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
沈十三一向不習慣有太多眼睛放在江柔身上,但是這次,他沒有阻止。
開始只有自己人加小二,共四雙眼睛。
後來旁邊的一桌看過來,路過三四人,共計六七雙眼睛。
再後來,路過五六人,又是五六雙眼睛。
轉瞬之間,就有雙十人盯著江柔看,就為了聽她喊一句相公……
采香暗暗偷笑。
將軍實在……太有心機了。
小二一說,眾人都知道這裡圍著看的是個什麼熱鬧,頓時鬨笑起來。
「小娘子出了門還害羞了起來呀!」
「就是就是,自己的男人有什麼好羞的?」
「小娘子快喊吧!我們這麼多人看著呢!」
「小娘子,等會兒裡面的人吃完飯出來,圍觀的人可就更多了,現在不喊,等會兒可就更多人看著你喊了!」
江柔的臉紅得跟要滴出血來一樣,一直喊不出口,可聽一路人一慫恿,抬頭一看,果然看見人越來越多了。
沈十三正整好以暇的看著她。
江柔一咬牙,一跺腳,聲音細弱蚊蠅,喊了一句,「相公……」
沈十三還沒說話,好事者就先鬧了起來,「小娘子,你這聲音,別說你相公了,連我們都聽不到!」
江柔弱弱的瞅沈十三。
沈十三:「沒聽到。」
江柔一急,簡直就要哭出來了,見沈十三這混賬模樣,使氣大喊了一聲,「相公!」
喊完就後悔了。
聲音好像大了點……
沈十三卻很滿意,「恩,走吧。」
便率先走在走前面。
他們一走,門口的大堆圍觀路人也就散了,小二連忙跟上去,作揖道:「現在實在是沒有位置了,幾位客官要是不介意,跟人拼個桌如何?」
沈十三腳步一轉,向著大堂裡面走去。
郭堯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到小二手裡,「我家主子不喜和陌生人吃飯。」
晁海閣的特點,就是沒有單獨的包間和卡座,不管再有錢,到這裡一樣是跟大家一起坐大堂。
但因為菜式獨特,這裡的裝潢也下了心思,算是有特色,三教九流,都有人願意來。
郭堯想著,沈十三要討夫人歡心,環境當然是其次,菜式合胃口,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況這裡除開吵點,環境還是不錯的!
小二接了銀子,就歡天喜地的騰桌子去了。
這個事情也很好辦,給隨便兩桌客人打個折,讓這兩桌客人拼個桌子,不就騰出來一張了嘛!
錢這個東西,是很有魔力的,小二前腳才說只能拼桌,後腳就在窗口的位置騰了一張桌子出來,效率之快,讓人咋舌!
小二報了一連串菜名,沈十三抬眼看向江柔,意思是讓她點菜。
江柔挑了兩個名字聽起來不錯的菜式。
比如櫻朧呈閨、拔絲山藥、炒芥菜。
等他點完了,沈十三就放飛自我了。
他點的菜,光聽名字就覺得……忒重口!
比如三蛇龍虎鳳大燴、東坡肉、一品醬肉、以及烤乳豬什麼的。
小二特來事兒,見這桌客人出手大方,就推了兩個點心。
他是一個有專業水準的小二,自然不會對看起來就不好說話的沈十三推銷。
他選擇了看起來就內向害羞的江柔。
江柔弱弱的看向沈十三。
沈十三見她看自己,「你看我做什麼?」
我臉上又沒有菜!
最後郭堯做主,從一溜兒點心裡挑了個香酥蘋果和合意餅。
菜都上齊了,擺了滿滿一桌子,江柔看這一桌子菜,她和沈十三兩個人也吃不完,就試著問:「將軍,郭先生和采香也沒有吃飯,要不讓他們一起吧?」
江柔沒有階級和尊卑概念,但采香和郭堯有。
兩人一聽江柔讓他們跟沈十三一桌吃飯,頓時連連後退,離飯桌兩丈遠,然後郭堯急急道:「多謝夫人體恤,我和采香隨便吃點就行。」
然後就給江柔留下兩條急匆匆的背影。
江柔迷茫的看向沈十三。
她是不是做錯什麼了……
沈十三卻沒理她,拿了筷子就埋頭吃飯,「還不餓?」
江柔心裡發虛,也連忙拿筷子。
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大堂里只有其他食客的吵嚷聲,靠窗的這一塊兒,猶如另一個空間一樣,安靜得不得了。
氣氛雖然怪異,但江柔今天出來透了透氣,食慾大振,比平時吃的多,連飯後小點心都多吃了兩塊兒。
多到什麼程度呢?
連沈十三這樣粗神經的人都注意到了。
你說多不多?!
沈十三:「……」
老子府里的御賜廚娘做飯是不好吃?
