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調虎離山惡毒計
斛律光猝然離世的消息傳得滿城風雨,已經身為皇後的斛律陌采自然也知道了。
當年高湛將她賜給高緯時,許諾斛律光,等到斛律陌采及笄之年再正式嫁給高緯,可是高緯即位後兩年,他便將隻有十一二歲的斛律陌采娶進了宮。當時,因了這事,斛律光與高緯大吵了一場,對他衝撞無比,以致於他們的關係之後一直好不起來。
斛律陌采在高緯的允許下出宮了,她來到斛律府,大哭了一場。她知道父親身體強健,絕不可能猝死。斛律世雄見瞞她不住,便將他們的猜測都告知於她。斛律陌采自是又大哭了一場,回宮之後,對高緯的態度更是冷上了幾分。高緯也不甚在意,反正自從娶了斛律陌采,她都是對自己不冷不熱,他已經習慣了,況且最近他的新寵是她的婢女馮小憐。
周國聽聞齊國守護神之一的斛律光竟然已經死了,不禁舉國歡慶,宇文邕部署好各處的兵力,就等著合適的時機出兵齊國。
形勢已經異常嚴峻,高緯卻在此時做出了一個讓眾人都吃驚不已的決定。
——將斛律家滿門抄斬!
他是以“意圖謀反”的理由將斛律府包圍起來的,當然,明眼人都知道,那也僅僅是個“理由”而已。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高緯想除掉斛律家,什麽理由都能用。
高緯在處理自己人的問題上,動作十分迅速。剛下了聖旨,轉眼便派了人將斛律府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住,在宇文玥還來不及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將斛律府的人都收押入獄了。
此時,高緯的弟弟高儼也加入了叛變軍,前線的戰況更加惡劣起來,而周國虎視眈眈,高長恭絕不能在前線失利。他隻有繼續守住他“守護神”的高大形象,才能暫時震懾住周國,使之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在收到宇文玥的快馬傳書,知道斛律一家的消息後,高長恭即便心急如焚,卻不能拋下前線趕回去,隻能接連寫了好幾封書信上奏給高緯,請求高緯網開一麵。
高緯將那些信件草草一掃,便扔到了角落,他下了一個旨意,於明日將斛律一家於菜市口斬首,因為斛律鍾都不在,他便借口“斛律鍾都年少,不與同罪”,放過了斛律鍾都。而斛律陌采貴為皇後,他倒也放了一馬,沒有將她一並收押,也暫時沒廢除她的後位。
宇文玥聽到高緯要處死斛律一家的這個消息,幾欲昏厥,可現在斛律一家深陷大牢,她壓根見不到他們。
她化妝成鄭淺竹去找高緯,高緯卻隻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著人送她回來,無論她怎麽大喊掙紮,他都根本不理會她,也許見她一麵都算得上給高長恭麵子了。
“小緯!”宇文玥突然尖聲喊道,這是當年高湛還在時,她對高緯的稱呼。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宇文玥異想天開地想,如果高緯知道她是當年的“玥姑姑”,會不會給她一個情麵,對斛律家網開一麵?但當年因為阿喵的事,高緯之後便再沒叫過她,宇文玥心裏有些懸。
高緯聞言果然停了下來,叫他“小緯”的人不多,以前隻有父皇、母後、玥姑姑和高長恭那幾個哥哥會叫他,後來高湛駕崩,他登基後,玥姑姑不見了,高長恭等人也都恭敬地叫他“皇上”,便隻有母後會在私下叫他“小緯”了。
“放肆!”高緯回身,冷冷地看著她,“你怎麽敢叫朕的小名?!”
“小緯,我是……”宇文玥伸手,準備撕下臉上的人皮麵具。
“皇上,原來您在這兒。”斛律陌采的婢女馮小憐突然走了過來,媚著眉眼巧笑倩兮,“劉桃枝大人來了,正在找您。”
馮小憐渾身上下都泛著一股媚意,讓宇文玥覺得很不舒服。宇文玥決定無視她,繼續說道:“小緯,我……”
還沒說完,高緯已經急匆匆離開。
宇文玥癱坐在地上,這才猛然清醒了過來。什麽什麽給她情麵,什麽網開一麵,隻因為她是“玥姑姑”,未免太天真了!就算是當年,她與高緯也算不上什麽深厚的交情吧,又是四年過去了,他還記不記得她這個“玥姑姑”都是一個未知數。
而自己剛剛如果魯莽地將自己真實身份暴露出來的話,有可能非但沒有救到斛律一家,反而將高長恭連累了。要知道,裏通外國可是死罪,更何況她還是齊國的死敵周國的公主。
歎了一口氣,宇文玥慢慢往回走,越走便越覺得灰暗。
該怎麽辦,該怎麽救他們?她在齊國沒有一點勢力,看樣子就算是劫囚也不可能,而高長恭與斛律鍾都又都不在。
斛律鍾都……
他不在也好,免得被一並抓進去。
可是,剩下的人,綰靈、恒伽、須達、世雄、武都,還有斛律府上下一百多人,該怎麽救呢?
宇文玥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在這樣的世界,在這樣的命運中,是不是沒有人能夠逃脫呢?
