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事?
沈十三從沾酒開始,就嗜軍營里那種二錢銀子一大壇的燒刀子。
雖然便宜,但是夠勁兒。
皇宮裡那樣能把一杯酒玩兒出一朵花兒的,他反倒不喜歡。
酒嘛,當然要喝最烈的!
窖藏時間不夠的酒,達不到沈十三的標準要求,灌一口,覺得跟和果酒沒什麼區別。
「就這種貨色,還值得你忙前忙后這麼久?」沈十三的顯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喝起來跟喝水一樣,完全沒什麼感覺嘛!
江柔也不反駁,只是說,「剩下的將軍再多放上些時候,到時候再試試?」
沈十三放了酒罈子,興緻缺缺。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江家人掐著時間到飯廳。
郭堯只跟江柔說一家人吃一頓飯,沒有過多跟江柔解釋,她就以為真的只是簡單的吃一頓飯。
簡單,那是簡單不了的。
反正她在府里呆了這麼久,還從來吃過哪一頓飯,像今天這麼隆重。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幾乎就沒有缺席的,全在白亮亮的瓷器里躺著了。
江柔吶吶的,「郭先生,今天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
「回夫人,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郭堯心裡有點感嘆。
將軍大人和夫人的娘家人第一次正式吃一頓飯,希望別變成最後一頓……
江柔無語凝噎。
真是……朱門酒肉臭……
等江家人都落了座,沈十三才來了。
他唯我獨尊慣了,周圍的人都圍著他轉,他是焦點人物,也是中心人物,對於自己來得晚點兒這件事,心裡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向來都是別人等他,有什麼不對嗎?
他徑直在江柔身邊坐下,拿了筷子就吃飯,見眾人都看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麼,想了想,說,「別愣著,吃飯吧。」
沈十三吃飯的時候向來不愛說話。
否則也不會吃得這麼快。
江母問:「你下午有事?」
這話是問沈十三的。
算下來,沈十三滿打滿算,也算跟江家人相處了有半個月的時間,他吃飯的時候從來沒有吭過一個字,江家人也從來沒有跟他搭過話,基本上都是留到飯後說。
冷不防江母今天還問他話,他反應了下才反應過來,應了一聲,「恩。」
下午軍營里有軍事演習,挺重要的,他必須到場。
但是軍事,他一般不會和無關人員多說。
為了防止泄露機密,也是職業習慣。
江母『哦』了一聲,也不再問他,若無其事的拿了筷子,自己也端了碗。
江父話少,只偶爾給江母倒水,夾菜。
有時候夾到江母不愛吃的了,江母就夾回他碗里,他也不嫌棄,自己吃掉。
郭堯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
這……楷模丈夫。
典範夫妻啊!
完了,將軍可能要涼了……
江柔和江蘊見怪不怪,當做沒看見。
江柔和沈十三在一起的時候,飯間從來不閑話,因為根本沒人和她搭話。
現在父母哥哥都在,就不自覺的恢復到了在家的生活習慣,吃飯的時候總是要聊扯幾句的。
江母跟她一問一答,江柔和江蘊偶爾也插嘴兩句。
沈十三居然神奇的沒有覺得煩。
他出生在將門世家,動輒都是生死大事,以前沈家人還沒有死絕的時候,飯桌上也不會討論這種『張大媽開了一家餛飩館子。』『我昨天給你們誰誰誰做了一雙鞋子』的瑣事。
沈家人世界里,沒有小事,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關係的都是三軍將士,黎民百姓,都是家國大事。
以前他總不喜歡聽別人絮叨,覺得就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江家人飯桌上的閑談,給了他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但總之,他沒有覺得聒噪,也沒有覺得不耐煩。
郭堯自從給沈十三做管家,就沒有在沈家見過這種場面。
他姑且替沈十三定義為,這種感覺是——家的感覺。
沈十三還要去軍營,不能多耽擱,他吃得差不多,對江家人說一句『我走了』。
就走了。
江柔只囑咐他注意安全,就沒再多說什麼。
