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要成親了
雲青山,黑風寨。
入夜,白日的喧鬧平靜下來,繁星點綴夜空,沈十三提了一壺酒,在黑風寨背後的斷崖上坐著,一個人就著月色大口大口的灌酒。
他的腳下就是萬丈深淵,他就這樣提著酒壺坐在斷崖上一口一口喝個沒完沒了。
讓人生怕他腳下一滑就栽了下去,堂堂一代名將,那真是連個屍體渣渣都;撈不著了。
「將軍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兒喝悶酒?」霍清手裡同樣提著好幾罈子女兒紅,和沈十三並排坐下。
沈十三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一塊兒地方。
他揍了皇帝這事兒板上釘釘,暫時還沒有完美的理由可以把他召回去,皇帝怕沈十三在外邊惹事,他從蜀國一回來,就讓霍清來看著他了。
萬一打死了誰家的公子哥兒,好歹還有個人幫他謀划著毀屍滅跡……
霍清找到沈十三的時候,他已經佔山為王,當了土匪。
對於沈將軍的新職業,霍清簡直……無F可說……
不過轉念一想,他也只會打仗,平時那麼揮霍無度,全靠皇帝養著他,現在這麼多人都要吃飯,好像也只有做土匪比較附和他們的氣質了。
霍清酒量不如沈十三,他怕自己一喝多就照著深淵一頭栽下去了,所以拍開泥封,只淺酌了一口,意思意思,就直接切入正題,「將軍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沈十三不屑的哼了一聲,「什麼叫我什麼時候回去,皇帝那個過河拆橋的完蛋玩意兒,老子幫他辦完了事,就一腳把老子踹開,他不下旨喊我回去,老子回去等著下大獄啊?!」
霍清默了。
這兩個人。
一個在等著沈十三一隻腳踏進京城就讓他官復原職。
一個又等著皇帝下旨喊他回去了才肯進京……
合著沈十三這一輩子就回不去了是吧?!「你的那個江夫人……怕是找不著了。」霍清望著深不見底的懸崖底,那下面漆黑無光,陰暗冰冷,像潛伏著無數吃人的野獸。
霍清總覺得沈十三心裡裝著事兒,他跟在他麾下十年了,從他進廟堂的第一年,就做了他的謀士,他上戰場的那一年,又做了他的軍師。
整整十年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沈十三。
不需要什麼確鑿的證據,只憑對方的一個眼神,他就能敏感的察覺對方的情緒波動。
他知道沈十三這輩子就沒在女人身上動過心。
他只有生理上的需要,沒有心理上的需要。
或者應該說,他從心底里就抵觸自己有心理上的需要。
姓沈的,基本上就沒有個善終。
沈家滿門武將,戰死一半,剩下的一半,老來哪個不是渾身病痛,受盡病痛折磨,鬱鬱而終?
年少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
年輕時沙場里馳騁,是用透支身體作為代價。
就像他刮骨過的肩膀,現在看似痊癒了,年歲一大,颳風下雨要是不酸脹疼痛,那這骨頭真的是白颳了。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是不會允許自己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脆弱到滿地打滾。
雖然,他也不一定能活到那個歲數。
他一直都將情感把控得很好。
活得也很洒脫。
今朝有酒今朝醉,想吃吃,想喝喝,想嫖嫖,把每天都當做最後一天來過。
朝堂上很多人看不慣他,卻沒人能把他怎麼樣,因為他是用命在換大秦的天下。
他過得很好,一直很好。
直到出現了江夫人。
霍清不知道這個江夫人有哪裡特別,或者哪裡十分優秀,還是長得比天仙還要天仙,讓沈十三這樣自律掌控情感的人心裡起了波瀾。
可惜,天道好輪迴,蒼天繞過誰!
沈十三傷了多少純情少女、多情少婦的心,現在是他遭報應的時候了。
好不容易有那麼一點兒動心的感覺,人家不樂意,只想離他遠點兒!
現世報啊!
