,但還沒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況且此事,王黨里也有不贊同的聲音。


  許新年有收禮嗎?

  答案是肯定的。


  他作為王首輔未來的女婿,王黨成員沒少給他送禮,而在官場,收了禮物,才是自己人。


  他想以雲鹿書院學子的身份融入王黨,就不能太清高。


  雖說許新年推掉了許多貴重的禮物,但這不能改變事實。


  「身在官場,潔身是好一事無成,和光同塵又容易在風口浪尖時成為政敵攻殲的把柄。所以,核心問題還是勢力不夠大。


  「解決的問題是:拉攏更多的人。」


  許新年心裡忽有明悟。


  殿內諸公,有的在觀察永興帝的神色,有的在審視王首輔。


  看他們如何接招。


  永興帝若是庇護許新年,他們還有后招,王首輔若是出面,也有后招,比如把他拉下水,一起彈劾。


  如今他們才是佔據大勢的一方。


  誰都沒有注意到,劉洪慢條斯理的出列,作揖道:

  「陛下,臣認為,大理寺卿言之有理,國庫空虛,賦稅難收,皆因有人貪污舞弊,收受賄賂。


  「因此,臣請陛下嚴查百官,整頓風氣。」


  有意思.……殿內眾臣、勛貴,齊齊看向劉洪。


  這是要趁機渾水摸魚啊,劉洪在朝中被視為魏淵的「繼承人」,接手了魏淵的班底,在新君上位后,前魏黨有不少人被貶被罷,勢力削了近五成。


  空出來的位置,被王黨和各黨派瓜分。


  在官場,這是適當的退讓。


  如今這劉洪站出來,很明顯,執掌著御史台和打更人的前魏黨,想趁機漁翁得利。


  永興帝笑了:「劉愛卿言之有理,繼續說。」


  劉洪朗聲道:

  「自魏公故去,打更人式微,臣能力不及魏公萬一,嘔心瀝血,精力不濟。欲向陛下舉薦一人,代替臣執掌打更人衙門。


  「以更好的監察百官。」


  諸公都是一愣,這不是他們想象中的台詞,劉洪竟在這個節骨眼上,撂擔子不幹,把打更人的職位拱手讓人?

  永興帝故作詫異:「劉愛卿想舉薦何人啊?」


  劉洪掃了一眼或疑惑,或警惕的諸公、勛貴,朗聲道:

  「前打更人銀鑼,許七安!」
……

  PS:繼續去碼下一章,但建議明天看。因為很可能明早才更新,我習慣性的會碼到半夜,然後睡一會兒。別等。


  今天測完核酸,過幾天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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