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我的朋友

  半個月後,第二輪比賽正式開始。


  這次的比賽是賽馬。


  突厥人個個在馬背上長大,自然是胸有成竹,可是宇文玥卻也不怕,她亦從小就開始學習騎馬,賽馬而已,她有自信不會被淘汰。


  而自從上次射鷹比賽後,宇文玥便認識到,斛律鍾都平時深藏不露,但絕不是可以小看之人,因此她也不認為他會敗在小小的賽馬上。


  突厥的賽馬場上,三十個人安坐在馬上,等待開始。他們需跑至賽馬場另一端,拿了早已準備在那裏的旗子,再調轉回來。最後十名到達的人,便失去了求親的資格。


  宇文玥動了動左邊肩膀,傷口好得也差不多了,隻要不用力撕扯,傷口應該不會裂開。


  武士一聲令下,賽馬比賽開始!


  宇文玥一馬當先衝在了最前頭,身後跟了烏拉拉一大串人,而高長恭卻漸漸跑到了人群外圍,始終保持著中等位置。


  高長恭今天穿了一件深藍色外衫,騎著黑馬一個人獨自奔馳在人群外圍,有一種悠悠的出世之感。但賽馬場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襲白衣、灑脫自在的宇文玥。


  “駕!”宇文玥往後回望,見身後跟著一大群奮力追趕的人,不由得笑靨如花。


  猛力一夾馬腹,馬兒跑得越發快起來,沐浴在春風之下,宇文玥渾身暢快,一時間仿佛忘掉了世間所有人。


  忘掉了她親人的死亡,忘掉了她身邊的人的艱難處境,忘掉了以前在戰場上看到的種種人間地獄,忘掉了這是殘酷的亂世……


  甚至忘掉了她是周國的公主——宇文玥。


  此時她覺得自己隻是一隻小鳥,自由地馳騁在天空之上,什麽都不必去管、什麽都不必去想。


  她是一隻鳥,她隻是一隻鳥。


  想著想著,宇文玥笑了出來,而且笑得越發酣暢淋漓、越發恣意飛揚!

  身後的人都驚呆了,高長恭也不禁愣了愣,微微詫異。


  宇文玥便在一路笑聲中跑到了另一端,取下了自己的旗子,飛揚跋扈地與趕上來的一群人擦肩而過。


  而這一切,都落入了阿史那桑的眼中。


  阿史那桑坐在一個隱蔽又能看清全場的地方,她本來是從那些突厥公子們當中挑一個自己中意之人的,卻在賽馬比賽前便被宇文玥和高長恭吸引去了全部目光。藍衫的高長恭悠然出塵,白衫的宇文玥灑脫自在,兩人隻是站在那裏,就是與別人不同。


  比賽開始後,阿史那桑的目光便完全被宇文玥占據。


  “他”那麽恣意張揚,想笑便大聲笑出來,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目光,這是她阿史那桑此生都向往、卻從來不敢一試的生活。


  如果,自己嫁給了這麽一個人……


  阿史那桑雙頰一紅,暗暗惱怒自己居然生出這樣的心思,卻又忍不住問身邊的侍從:“那位白衫公子,他是誰?”


  侍從順著她的眼睛看過去,道:“回公主,那位公子名喚沈易,是周國的求親使者。”


  周國的求親使者……


  阿史那桑眼中的光芒一下暗淡下來。


  他是周國人,而且隻是周國皇帝的求親使者……


  她和他……絕無可能。


  正在阿史那桑黯然間,宇文玥已經第一個衝過終點,高高地揚起了手中的旗子,昂著頭看向阿史那俟斤。


  隨後的人也陸陸續續地趕了上來,高長恭以第八名的成績到達。最後到達的十人便被淘汰。


  能射下那麽多老鷹,並且跟五隻老虎相鬥的人,絕不隻是這樣的水平。等人群散後,宇文玥走近他,問道:“你為何要故意落後?”


  高長恭望著天邊的雲彩,淡聲提醒她:“處亂世切忌鋒芒太露。”


  宇文玥不敢苟同,朗聲道:“亂世又如何?因為身處亂世我們就要小心翼翼,時刻將自己的本性隱藏?”