沈十三往嘴裡灌了口酒,面無表情的問:「哪個江夫人,老子不就一個卓夫人嗎?」
霍清跟了沈十三整十年,對他的性子那還是摸得透透的。
他這人,什麼都不能不要,就是不能不要面子。
典型的鴨子死了嘴殼子硬。
所以也不揭穿他,又問:「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沈十三惱了,「你年紀大了記不住事嗎?不是才問過?」
霍清起身,拍了拍衣擺,「那就下個月吧,蜀國吃了個大悶虧,心裡憋著壞想著怎麼報復,南楚也不是好惹的貨,怕是什麼時候要反撲,這天下還亂得很。」
「媽的!這天下離了老子還能不轉了?龍椅又不是老子在坐!」沈十三把空酒罈子往懸崖底狠狠一擲,半斤重的酒罈落下去,沒發出半點迴響。
霍清把帶來的酒給他留下,人走了,邊走邊淡淡道:「你可以跟皇帝商量下,讓他把那把龍椅讓給你坐兩天嘗嘗味兒。」
沈十三不再看他,重新拿了一壇酒拍開泥封,十分嫌棄的說:「可拉幾把倒,三十歲長得跟五十歲似的,老子才不想頂著一頭白毛到處跑。」
風吹過,身後已經空無一人。
沈十三一個人幹掉了兩斤女兒紅,大難不死的沒有從懸崖邊栽下去,只是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
霍清一猜就知道他昨晚喝了不少,所以吃中飯的時候也沒有去喊他,讓他多睡一會兒,直到下午,沈十三的房間里還是沒有動靜,霍清就坐不住了。
這一天天的不打仗了,也不能這樣頹廢吧?
於是去他房間里喊他起來吃個下午茶,墊墊肚子。
只是房間裡面哪裡還有什麼沈十三?
被褥亂成一團,衣服甩得到處都是,刀劍丟了滿地滿床。
沒有沈家的下人伺候他,這人簡直粗糙得沒眼看!
要不是房間里沒有打鬥的痕迹,霍清差點都以為有人把沈十三綁走了!
這人……去哪兒了呢?
霍清抓了幾個親衛問:「看見將軍了嗎?」
親衛甲說:「沒有啊,將軍不是還在睡嗎?」
親衛乙說:「屁,今天中午我就看見將軍打水洗臉了!」
親衛丙說:「是是是,我也看見了,洗了臉就出門了,出門的時候還換了身衣服。」
霍清問:「將軍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親衛丙說:「不知道,將軍的行蹤我哪兒敢過問吶!」說完看了看天色,才補了一句:「我記著午時剛過就出去了,這會兒應該快回來了吧!」
現在已經是酉時末了。
就算出去包夜……包白天,五六個時辰也應該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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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柔昨天將綉架等東西都準備好了,也起了個手稿,團扇的圖式勉強在心裡有了個輪廓,今天就開始動工了。
由於她接了雙面繡的大伙兒,酬勞足夠豐厚,她就讓張姚氏不要再去襄陽擺攤了,累不說,她走了,也沒人照顧小安安,她一心二用的話,綉品倒是其次,主要是怕照顧不好小安安。
十個多月的孩子,正是在學步的時候,需要時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否則就很容易磕著絆著。
最近小安安的樂趣就是坐在學步車裡,拿個小竹竿追小雞崽子,江柔就把綉架搬到門口,看張姚氏和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戲,偶爾還能聽到稚嫩的童語,含糊不清的喊兩聲「姐姐」或者「娘。」
張姚氏跟小安安玩耍累了,也搬一個小板凳坐到江柔身邊,拿起針線,或給小安安做兩身小衣服,或給江柔納雙鞋底。
唯有歲月靜好,方能不負離殤。
而此時的沈十三,找到了這座小院子。
他白天在熊天材的家門口碰到了江柔,稍一聯想,就知道被追殺的那天晚上,他覺得熟悉的那個背影……到底是哪個狗東西!
這這附近的村落不多,可也有兩三個,他找了足一下午,才找到了這座院落里。
這貨……還懷著他的孩子吧?
他老沈家的種,怎麼能流落在外,留給野男人養?
他沈十三自己養不起嗎?!
他站在遠處的大槐楊下。
咦?
那個跟她坐一溜兒的老婦女是誰?
哦,好像是她的什麼李大媽……還是趙大媽?
咦?
那個滿臉口水的小破孩兒又是誰?
哦,好像是趙大媽生的。
再看那個不知死的狗東西,離開幾個月,好像還長胖了嘛!
原來她肚子里揣塊兒肉可以胖點?!
嗯……他心裡有點兒逼數了!
他站在大槐楊下看了一會兒,天色漸晚,暮色四合,女人們收了綉架和小板凳,抱著孩子進了內屋。
沈十三也回了黑風寨。
黑風山的山口,霍清等在那裡,他今天穿了一身黑,天晚了,要不是沈十三眼神兒好,差點就沒看見他。
沈十三稀奇的看著他,「你在這裡做什麼?」
霍清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怕你出事兒。」
不不不!怕你跑路!
霍清覺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想著,也就問了,「遇到什麼高興的事兒了?」
沈十三居然點了點頭。
霍清很驚悚。
他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居然點頭了?!
這些年,好像沒什麼事值得他點頭說一聲高興吧?!
