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約定

  小玉春是慶元春的頭牌,然而在她沒成為頭牌之前,也是從底層一步步熬上來的。她原本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在杭州文德女中畢業,隻不過因為戰亂,導致家道中落,被逼無奈之下,她被人賣到了這個地方。


  在這裏她見了形形色色的人,深諳人性的陰暗。直到有次一個叫做南城彪爺的人把欠著的錢送回來的時候,她的心裏才感覺有了一道陽光。後來她從外麵聽來了這位彪爺把錢送來的原因,心裏不禁為那個在小酒館為她們這些人發聲的那個車夫擊節叫好,這個世界終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理解我們。也是到那個時候,她才從姐妹的口中聽到了文三兒這個名字。


  後來陪同姐妹出門采購胭脂水粉的時候,她們坐了文三兒拉的車,這個人看她們的目光好清澈,沒有絲毫的邪念,給了她們作為一個人最大的尊重,而且在指引她們上車的時候,總會把座位用隨手的抹布擦的幹幹淨淨,陪姐妹說話的時候也很有涵養,不扯些葷段子來占便宜。


  從那時起,小玉春就對這個車夫產生了很好的感官,幾乎每次出門看到他都會坐他拉的車,隨著二人交談的增多,小玉春驚訝的發現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一個底層出身的苦力,見識居然如此的廣博。天南海北的,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東西,跟他比起來,自己這個還算是名校出身的人反而感到相形見拙,有很多事情,連聽都沒聽過。


  隨著一次次的接觸,小玉春看著麵前這個車夫的目光逐漸變的不一樣起來,她觀察一個男人,從來都是見微知著,從小細節入手。這個男人身上的號坎從來都是洗的幹幹淨淨的,包括他身上的汗衫也是一樣。從他身邊經過,絲毫聞不到一股汗臭味。他拉車時的手指,指甲清理的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的汙垢。


  這讓有輕微潔癖的小玉春感到很舒服。後來隨著名氣的一點點增大,小玉春成了慶元春的頭牌。然而這麽多年過去,她都是隻坐文三兒拉的車,這讓許多拉黃包車的苦力羨慕到不行,各種酸話層不不窮,葉晨聽到了也隻是淡淡一笑。


  隨著小玉春成了慶元春的頭牌,還照舊包月葉晨的黃包車,葉晨就主動去車行訂了一台新車,是輛洋車,擱現在講話,就是進口貨,4S級別的。車兩側安著腳鈴,坐車人用腳一踩就叮叮當當響起來,車前的大燈和車後的尾燈都是燒電石的,車把上有個銅喇叭,車廂是圓形的,上麵塗著紫和黑兩種顏色的油漆,車身上還包著白銅活兒。坐這種車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在虎坊橋的“西福星”洋車行,這種車的標價為一百七十五元。


  小玉春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車的變化,心中感覺很暖。她深知這是一比不小的開銷,女人特有的感性讓她主動幫葉晨這邊漲了月錢,甚至沒經過葉晨同意,葉晨知道了,也隻是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


  直到有一天北平警察總署的署長沈萬山成為了小玉春的座上賓,有次拉車的時候,葉晨主動對小玉春說道:


  “玉春姑娘,如今的這個世道很亂,一切都要多加提防,尤其是您的這位新客人,據我所知仇家可是不少。這樣吧,防止他牽連到你,我每天都會在慶元春的樓外呆著,外麵有了什麽風吹草動,我會按響車喇叭,到時候無論任何時候,你都要轉身離開,切記,是任何時候。”


  小玉春眼神複雜的看了眼葉晨,最後咬著嘴唇輕輕的點頭答應了下來。


  韓家潭是八大胡同中最著名的一條胡同,明朝時有涼水河支流在此積水成潭,先取名寒葭潭,後有清內閣大學士韓少元住這兒,就改叫了韓家潭。


  韓家潭的“慶元春”是風月場所中名氣最大的,這是個中西合璧的二層小樓,門楣上端有乳白色電燈,燈罩上有紅漆書寫的“慶元春”字號,周圍還掛有成串的彩燈,門框左右各掛一塊長方形銅牌,上有紅漆書寫的“一等”二字,下麵是豎寫的“清吟小班”字樣,門楣上還掛著紅綠彩綢,垂向兩側,門外牆壁上掛著的銅牌上寫有窯姐的花名兒。


  徐金戈在來慶元春的路上,看到了葉晨,叫他拉自己來慶元春,在路上,看著葉晨拉車的背影,他感覺到莫名的熟悉,作為一名職業殺手他有著自己特有的敏感,終於,他想起了在哪看見過這道背影,在刺殺王克敏的現場,那驚豔一槍打斷陳恭澍的手腕,接著結果了意欲潛逃的王克敏後消失的背影!!