  高長恭怔了怔,轉過頭看向她。


  宇文玥迎著他的目光,坦蕩蕩地對他說:“斛律鍾都,雖然你我是敵人,但在還沒有正式對立之前,我想將你當成朋友。作為朋友,我想勸告你,正是因為我們身處亂世,被這個黑暗的環境壓抑得喘不過氣來,我們才更應該想方設法地讓自己開心一點。剛剛我不是有心展露鋒芒,而是我真的很快樂,忘掉了一切的那種快樂。不信你可以試試,完全地釋放自己,忘掉一切,那真的很快樂。”


  高長恭眼中閃過不可置信的光芒,他一向習慣隱忍,習慣淡漠,即使鄴城裏的那幾個好友,也沒有完全了解真正的他,也從來沒有人對他說,你也可以完全釋放自己,讓自己開心一點。


  試試,真的可以嗎?


  宇文玥見他傻愣愣地看著自己,不由得覺得好笑,便揚起嘴角,對著賽馬場的武士道:“給我們牽兩匹馬來!”


  武士牽來了兩匹馬,宇文玥將其中一匹馬的韁繩遞給他:“試試。”


  高長恭愣了一瞬,最終接了過來。


  那天,他們在賽馬場騎了很久的馬,直到夜幕降臨。


  高長恭雖然沒有像宇文玥那樣大聲笑喊,但嘴角卻也掛上了笑。


  回去的路上,宇文玥笑問:“怎麽樣,真的很開心吧?”


  高長恭停了下來,隻是淡笑,過了很久才道:“我這一生,開心的事不可謂沒有,但是今天的開心最為特別。謝謝你。”


  他如此鄭重地說謝謝,倒讓宇文玥不好意思起來,於是隻是訕笑應了一聲。


  高長恭又道:“你和我妹妹很像。”


  “嗯?”宇文玥不知他何意,反問道。


  “我妹妹也和你一樣,調皮張揚,喜歡闖禍,但卻活得恣意。”


  什麽調皮張揚,喜歡闖禍啊?居然和她哥哥說一樣的話!宇文玥氣鼓鼓地準備反擊,卻又聽到他開口。


  “可是你比我妹妹勇敢很多。”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讚賞,“我妹妹活得恣意,是因為有我們一直將她保護著,不讓她知道人世間的殘酷。但你活得恣意,卻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你自己。”


  “胡說!”宇文玥反駁,“我也有哥哥,我的哥哥對我也很好,他們也將我保護得好好的!”


  高長恭笑了笑,順著她說:“嗯,我是胡說。”


  宇文玥貴為公主,卻上過戰場,見到過人世的慘烈,如果不是本性灑脫,那麽被她的哥哥們保護得再好,又怎麽能如今天那般恣意飛揚?猛然又想起她那天趴在雪地裏,卻倔強地盯著他,不肯求饒的傲骨眼神,高長恭頓了頓,這樣的堅韌,恐怕也不是她妹妹能比得上的。


  這樣說來,宇文玥和他妹妹其實很不相同。嗯,他的確是在“胡說”。


  宇文玥沒料到他突然又承認自己胡說,一時瞪著眼睛不知該說什麽。


  “回去吧。”高長恭看到她這樣樣子,心情不由大好,臉上浮出笑意,讓月亮也為之失色,看得宇文玥又恍惚了。


  到了青陽宮大廳,宇文玥準備與高長恭分別的時候,高長恭忽然說道:“救你隻是出於本心,並沒有借此接近你的意思。在突厥路上相遇,也隻是意外,我的確調查過你,但也沒有想借此利用你的意思。”


  宇文玥愣住了,半晌才道:“你對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高長恭緩緩笑道:“你說在還沒有正式對立之前,你想將我當成朋友。那麽……我也一樣。”


  宇文玥看著他,嘴角漸漸勾起,最後笑著往他肩上拍了一拳:“好!在還沒有正式對立之前,你斛律鍾都是我宇文玥的好朋友!至於突厥公主,我們各憑本事吧!”


  高長恭看到宇文玥坦率的樣子,一瞬間居然有股衝動,也想將自己的真實名性告訴她,但話到喉間,卻被他咽下。


  他和她終究還是站在對立麵,隻是現在是朋友而已。


  終有一天還是會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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