男人其實比女人更八卦,沈十三一點頭,霍清的八卦之火就熊熊燃燒,一向淡定的人物也忍不問得有點急,「什麼事這麼高興?」
沈十三雙手負在身後,越過他往寨子里走去,略有點嘚瑟「老子要成婚了。」
霍清反應了一下,「成親有什麼好……」
話都說了一半,才算徹底反應過來,聲調立即高了八個度,「什麼?你要成親了?成的哪門子親?新娘呢?」
沈十三十分悠哉,「白頭村,江家院子,你明天帶上聘禮去提親,三天後過門。」
郭堯不在,霍清自然就承包了管家的角色。
霍清石化在原地,好半天才急急朝著沈十三的背影追過去,嘴裡跟連珠炮似的,「你怎麼就要成親了?哪個姑娘?底細清不清楚?家世清不清白?皇帝知道嗎?」
沈十三被問得煩了,一個問題都沒回答,「讓你去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
然後留下一個瀟洒的背影。
霍清木了好久,才抓住沈十三話里的關鍵詞。
江家院子。
江家……
江柔?
江?
這都能碰到?還是專程去找的?
這晚,霍清徹夜未眠。
人這一輩子,必須要有鎧甲,但不一定要有軟肋。
有的人,可以有軟肋,因為他一生安穩,對他來說,軟肋既是軟肋,也是幸福。
有的人,他的一生所扮演的角色,軟肋不是軟肋,是死穴。
這樣的角色,比如皇帝。
比如沈十三。
沈十三這一生,樹敵無數,上了戰場就是朝生暮死。
大秦有很多人恨他,大秦之外有更多人恨他,多的是人巴不得喝口水都能把他嗆死。
江夫人……
他聽梁正提起過。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胸無半點城府的弱女子。
背後更沒有靠山。
沈十三說成親,不是納妾,
據他所知,在盛京的時候,他對郭堯交代,納江夫人為妾。
怎麼幾個月的時間,就變成妻了?
昨天還裝失憶,信誓旦旦的說他只有一個卓夫人,今天就變卦了。
他鬧著玩兒呢?
沈家正妻的位置,絕對不是一朵白蓮花可以坐穩的,一不小心,就丟了性命。
一不小心,也讓沈十三丟了性命。
霍清很苦惱。
京城這麼多名門閨秀,怎麼偏偏就看上一個灰姑娘?
沈十三還真把自己當王子了?
他媽的哪有毆打皇帝的王子?!
霍清再糾結再苦惱,感情的事,不是他能把控的,他作為一個軍師,一個謀士,負責給沈十三提供建議。
可是否採納建議,就是沈十三的事了。
媽的他那嘚瑟的模樣,會聽才有鬼了!第二天一早,霍清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從黑風寨出發,去白頭村提親。
他只簡單從金銀堆里撿了幾樣不起眼的首飾,用匣子裝起來,就抱著去了白頭村。
出手太闊綽,他怕嚇著人家。
今天下了幾滴小雨,院子里有些濕,江柔和跟張姚氏就沒去院子,把綉架架在了屋子裡,霍清來敲門的時候,她和張姚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她們才到白頭村落腳不久,村民們還有些排斥她們,她們每日關在院子里做綉品,也很少出門與人打交道。
誰會來找她們?!
疑惑過後,江柔放下針線,起身去開了門。
門外是一個大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一身青衫,身材修長卻不粗獷,烏黑深邃的眼眸淡雅如霧,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又孤清,將天地玩弄在鼓掌之間。
江柔有些遲疑,「請問……公子找誰?」
這人她不認識,她轉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張姚氏,對方也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
霍清打量了屋子裡的兩個女人,然後把目光鎖定在江柔的身上,語言直白,「江姑娘,我是來提親的。」
張姚氏長得雖然年輕,但她身上有歲月沉澱下來的魅力。
沈十三不喜歡熟女。
所以霍清斷定面前這個,才是江夫人。
他話一落,就看見江柔瞪大眼睛,往後退了兩三步,驚疑的看這他,「這位公子,我並不認識你!」
霍清懷疑他現在在江柔眼裡就是一個智障……
霍清是一個謀士,是一個智者。
江柔當初選擇離開,就知道她心裡並沒有沈十三,如果跟她說『嘿,你的前夫找上門來了,想娶你回家。』
恐怕第二天人家就舉家搬走了。
所以,霍清選擇了胡咧咧。
他說:「姑認不認識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來姑娘家提親,不知道姑娘可願意過府?」
在奉新里,提親向來都是新郎官親自上門,從來沒有管家提親的這一說。
哦不,其實是有的,只是江柔所在的社會階層,提親都是新郎官親自上門,因為他們這樣的家庭,根本不存在管家這樣的角色。
霍清的話太過曖昧,江柔理所當然的,就以為新郎官是面前站的這人。
------題外話------
同學們,我努力了,十分努力的想在今晚讓老沈和小江有對手戲……好吧我又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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