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點貢獻
江柔接納了采香的建議。
采香見江柔不再煩憂愁,想起郭堯說沈十三今晚或許回來得很晚,就問江柔要不要歇息了。
江柔說不,想去院子里透透氣。
現已值二月,正是隆冬,盛京今天下了一場雪。
冬季的沈府也是一片綠意,有花有草,很多植物,江柔都叫不出名字,也不曾見過,飄逸的雪花飄飄洒洒的落下來,天地一片銀裝。
這白茫茫的一片冰清玉潔下,覆蓋的是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
江柔從夏末走,隆冬歸,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個曾經想逃離的地方。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江柔去院子里呆了一會兒,采香想提醒她入夜室外溫度較低,但看她盯著不遠處,若有所思的模樣,怕擾了她的思緒,就取了一件狐裘,親手親腳的給她披上。
她的動作很輕,江柔感受到了暖意,低頭一看,身上已經披了一件銀白色的披風,背後上一個大兜帽,江柔沖采香笑了笑,伸手把大兜帽戴上,以此表示承她的情。
不只是披風,還有關於張姚氏的建議,以及頭一次見卓雅秋,她善意的提醒。
江柔是個很記恩的人,有人真心對她好,她便真心待人。
采香雖然是個丫鬟,但在這沈府里,她是第一個對她伸出手,給她溫暖的人。
而在江柔的世界里,並沒有劃分主僕界限的一條線。
采香從小在大染缸一樣的環境里長大,年齡雖然只有二十齣頭,但已經十分老成。
她伺候過不少主子,沒有一位跟江柔一樣,如此好相處。
可能是麻雀飛上枝頭只是個例,大多數在朱門貴府里的,都是從小出生在金銀窩、穿金戴銀長大的嬌小姐。
也不是所有貴族都是眼睛長在腦袋上,看誰都是垃圾、全天下就她一個人是小公舉的德性,大多數的小姐,還是很有教養。
但與教養並存的,是與生俱來的高人一等。
並不是指用鼻孔看人的那種高人一等,而是出生不同,父母給予的環境與物質條件不同,她們生來就前呼後擁,走到哪裡都是一對下人聽從差遣。
僕人在她們眼裡就是僕人,她們給你報酬,給你開工錢,你伺候她們,便是天經地義。
這的確是天經地義。
只是突然有一天,孔雀堆里突然冒出一隻烏雞,這隻烏雞依然給你報酬,付你工錢,然她會銘記你的每一份付出,並讓你知道,她知道你的付出。
只付出,除了工錢,不索取任何情感上的回報,才是你的本職工作,同樣的,作為你的僱主,她也沒有任何義務給予你任何情感上的回報。
但當有這麼一個人,讓你在勤勤懇懇工作二十年後,用行動訴說一句謝謝,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些波瀾。
這是你額外的『工錢』。
人心總被細節打動。
采香在府二十年,第一次遇見這麼平易近人,並且把她放在對等位置上的主子。
也許是因為她自己本來就是一個小老百姓,她沒被人伺候過,所以在最初成為主子的時候,她會不習慣,會忐忑,會放低自己的姿態,以至於在采香看來,她回饋了不屬於自己東西。
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她回饋了。
這就夠了。
大丫鬟之所以是大丫鬟,是因為她比其他丫鬟更通透,更有眼色,更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采香沒有再說什麼,只默默的退到一邊。
她的情緒起伏,是她的事,沒必要說給主子聽,主子是讓你伺候的,不是聽你剖白心跡的。
忽然「呼呼」地颳起了風,天空中,雪花飄落了下來,一朵、兩朵、三朵,它們先是一個一個的飄,慢慢的成了片,像四月間河畔飄揚的柳絮,落在地上又變成了一片軟軟的棉花。
采香見下雪了,怕江柔受凍,「夫人,下雪了,我們進屋吧。」
「沒事,我再待一會兒。」江柔伸出手,又一片雪花落在手心,又一片,再一片,後來,溫熱的掌心讓它們變成了一灘水漬。
采香進屋拿了一把傘,撐在江柔頭上。
江柔看夠了雪,突然輕聲問采香:「采香,這沈府,這盛京,是怎麼樣的?」
一句話里,有對未知的不安,也有對過去的眷戀。
有兩片雪落在江柔的肩頭,采香把傘往她的方向送了送,聲音緩緩,很有安撫人心的作用,「夫人不必擔心,將軍會對夫人很好的。」