江柔跟大多數小女孩兒一樣,喜歡吃甜,面前的那盤拔絲山藥,山藥沒吃幾塊,沉在盤子底下的一汪糖漿被她用小勺子舀了個八九不離十。
沈十三吃飯比她快,早就放了筷子,看她跟那一小盤底兒的糖漿較勁,心裡嫌棄得不得了。
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麼好吃的?!
一招手,喊來了小二。
小二搭著抹桌布殷勤的上前,問沈十三,「客官有什麼吩咐?」
沈十三是個簡單粗暴的人,指著那盤拔絲山藥就說,「那裡面的糊糊,給我弄一盆來。」
江柔正在埋頭專心舀糖漿,聽到沈十三的話,立即放了勺子,窘迫道:「不,不用了,我已經吃好了。」
沈十三心想,老子有沒吼她,怎麼還是結巴?
心裡一不爽快,滿肚子的怨氣就撒在小二身上了,「還不快去?」
小二欲哭無淚。
哪有人吃拔絲山藥只要拔絲不要山藥的?!
要不是給了錢,真懷疑是來砸場子的!
但沈十三的模樣略凶神惡煞,小二乖乖讓后廚熬糖漿去了。
江柔不好意思道:「我,我真的吃好了。」
沈十三裝沒聽到。
兩人都放了筷子,就等江柔的糖漿了,正等著,突然聽到頭頂有人問:「夫人,請問這裡有人坐嗎?」
江柔抬頭,看到一個劍眉長目的漂亮男人,身後跟著一個面白無須的侍從。這人要是坐下來和他們同桌,江柔懷疑沈十三能把他砍了……
她偷偷瞟了沈十三一眼,略帶歉意道:「不好意思……」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沈十三冷冷的聲音,「不能,滾!」
江柔額角跳了跳,十分愧疚的看向來人,「不好意思,將……我相公脾氣比較急躁,不是故意的,請二位換張桌子拼桌吧,實在不好意思了。」
心裡在祈禱這二人趕緊走。
沈十三發起瘋來,她都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不被砍死……
郭堯看見這邊的動靜,急急趕來,看到來人的一瞬間,條件反射的就想跪下去,被那人擋住了。
「微服出巡,不拘虛禮。」
郭堯還是不敢真的『不拘虛禮』,深深作了個揖,「劉公子。」
江柔的神色迷茫了一瞬間。
微服出巡……
劉公子……
大秦的皇帝,姓劉,名放,字高遠。
這是……
皇帝?!
她居然看到了皇帝?!
江柔雖然坐著,但還是覺得雙腿發軟,軟過之後,立即站起來就要往下跪。
被皇帝身後那個麵皮卡白的隨從攔住,「我家公子不想叫人知道身份,夫人別行這些虛禮了。」
江柔站起身來,卻不敢再落座。
沈十三見江柔跟軟麵條一樣靠在窗邊才能勉強站住,就道:「坐下。」
江柔為難的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沈十三……
皇帝都站著,她怎麼敢坐?
沈十三怒了。
老子說話不管用了?!
他站起來,手從桌子上方穿過,按著江柔的肩膀,就把她按坐下去了。
江柔忐忑的坐著,大氣都不敢出。
沈十三瞪了一眼皇帝,「你今天要是專程來嚇她一趟的,老子明天就把你兒子打一頓。」
權威被挑釁不說,自己兒子的人身安全也受到了威脅,皇帝急了,「你敢,太子你都敢打?老子不誅你九族?!」
沈十三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老子是他師父,哪個習武不挨兩頓打?打習慣了就好!」
皇帝氣急反笑,一屁股坐下來,不理沈十三,直接端了一臉高深莫測的相對江柔道:「叫什麼,多大了?家住哪兒?」
江柔誠惶誠恐,兩隻手放在膝蓋上,規矩得像個小學生一樣,一條一條回答皇帝的問題,「回陛下的話,民女名叫江柔,今年十八,家住在奉新郡。」
皇帝一搖腦袋,意味深長道:「奉新啊,一年前在戰亂中荒廢了,是嗎?」
「回陛下,是的。」江柔說。
皇帝正想再說什麼,沈十三站起來,拉著江柔就走。
皇帝也沒追,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江柔……」
李蓮英:「……」
他們一早出宮,趕在沈十三去南山寺之前趕到寺廟裡,又火急火燎的追來晁海閣,就為了聽這江夫人說個名字?!
密探不是都報上來了嗎?!
真是……帝王心,海底針。
郭堯將沈十三走了,急忙上來給皇帝告退,「劉公子,草民……我先告退了。」
采香也急急行了個禮,跟著走了。
郭堯一隻腳踏出門口,又折了回來,正好看見小二從端了一盆糖漿出來。
郭堯心道正好,省得再去一趟后廚。
他直接上去,把小二手裡的糖漿,連盆一起端走了。
江柔上了馬車,還有些惴惴不安,探了腦袋出來問正在駕車的郭堯,「郭先生,我們直接回府嗎?」
皇帝出來這麼一鬧騰,郭堯也拿不準沈十三改主意沒,於是就問:「將軍,我們還去鹽口市嗎?」
沈十三本來想說不去了,但想了想,又說,「去。」
怎麼不去,不去又哭唧唧?