沈十三的行為,看起來很傲慢,不把江家人放在心上,但江柔知道,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生來就高人一等,能耐著性子跟她的父母有問有答,用一種平等的身份跟他們相處,已經是難得。
郭堯是管家,只要負責管好府內的事,沈十三走了,夫人還沒吃好,他是不敢走的。
他站在一旁,看到自家將軍走後,江母用一種很嫌棄的語氣問江柔,「原來你喜歡這一款的?」
江柔沒明白母親說得『這一款』是『哪一款』,獃獃的,「啊?」
只見江母煞有介事的轉頭對江蘊說,「我覺得你妹妹可能有點受虐傾向,居然喜歡性格扭曲成這樣的男人!」
江蘊慢條斯理的回答,「他這不是扭曲,我覺得可能是變態。」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因為從小沒爹疼沒娘愛,缺少家庭溫暖導致的心理變態。」
這話說得沒毛病。
先來總結一下沈十三在江家人心目中的形象。
首先是萬年撲克臉,跟誰都一副對方欠了他百八十萬的表情一樣。
導致江蘊現在很懷疑他的面部肌肉是不是還能隨心所欲的表達情感。
其次是不愛說話,你跟他交流,他基本上可以用兩個字跟你談完全場——「恩。」「滾。」
再次,是暴躁,他們不止一次看到那個名叫郭堯的管家,被一腳踹飛。
就這一點來說,很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有狂躁症。
發作起來殺人的那種。
最後,江家人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他殺人,但他吃的就是這一碗飯,並且吃了十多年之久,並不是說江家人沒見過,他就沒殺過。
要是有一天江柔失蹤了,江母很有理由懷疑是被先奸后殺了。
並且分屍的那種。
「憨女,你要不要考慮跟我們一起跑了,萬一有一天你的變態丈夫獸性大發把你切成餛飩餡兒了怎麼辦?」江母的表情很嚴肅,很認真。
江柔嬌嗔一樣瞪了母親大人一眼,「娘,你說什麼呢!」
江蘊望著碗里剛夾的餛飩,咽了口口水,默默的放下了筷子。
有畫面了……
郭堯簡直欲哭無淚。
江夫人,我明顯是我家將軍的人,你說他壞話的時候,能不能挑個我不在的時候,你這樣,我到底告狀不告狀啊!
告狀,對不起夫人。
不告狀,對不起飯碗……
我很難做啊!
沈十三今天有軍事演習,皇帝要御駕觀看,所以會回來得很晚,江柔也沒等他,等吃完了午飯,就拉著江母去逛鹽口市。
上次只逛了一半,就被人綁走了,到現在都還惦記著那個和奉新小市如此相像的地方,江母一來,說什麼都要拉上她逛一逛。
江父則是和江蘊一起去看已經挑好的幾處房子,盡量在今天敲定下來買哪一處,好早日搬過去,這樣才能算是在盛京有個自己的落腳處。
郭堯對上次江柔被綁票的事件記憶猶新,就讓謝凱去卓府接卓雅秋,自己說什麼都要自己跟著江柔,然後精心挑選了四個長得虎背熊腰的侍衛跟著。
江柔也沒矯情的拒絕,畢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真出事了,給別人添麻煩不說,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
當然了,以免引人注意,只有郭堯是寸步不離的跟著江柔和江母,四個侍衛不近不遠的吊在後面,不離得太遠也不離得太近。
女人逛起街來那是相當恐怖的。
郭堯自覺跟在沈十三身邊多年,什麼大風大難都經歷過,什麼摧殘都飽受過。
現在看來,他還是太年輕了!
沒有什麼事情,比陪女人逛街還可怕!
從中午一直到傍晚,那就一直沒有停過,除了買買買,就是逛逛逛,他腳底板都走出泡了,這兩個女人還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在此期間,以郭堯毒辣的眼光,看出了江母的不一般。
江柔喜歡的每一樣東西,不論是珠寶還是服飾,江母大到能跟女兒科普珠寶的價值以及做工,小到能說出服裝上的刺繡出自哪一綉種。
就沒有她說不出來的。
郭堯悄悄問過幾回老闆,一次都沒有說錯過。
鹽口市的草檯子上,今天唱的曲目還是《玉春堂》,江柔上次已經看過,就沒有興趣了。
江母不愛看戲,母女倆就買了倆糖人兒,邊走邊吃。
等太陽斜西,戰鬥力十級的兩人才打道回府。
郭堯覺得自己的兩條腿簡直就像瘸了一樣,一進沈府,就叫人幫他喊來了謝凱,威逼利誘的讓人家今天晚上幫他頂班。
謝凱是二把手,只能聽老大的,委屈巴巴的答應了下來。
他覺得郭堯忒雞賊。
要放在平時,不過也就頂一個夜班,不算什麼,關鍵是……他今天下午才去尚書府把卓夫人接回來了啊~
他又不是不了解民間的行情,江父和江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婿還有一個妾,那還不掀房子?!