第二天,菜市口聚集了不少圍觀的百姓,平時看熱鬧的樣子已然不見,換上的都是悲痛的容顏。雖然斛律一家被扣上的是“意欲謀反”,但百姓們都將斛律一家的忠誠看在眼裏,根本不相信他們會謀反!何況,現在周國虎視眈眈,皇上卻在這時誅殺斛律一家,不是自毀長城麽!
宇文玥也早早地就來了,小謝給她化了妝。濃厚的人皮麵具戴在臉上,其實是很難受的,可是再難受,也沒有宇文玥此刻的心難受。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了一句:“囚車來了!”
眾人紛紛調轉視線,看見排成一列縱隊的囚車從那邊緩緩走來,斛律家重要的人都是每人一輛囚車,其他的仆人都被鐵鏈子鎖成一隊,在地上走,走得慢了,鞭子便伺候上來了。
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在互相推搡,宇文玥也被人流擠來擠去。
她卻沒注意這些,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囚車上的那些人。
他們的臉上都有些許灰敗,發絲也有些淩亂,身上統一換上了肮髒的囚衣,整體看上去狼狽不已。特別是高綰靈和斛律老夫人,一個從小嬌生慣養,一個年事已高,怎麽受得起牢中之苦,看上去已經有些微撐不住了。囚車是按四兄弟的大小順序排列的,但每個人後麵緊跟著的是他們的妻子兒女,而斛律老夫人卻單獨排在最後麵。所以,一路上斛律武都他們幾個都時不時回頭鼓勵自己的妻兒,斛律恒伽更是又要鼓勵綰靈堅持,又要想辦法將聲音擴大,使斛律老夫人也能聽到。
高緯太狠了!宇文玥暗暗咬牙,斛律一家人在牢裏肯定不好過吧。
宇文玥又環顧了一圈,不由得有些心傷,斛律家到底曾是齊國舉足輕重的一家,高緯卻在菜市口處死他們,讓一家忠良盡付於肮髒的菜市!
到了菜市口,一家人都被放下,列成了一排,齊齊跪倒在冰冷的地麵上。
宇文玥暗暗咬牙,手也暗暗握成了拳,不能……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
有個侍衛在監斬官耳邊說了一句什麽,監斬官便立馬站了起來,似乎有些緊張地在等待某個人。
宇文玥心裏一咯噔,難道……事情有轉機麽?
可是很快她就失望了,因為監斬官等的人,是高緯。
為了親眼看到斛律一家的人被處死,高緯親自來監斬。
聽到一聲高呼的“皇上駕到”,百姓們紛紛懼怕地跪了下來,宇文玥怔住了,旁邊有人輕輕扯了一下她,她回過神來,才發現竟然隻有自己一個人站著。她忙蹲了下來,卻沒有跪下,即使被發現可能是死罪。
高緯的龍輦從遠處慢慢地走了過來,龍輦上的他似乎很享受,享受賜死別人的樂趣。他嘴角掛著滿不在意的笑,仿佛跪在冰冷的受刑台上的那些人麵臨的並不是他賜予的死亡。
這樣的君主……這樣的世道……這樣的命運……
宇文玥不禁想落淚,卻被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是自己選擇這裏的不是麽?那麽無論發生什麽,都應該堅持吧……
可是,她現在真的很難過,很迷惘,高長恭,為什麽你還不回來?為什麽要自己獨自麵對這一切?
宇文玥發現,她已經越來越找不回最初敢愛敢恨的自己了,是自己的棱角被黑暗的世道磨平了麽?是年歲的增長將勇敢的心消磨了麽?是自己現在安穩的日子束縛了自己的心了麽?
正在胡思亂想間,身旁又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抬頭一看,原來龍輦已經走遠,老百姓們已經起來。她也順勢起來,朝身邊拉了自己一把的人笑了笑:“謝謝。”
那邊,高緯的龍輦已經停下,他從龍輦中躬身走出,又是一陣山呼萬歲。
監斬官更是戰戰兢兢道:“不知皇上今日竟親自前來,臣惶恐!”
高緯嘴角泛著冷笑:“既然朕已經來了,那麽便不需要你了。”眼睛往旁邊瞥了一下,侍衛會意,一劍上前,監斬官的腦袋便應聲而落。
竟然……竟然在眾目睽睽下隨意殺人!就算是皇上,也不能這樣吧!
百姓中自然也引起了一陣轟動,但紛繁的議論隻是一瞬,片刻功夫之後,人群便回歸安寧,所有人都是戰戰兢兢,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宇文玥知道,他們都怕被高緯注意,也許下一個就是他了。
高緯這樣的行為,隻會造成民心叛離,無異於玩火自焚!她跟隨高長恭回到鄴城,隻是短短幾個月時間,就聽說過很多高緯在宮裏的荒唐事,但是她幾乎沒進過宮,因此對那些荒誕之事半信半疑。後來,高緯絞殺斛律光才讓她真的發現,高緯徹底繼承了高湛,而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現在,他還要誅殺斛律一家,又當眾將毫無過錯的監斬官斬殺……
高緯,的的確確是個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