她不能對江柔說這盛京很好,這沈府很好,因為對一個形單影隻、沒有任何倚靠的女人來說,它真的不怎麼友好。
她只能說沈十三會對江柔很好。
在門府的後院,女人只能完全依賴男人,依賴男人的寵愛,這是很殘忍的事實,但它就是事實。
如果沈十三對江柔極盡寵愛,在他的庇護下,對她來說,這沈府會變得很平和。
因為沒有人敢對她冷眼,或者剋扣她的用物。
但如果有一天沈十三另有良妾,對江柔來說,這沈府就會變得很友好,極其不友好。
因為新來的寵妾會持愛生驕,會騎在這個正妻的頭上作威作福,下人也會見風使舵,而江柔沒有強勢的娘家,沈十三寵妾滅妻,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但這些,采香不能把話說得太滿,因為這些都只是未來的無限可能,並沒有變成現實,且就現在的情況看,她覺得江柔失寵,至少還有一截,將來可能會,但不是現在。
而江柔對這個從未接觸過的世界忐忑,恐懼,采香要做的,只能是安慰她。
采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話起了作用,江柔沒再說什麼,轉身回來屋子。
可江柔明白,采香的那句話,包含了無限的延展性。
**
皇宮。
按照沈十三的出征慣例,每次凱旋的號角在城外響起,沈十三進宮報備完工作,照例是會有一場慶功宴的。
這次雖然不是打仗,但比打仗更值得慶功,向皇帝三言兩語說完了該說的事情,沈十三就被拖到了宴上。
因此次算個秘密任務,皇帝不好大張旗鼓的說『朕為了獎勵愛卿成功的挑撥了蜀楚的關係』,所以這次只有他和皇帝兩個人,算作兩人之間的小聚,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規矩。
皇帝喝了兩杯后,發了酒意,就開始不正經了,問沈十三,「我聽說你的腎讓人扎了一刀,怎麼樣?還能不能用?」
說完還略帶悲痛的接了一句,「要是不能用了,沈家可就絕後了啊~」
「不勞費心,還能用。」沈十三面無表情中還略微帶了點咬牙切齒的複雜小表情,狠狠對皇帝道:「你要是敢跟我說你千里急詔,就是為了看看我的腰子還能不能用,老子明天就舉兵歸降蜀國。」
畢竟不是信息時代,消息有點誤差是難免的,皇帝得到的消息,是沈十三被刺客一刀正好扎中了腎。
他千里急詔,還真的是想看看沈十三被捅了一個洞的腰子,到底還能不能用?
本來是想痛快承認的,但看沈十三無毒不丈夫的表情,他到嘴的話在嘴裡轉了個勢頭,義正言辭的否決,「怎麼可能!我是那種幸災樂禍的人嗎?」
沈十三:「是。」
皇帝立刻跳起來了,推開沈十三身邊的陪酒藝妓,一屁股坐了下去,痛心疾首道:「想不到我在你心中,居然是這樣一個人,你置我們二十多年的交情於何地?」
沈十三面無表情,「於腳下。」
皇帝算是看出來了,出去一趟回來,這人就要反天了!
不就是讓他帶著傷在馬背上顛簸了幾天么?
皮糙肉厚的,還計較這個?!
旁邊的藝妓往沈十三酒杯里斟了一盞酒,他端起來,強行在皇帝杯子上碰了一下,一口喝乾了,道:「還有事沒?沒事我走了。」
跟上次比起來,皇帝一點也不驚訝沈十三不帶走陪他的藝妓。
因為誰都知道,沈十三入京的時候,馬車裡不僅藏了霍清這個病秧子,還藏了個嬌滴滴的美人兒。
這消息,已經在盛京的權貴圈兒里傳開了。
現在著急回去,不就是想回去鑽被窩了唄?!
於是皇帝不高興了。
是我的酒不好喝,還是我的美人不好看?!
家裡的花兒再香,有野花兒香嗎?
朕堂堂天子給你的賞賜,你居然敢拒絕?!
皇帝給一旁的藝妓使了個眼色,那藝妓立刻就像蛇一樣鑽進了沈十三的懷裡,手指在他胸膛上畫著圈圈,千嬌百媚道:「將軍,今晚讓奴來服侍將軍,好不好?」
女子身上是一種很艷的香,雖艷卻不俗,沈十三覺得說不上好聞,卻也說不上難聞。
放在以前,他肯定抱著美人就走了,但今天不知道怎麼的,感覺有點性冷淡,不怎提得起興趣,他剛想推開,就聽見皇帝揶揄道:「那些奴才跟朕說,你被人扎了腎,朕本來還不信……」
頓了會兒,皇帝又很認真道:「你要是真不行了,我也不能虧待了你,我這大秦江山,有一半是你替我打下來的,我虧待誰都不能虧待了你,這樣吧,你進宮來,我讓李蓮英帶帶你,待遇肯定不必你現在做個武將差。」
說著還煞有其事的問李蓮英,「李蓮英,是吧?」
李蓮英跟皇帝一唱一和,「回陛下,是的,奴才每月月俸能有不少盈餘。」
你把一個鋼鐵直男跟一個太監比,你覺得直男能忍嗎?
