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不可雕
郭堯在門口等江柔,看到她出來,就側身讓出路,「江夫人這邊請。」
剛說完,聽到嘭一聲巨響,江柔剛剛合上的門扉猛烈震動了一下,郭堯黙了默,低著頭沒再說話。
江柔是個很安靜的人,安靜到走路的腳步聲都幾乎聽不見,郭堯一路上總感覺人走丟了,回頭看了好幾次,每次都只看見她安安靜靜的跟在自己身後。
郭堯很想問一句到底發生什麼了,可沈十三的事情他不敢多嘴,強行把到嘴的話咽下去了。
到沈府大門口,早先吩咐好的馬車已經備好,郭堯把江柔請上馬車,自己親自駕車駛向南城門。
夜深露重,已經過了宵禁,街上沒有行人走動,只有郭堯駕著馬車,長街上回蕩著馬蹄的嗒嗒聲,以及車軲轆轉動的聲音。
江柔安靜的坐在車內,表面平靜,內心幾乎要哭出來。
她靠著沈十三一句『玩膩了就放你走』支撐到今天,進沈府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這輩子算是完了,她以為再也走不出那四四方方方的高牆了……
沒想到,陰差陽錯,因禍得福!
至於沈十三……那個男人……願天高海闊,此生不復相見。
馬車行駛的聲音太過刺耳,沒多久就驚動了羽林軍,被攔了下來。
羽林軍分林左衛和林右衛兩支軍隊,今夜帶隊巡夜的是林左衛統領,蕭正卿。
郭堯見是蕭正卿,立即下了馬行禮,「郭堯見過蕭統領。」
一匹高頭大馬之上,被稱作蕭統領的人看起來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戎裝鐵甲,腰間佩劍,長眉鳳目,下巴微揚,俊美中帶著清冷,如高山寒月映江水,讓人望之卻俗。
有話說,重臣府中人,見之讓三分。
郭堯是沈十三的心腹,一切府中交際人情都是他在幫沈十三打點,朝中幾乎就沒有不認識他的人,見他譬如見沈十三,沒有不給他幾分薄面的。
蕭正卿見了是他,也沒下馬,不咸不淡的問了一句,「宵禁已過,郭管家怎的還在外馭馬?」
郭堯打了句官腔,說:「將軍夜裡突發舊疾,我特去城南請常與將軍瞧病的大夫。」說完拿出沈十三的令牌,遞給對方過目。
蕭正卿沒接他的令牌,什麼都沒多問,抬手揮了揮,示意包圍著馬車的羽林軍讓路。
郭堯再作了一揖,「多謝蕭統領行與方便。」便上馬駕著馬車走了。
車馬駛動,風吹起車簾,一個女子端正的坐在馬車中,雙手交疊在腿上,素衣濃妝,發上不著一飾,只用一根桃木簪鬆鬆挽住髮髻,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蕭正卿沒有再把人攔下來。
郭堯隨便扯了個借口,他也就隨便一聽,將軍府的面子,是個人都要給三分,他沒必要無緣無故跟人結仇。
馬車轉過拐角,蕭正卿鬼使神差的回過頭看了一眼。
「蕭統領?」身邊的士兵見他望那馬車,「那馬車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沒有。」蕭正卿回過頭,打馬當先而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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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堯的馬車駛到城南,城門已經關了,他找了家客棧,敲了門。
宵禁過後,客棧酒家一概不再接待客人,小二在門裡頭睡意朦朧的喊道:「小店打烊了,客官請回吧!」
小二話一落,郭堯就輕車熟駕的接了一句,「懷遠將軍府,借住一晚。」顯然這等勾當平日里沒少干。
只聽裡面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不多時就有人來開門,見了郭堯,仍然有些遲疑,堵著門口猶豫的看著他,「客官……」
郭堯把令牌舉到店小二面前。
銅鑄的令牌上,一個『沈』字飛龍走鳳,店小二一看,立馬彎下腰,弓著身子把人往裡面請,殷勤道:「客官裡面請,客官裡面請!」
把人迎到裡面,小二又反手將門合上,語氣有些曖昧的問,「兩位是住一間房,還是兩間?」
郭堯往小二手裡丟了一塊銀錠,「一間,我不住。」
拿了錢,小二辦事極其利索,什麼都不多問,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率先走上前領路,「客官樓上請。」
江柔跟在小二身後上樓,郭堯也跟了上去。
到了房間,小二點了燈,「二位客官還有什麼吩咐?」
郭堯知道江柔一天沒進水米,道:「做兩個菜,送到房間里來。」
「得咧!」小二唱喝一聲,出去時還不忘帶上門。
房間里就剩下郭堯和江柔兩個人,江柔頓了頓,對郭堯道:「謝謝。」
「不必客氣。」
郭堯從袖口裡掏出一個荷包,遞給江柔,「夫人……」
說到一半,改了口,「江姑娘,這是沈府的一點心意。」
他手中的荷包做工精緻,雪緞做面,金線縫邊,綉工不凡,荷包鼓鼓囊囊,一看裡面的銀子就不少。
江柔別過臉,「貴府的好意,江柔心領了,這銀子,郭管家還是收回去吧。」
郭堯也不惱,緩緩道:「江姑娘,現在不是你可以置氣的時候,你一個姑娘家,身無分文,現在這世道,無錢寸步難行,你不接這銀子,真的可以活著走回家?」
江柔咬住嘴唇,不說話。
她從跟了沈十三,就沒為錢操過心,什麼東西多看一眼,下一秒就出現在面前,想要什麼,只要說一聲,自然就有人送上來……
原來安逸的日子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久到她已經忘記這個功利又現實的世界,錢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郭堯見她猶豫,又添了把火,「江姑娘跟著將軍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沈府也不是白佔便宜的人家。」
江柔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郭堯這話就說得十分扎江柔的心。
她原本就是被搶來的,跟著沈十三一直都不情不願,只是苦於不能脫身,現在好不容易能走了,郭堯紅口白牙一句話,就把這說成了一場肉體交易。
江柔長在清白人家,臉皮又薄,被郭堯一刺激,一張濃妝遮蓋的臉都能看出青白交錯。
她在窘迫站在原地,僵了半天,沉默伸手接過郭堯手裡的荷包。
人總是要成長的,面子和自尊不能當飯吃。
沒有銀子,她連這城門都出不了。
郭堯見她接了銀子,眼中劃過笑意。
還不是那麼朽木不可雕……
這位江姑娘,原來也是位能屈能伸的人物。
能把將軍這樣順毛摸就萬事大吉的人惹得如此大動肝火,他還以為她徒有氣度,是個愚笨得不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