江柔聽到沈十三的回答,縮回車廂里。
皇帝這麼一來,把她的腿都嚇軟了。
好想回府啊……
鹽口市是京都比較繁華的一條街道,裡面基本上就濃縮了盛京的所有產業。
吃喝玩樂,打鐵冶金,小吃雜耍,什麼都有。
幾人到了鹽口街頭就下了馬車,步行進去。
看到新鮮玩意兒,江柔就漸漸忘了皇帝,被眼前的稀奇所吸引。
這裡很多東西,奉新也有,看到會有一種親切感。
江柔在一個捏糖人的攤子前面停了下來,躍躍欲試的盯著捏糖人的老師傅。
這種糖人以前在奉新的時候,哥哥經常買給她。
捏糖人的師父都是老手藝,捏出的糖人有鼻子有眼睛,活靈活現。
這種糖人的味道其實一般,就是普通的糖漿,樂趣就在於捏糖人的老師傅捏出來的糖人,最開先是小小的一個,每個糖人都有一條小尾巴,小尾巴像吸管一樣,是中空的。
買糖人的顧客買了糖人,就可以從小尾巴往糖人身體里吹氣,小小的糖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鼓了起來,變成了一個有鼻子有眼的大糖人,老師傅再幫你把小尾巴捏嚴實。
江柔躍躍欲試。
郭堯給了銀子,江柔挑了一個她覺得看起來最好看的,蹲在小攤子旁邊吹氣。
沈十三心裡的白眼簡直要翻到暈厥。
這到底有什麼好奇的?
只會讓人看起來像個智障好嗎?!
這麼一坨糖,最後不是都要吃到肚子里的?既然都是吃,為什麼還要費那麼大勁兒往裡面吹一灘口水?
智障!
江柔吹了一個小貓咪,又讓老師傅捏了一個小耗子,小腦筋一轉,自己拿了小貓咪,就把小耗子遞給沈十三,「相公,你要一個嗎?」
沈十三義正言辭的說:「不要!」
江柔舉在半空頓了一頓,有些失落的收回手。
賣糖人的老師傅笑呵呵道:「公子就接著吧,夫人可傷心了!」
沈十三高傲的把頭一仰,不予理睬。
老子堂堂懷遠將軍,當街吃糖人?
臉還要不要了?!
江柔也沒多在意,站起來就想去看前面草檯子上的折子戲,郭堯看氣氛有點冷了,打圓場道:「夫人,糖人給我吧,我幫將軍收著。」
江柔隨手遞給了他。
前面的草檯子上唱的是著名曲目《空城計》。
奉新地方小,很少有這種戲檯子,偶爾有走南闖北的唱戲人,江柔也從沒去看過。
她站在戲檯子的最外沿,看得目不轉睛。
沈十三又嫌棄她了。
跟著老子打仗真槍實彈的時候你不感興趣,現在來看這種浮誇的戲,跟跳大神一樣,有什麼好看的?!
草檯子旁邊有個打鐵鋪。
『鏗鏘』的打鐵聲和婉轉悠揚的戲腔融合在一起,造就了鹽口市最讓人難忘的場景。
沈十三實在等得無聊,讓郭堯看著江柔,去打鐵鋪看人打鐵去了。
哦不!是自己打鐵去了。
常在軍中,對這些刀槍棍棒的東西,什麼都得會一點,沈十三學過煅刀,但是打得不好,只是現在無聊得蛋疼,打發打發時間。
剛才聽路人說……這齣戲挺長的……
江柔看戲看了一半,一回頭,發現采香郭堯和沈十三通通不見了。
她馬上就慌了。
來的時候沒有看路,她根本就認不得回去的路!
她正慌張著,前面的戲好像散場了,人群開始流動起來。
鹽口市是盛京的景點,遊客必到此一游,王都才算沒有白來一趟。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鹽口市的人流量很大。
非常大!
一轉眼的功夫,江柔就被擠得東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她大聲的喊采香的名字,喊郭堯的名字,喊沈十三的名字,可是吵嚷的街頭淹沒了她的聲音。
一眼望去,街上全都是陌生的行人,沒有一張她熟悉的臉。
她慌了。
人群推擠這她往前走,她盡量穩住身子,努力往她剛才站的地方走回去。
沈十三如果發現她不見了,肯定會回這裡來找。
但還沒走回原來的地方,她突然被人一口麻袋從頭罩到腳,扛在肩膀上就帶走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