當然不能忍!
沈十三推開身上藝妓的動作停了下來,轉而一手扯開身上女子的一層薄紗,手探進去挑逗得那藝妓嬌喘連連。
他轉頭看向皇帝,「陛下要不要觀戰?」
皇帝還沒有這種愛好,當下搖頭,「不了,不了,你等會自己帶回家去享受。」沈十三哼了一聲,手正想從那女子的衣裳里抽出來,卻被那藝妓攔住,在他耳邊呵氣如蘭,「將軍,不要嘛~」
沈十三不想要的時候,你能強迫他要?
他當那藝妓在他耳邊放了個屁,手直接就從她衣襟里抽了出來。
那藝妓一愣,委屈巴巴的看向皇帝,「陛下,奴姿色平庸,讓將軍嫌棄了~」
挑給皇帝的人,還能說資質平庸的話,那真是讓天下女人都沒法兒活了。
皇帝戲覷的看了沈十三一眼,也不說話,臉上赤裸裸的寫著——你還是不行嘛……
沈十三被他看得一惱,手又探進了藝妓的衣領。
在此之後的小半個時辰里,皇帝和沈十三的對話,都在藝妓偶爾浪蕩,偶爾隱忍的嬌喘里度過。
沈十三實在沒興緻了,一把將身上的藝妓推開,「滾,老子手酸了。」
看似是說給那藝妓聽的,其實是說給皇帝聽的。
意思是老子不是腎不行了所以對女人沒興趣,是手酸!
那藝妓默默退到一旁,規矩的坐好,心裡默默吐槽。
你手酸?我胸都要禿嚕皮了……
皇帝也沒再糾纏,放過了沈十三,轉而說起了另一個話題。
「你也老大不小,府里始終沒個女主人也不像話,昨天中書侍郎委婉的跟我提了一句,說家裡的女兒及笄了,想嫁到你家撈個大夫人做做。」
「還有太史令家的女兒,常學士家的孫女兒。」
「這些我都瞧了瞧,都不錯,你要是挑不上眼,也可以直接把卓尚書的女兒扶正,你看如何?」
沈十三:「不如何,你一天天閑得沒事做,就多往你的後宮里鑽,幹什麼老來關心老子後院兒的事?我府里有沒有大夫人,關你屁事。」
這天下敢跟皇帝說『關你屁事』幾個字的人,要麼很有權,要麼很有膽……
皇帝也半點不放在心上,往他胸口錘了一拳,沒好氣道:「你以為老子一天天的國事處理不完?誰關心你的後院?老子是怕有人說老子跟你有姦情。」
沈十三立馬遠了些,表示對皇帝的嫌棄,「老子喜歡胸大屁股翹的!」
話畢,胸大屁股翹的藝妓又貼在了他身上,嬌羞道:「將軍看奴怎麼樣?」
沈十三低頭瞅了一眼她波濤洶湧的胸口,「……很大。」
皇帝涼涼道:「今晚我叫李蓮英給你收拾間寢殿。」
沈十三推開黏在身上的藝妓,「不用,我等會兒回府。」
「既然你懶得選,那乾脆也別選了,就卓尚書的女兒,明天你把她接回去,我下旨賜婚,你把她扶正。」
沈十三喝了口酒,不咸不淡道:「扶什麼正?老子族譜上有人了。」
皇帝一驚,手一歪,酒杯里的就就全倒在了身上,又氣又怒,「什麼?!」
沈十三隻有卓雅秋一個侍妾,他現在說有了正妻,如果不是卓雅秋,就只能是他今天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了。
皇帝氣的原因在於,他並不是真的想給沈十三娶妻,他是想把卓雅秋扶正,前面什麼太史令家的女兒,常學士家的孫女兒,都是屁話,他知道沈十三不會娶。
至於為什麼要把卓雅秋扶正?
沈十三秘密往蜀國執行任務,打的是逃犯的名號,連帶著卓雅秋也受了牽連。
雖然沒有被關押什麼的,但沈府被封了,她就只能被打包送回娘家。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這著實是個不小的委屈。
然而,卓雅秋委屈了不要緊,要緊的是她姓卓,是兵部尚書的女兒。
她委屈了,就是卓尚書委屈了。
帝王之術,除了在於制衡之道,還要會籠絡人心。
卓雅秋這次受了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本來卓尚書是頗有微詞的,但如果沈十三作為補償,把她從妾扶成正妻,那她們就是撿了大便宜,之前心裡的膈應,還算什麼?
反正沈十三大夫人的位置空著也是空著,不如為朝廷做點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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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理直氣壯》那一章,修改的已經過了審核了,可以看了,小夥伴們可以倒回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