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不過是怒見不平罷了
已完全變成水蟒的徐春，以及身上水汽瀰漫的黑衣老頭，以及那雙刀漢子，只看到一團金色的刺目光芒從前方一處通道洶湧而至！
近了！
更近了！
他們終於看清，這團金色光芒，竟是一隻巨龍！
怒目咆哮的巨龍！
轟隆隆！
在爆炸聲響起，山洞即將倒塌的瞬間，一個身影快速來到死得不能再死的衝天辮少女面前，一把抽出她腦殼上的殺豬刀，然後再飛快跑出洞口。
終於，巨大的山洞，轟然倒塌，塵埃四起。
而四位放在陰陽界任何一個位置都不容小覷的術士，就這樣永遠埋葬……
做完這一驚世駭俗「壯舉」的丁勉，把殺豬刀插入刀鞘后，內心倒沒多麼激動，只是有些感慨。
這些人放在當年，不要說那七境衝天辮少女，便是一個水蟒徐春，就足夠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想當初，為了不讓徐春帶走姐姐，自己不惜背負因果，給人做陰符，只為湊到那五百萬。
而那光頭腦袋上的詭譎紋身，更是便成了丁勉揮之不去的噩夢，只要想起，便是驚懼萬分，渾身發抖。
丁勉始終記得徐春走後，父親說的那句話。
他說，二十年前，就這條小泥鰍，老子覆手可殺！
如今按照光陰畫卷的時間，距離當時已過去十一年。
再見到這位昔日仇家，丁勉不敢說覆手可殺，但至少殺豬刀一拔，就能讓他徐春蛇頭落地。
還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丁勉唏噓的時候，那位金身被毀了大半的河神，已拖著重傷之軀，來到了自己面前。
衛銃單膝跪地，做了一個標準的將士禮儀，感激道：「多謝恩公相救。」
丁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怎麼當初一個個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傢伙們，全都開始欠自己人情了？
面對衛銃的大禮，丁勉坦然受之。
「衛銃，你當真不記得我了？」
丁勉笑吟吟道。
衛銃愣了愣，抬起頭仔細端詳了丁勉幾眼，只是這位河神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個滿臉絡腮鬍的虯髯漢子，自己何時見過？
丁勉頓時有種挫敗感。
唉，真的是老了啊。
還是這些謫仙人好，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不會老。
當然，要說多沮喪也談不上。
生老病死，不過是人之常情。
他丁勉能活過二十歲，還能到如今一刀斬大妖的地步，他已經很知足了。
至於長生，順其自然吧。
「衛銃，你看看這是什麼。」
丁勉抬起手，把掌心對準了衛銃。
那漩渦掌握，以及那扭曲的小拇指，宛如一張笑臉，在嘲諷天下。
衛銃如遭雷劈。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丁勉，過了好半天，才顫聲道：「你……你是丁勉？」
「這含笑九泉命格，世間怕是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有了。」丁勉嘆了口氣，語氣自嘲。
衛銃的臉頰不斷抽搐著。
他始終還是無法相信，當初那個必須依靠自己才能活命的少年，竟然能強大到這般地步。
雖然是依靠那山洞之勢將那四人擊殺，但衛銃自認如果換做自己，哪怕是巔峰時期，也決然做不到。
這算是什麼？
衛銃又多看了丁勉幾眼，發現這張絡腮鬍的五官，的確和當年那位少年極其相似……再加上這含笑九泉的掌紋。
錯不了了，真的是他……
「你……你為什麼？」
這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大統帥，突然就潔白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或者說他在丁勉面前，有種很不自在的感覺。
感激自然有，畢竟對方剛才救了自己。
但作為一個曾經自己正眼都瞧不上，隨手可殺的渺小存在，現在如今竟強悍到這般地步……其中滋味，恐怕也只有衛銃自己才能知曉。
「我為什麼變得這麼厲害了？」
丁勉摸了摸鼻子，笑呵呵地說道，「其實別說你，我也覺得匪夷所思啊，當初一個連活下來都是奢望的小屁孩，莫名其妙得罪了一幫謫仙人，又莫名其妙離開了小鎮，最後莫名其妙在外面闖出了些名堂……」
「嗯……讓我想想，能有今天的成就，應該是多虧了我身邊的那些人吧。」
「他們在我最絕望，最無助，最彷徨，最頹廢的時候沒有放棄我，而是以身作則，用行動讓我明白，任何時候都不要對自己失望，任何時候都要抱著三分期待、三分努力、三分感恩，一分僥倖去活著。」
「原來活下來，真的很好，衛銃你說呢？」
丁勉笑著看向衛銃。
默然片刻。
這位活了數百年的河神，即便到死都傲氣長城的面龐，終於浮現出一抹苦笑：「當初，是我看走眼了。」
丁勉搖了搖頭，道：「當初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如何能讓別人看得起我？」
「現在你做到了，你不但活了下來，還狠狠地打了那些曾經輕視你存在的臉。」衛銃自嘲道，「比如我。」
不等丁勉開口，衛銃再次行禮：「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我衛銃這輩子不曾向人低頭，哪怕現在也是如此……但，我必須得承認，我佩服你。」
「不用謝，不過是路見不平罷了。」丁勉笑著揮了揮手。
人，已是消失在了原地。
衛銃背負雙手，長舒一口氣，望著蔚藍的天空，喃喃自語：
「神仙風采，也不過如此了吧？」
*
暮色煙雲下，,天邊一縷縷餘光終於不再那麼刺眼，柔和的讓人心曠神怡，當晚霞消退之後，天地間就變成了銀灰色，乳白的炊煙和灰色的暮靄交融在一起，象是給牆頭、屋脊、樹頂和街口都罩了—層薄薄的玻璃紙，使它們變得若隱若現，飄飄蕩蕩，很有幾分奇妙的氣氛。
細水鎮開始歸於寂靜，店鋪，街邊擺攤，行人，開始日漸稀少。
一個不再是少年的少年，背負雙手，如朝暮老人，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上。
他不再如之前離開時那邊恨不得記下所有景物，恨不得看完這一生都看不完的人。
現在他終於懂得，萬物再怎麼變，心不變就好。
在匆匆世俗，千姿百態，萬千竟風流誰能笑到最後，誰能登上成功的舞台，誰能被眾星捧月般圍繞。世俗之事如棋，也許只有獨倚黃昏，才能為心靈減壓，才能拋去一切煩惱，拋去一切無奈與追逐，人生是殘陽餘風的黃昏，明天又是曙光的黎明將至。
白楊木影子被拉長，映照出另一個似乎早已消失的身影。
於是，這位不再年輕的「男孩」，走過了一條又一條街道，看完了一個又一個景物，最終一腳跺地。
竟是如當初趙屠夫「成仙」離開細水鎮一般，拔地而起，一躍飛空！
就在他離開后不久，一所早已倒閉多時的牙醫診所旁邊的小巷中，緩緩走出來一個人。
青布長衫，身材修長，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古韻之氣。
他望著天空逐漸消失的身影，臉色陰晴不定。
這位李家頭號畫符天才，眼看著距離畫出紫色品階符籙只差一步之遙，而在這絡腮鬍青年來到細水鎮后，本來鬥志滿滿的心境，悄然崩碎……
半晌后，他緩緩吐出一口頹然之氣，彷彿認命了一般，輕聲道：
「是我李庚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