  徐金戈看著正在拉車的葉晨,在他身後開口問道:

  “車夫,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葉晨哂然一笑,然後開口答道:


  “徐長官,看來你的記性不大好啊,再怎麽說我也是你愛人的救命恩人,這就把我給忘了,會讓我很難過的。”


  徐金戈的老臉難得一紅,然後無力的辯解道:


  “當時距離太遠,我隻記得你的背影!對了,你怎麽拉起黃包車來了,是有什麽行動嗎?”徐金戈轉移著話題。


  “拉黃包車是我的主業,殺人隻是捎帶手的事兒!”葉晨漫不經心的回道。


  徐金戈的嘴角一抽搐,心說你幹這個行當比我還要專業,你這都是副業,我這算是什麽?小孩子過家家嗎?徐金戈到了慶元春的時候,葉兆明正在小玉春的房間裏端坐著品茶。


  此時葉兆明把一個牛皮提包挪到兩人腳下,湊近徐金戈耳語:“武器我已經檢查過了,子彈也上了膛,注意!我沒有關保險,隨時可以擊發。”


  徐金戈微微點頭,他打量著室內的陳設向小玉春恭維道:“玉春小姐不愧是洋派女性,這客廳裏的家具我敢說全北平也沒幾套。”


  小玉春把兩杯咖啡放在茶幾上說:“先生過獎了,家具再好也不能當飯吃,如今的北平不需要鑒賞家,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


  葉兆明一副見多識廣的口吻:“路易十五風格也稱洛可可風格。法王路易十五執政期間是18世紀,那時形成了以女性為中心的法國沙龍文化,由於是少數人的社交活動,所以在空間比較小的房間裏,洛可可風格的家具體形較小,也更趨於女性化設計。玉春小姐果然是見過世麵的人,選配的家具都能表現出女主人的高雅。”


  小玉春驚奇地看了葉兆明一眼道:“這位先生留過洋吧?竟然對歐洲文化如此熟悉。”


  葉兆明反問道:“玉春小姐也受過西式教育?從室內陳設到喜歡的音樂,還有喝咖啡的習慣都能表現出來。”


  小玉春客氣地回答:“先生好眼力,我在杭州文德女中讀過書,那是所教會學校,不好意思,讓先生見笑了。”


  葉兆明以一種玩世不恭的口氣說:“可我不明白的是,玉春小姐既然受過西方教育,至少也該是個‘茶花女’,怎麽會做了‘杜十娘’在八大胡同安身?是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嗎?還是出於某種生理原因?”


  “先生,到這裏來的男人目的都很明確,很少有先生這種帶有強烈好奇心的人,敢問先生是什麽人,是告誡我‘非禮勿行’的孔夫子?還是愛上茶花女的阿爾弗來德?先生不覺得到這種地方來講‘禮’有些荒唐?您要求一個風塵女子去讀《烈女傳》嗎?”小玉春被葉兆明的挑釁激怒了。


  徐金戈見兩人談僵了,連忙打圓場:“玉春小姐,我這位弟兄不會說話,您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我們是生意人,四海為家,這次到北平辦事,聽朋友們說‘慶元春’的玉春小姐色藝雙絕,名震北平,我等俗人縱是千金也難買一笑,我這兄弟不相信,非要來一睹芳容,至於費用嘛,全憑小姐一句話,我們決不還價。”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黃包車喇叭的響聲,小玉春壓下心中的慌亂,若無其事的說道:

  “真對不起,我今天約了朋友,他一會兒就到,這位先生的美意我心領了,我看還是再約時間吧。”然後她就要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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