郭堯就借口腳疼自己逃難去了,把這個爛攤子甩給他……
職位大一級就壓死人吶!
江蘊和江父比江柔她們早回來一步,沈十三今天不會在家用飯,郭堯就掐著時間叫下人準備了晚飯,請江家人去飯廳。
吃飯的時候,江蘊跟江柔說宅子已經買好了,大概明天就會和父母一起搬出去。
江柔覺得他們太心急,沈府這麼大,他們多住幾天也沒關係的。
但由於江蘊現在身份特殊,不僅是她的哥哥,還是蕭謹元的義子,老住在沈府里,外人會說閑話,蕭謹元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只能搬出去。
江柔也知道利害,沒有多留,只是心裏面還是有點兒不舍。
江母見她難過,就安慰她,「你要是實在捨不得我和你爹,就搬去和我們住個十天半個月,反正你相公這麼忙,一天天的也見不到人,說不准你提個小包袱跑了他都發現不了。」
謝凱:「……」
你這樣教唆女兒,考慮過我們管家的死活嗎?!
江柔當然不會收拾小包袱跑路,頓時也不再說捨不得娘親捨不得爹爹,自己默默的埋頭吃飯。
江母笑著戳她的腦袋,罵:「小沒良心的!」
謝凱狠狠鬆了一口氣。
還好夫人沒良心……
謝凱戰戰兢兢的等著江家人吃完飯,立即就上前說熱水已經準備好,請他們洗漱。
放在前兩天,江家人想幹嘛就幹嘛,他不會這樣軟要求。
吃過飯,他們想嘮嗑就嘮嗑,想看星星就看星星,想溜達就溜達。
但是現在,他們不能溜達啊!
這沈府能溜達的地方,總不過也就是東西苑的兩處花園,西苑是兄嫂們住的地方,他們自然不會去,那就只剩東苑了。
你說這卓夫人回娘家這麼久,今天才回來,萬一要是觸景生情,也想再看看自己離開這麼久的夫家……
媽呀!
場面太過血腥,不宜繼續想象。
謝凱忐忑的等著回復,就怕聽到一句,『我們去花園兒走走了再洗漱。』
那簡直是天要亡他。
索性,對方似乎沒有多想,點點頭就跟下人去了。
謝凱覺得自己像撿回一條命,差點沒哭出來。
一顆心剛剛放到胸口,已經走出門的江母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回了頭,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得謝凱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那個眼神才算貼切。
眼神中帶著微微的探究,明明就是輕飄飄的一眼,卻讓他覺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被看穿,像沒穿衣服一樣赤裸裸的暴露在對方的目光下。
謝凱自覺已經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了,對方明明極快的收回了視線,但他此刻背後卻出了一層毛汗。
夫人的這個母親,氣勢著實太強大,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夠擁有的氣場!
但無論如何,他們今晚應該是不會再亂走了,而明天,他們就會搬走,等她們再聽到消息殺回來的時候,已經換班好幾輪了,不一定是自己值班。
他應該不會這麼倒霉的……吧?
謝凱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白挨江母的那一眼刀,等確定他們回汀蘭小築了,他特意去花園了走了一遭,果然看見了正在閑逛的卓夫人。
當時就覺得自己真是個聰明機智的小可愛。
卓雅秋顯然也看見了他,過來跟他打招呼。
作為一個夫人,主動跟管家打招呼,當然不是因為管家長得俊俏有點想入非非。
兩句閑話過後,卓雅秋就問:「謝先生,今天將軍沒有回來嗎?」
謝凱微微弓了身,「回卓夫人的話,將軍今天在軍營里,現在還沒有回來。」
她又問,「那先生知道將軍什麼時候回來嗎?」
謝凱不想被繼續追問,就說:「將軍不喜歡別人過問他軍中的事務,謝凱也不敢追問。」
因為謝凱說沈十三不喜歡別人過問,卓雅秋果然因為不敢追問了。
「如果夫人沒有其他事的話,謝凱就先退下來。」
卓雅秋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在謝凱轉身將走的時候,卻又喊住了他,「等等,謝先生。」
謝凱折身回來,「夫人還有什麼事情嗎?」
卓雅秋沉吟了一下,問道:「今天我好像看見府里有陌生的面孔,是將軍的哪位親戚嗎?」
今天她在府里遠遠的看到一男一女,年紀看起來比她大一輪的模樣,下人們對他們還挺恭敬,看起來像是沈家的哪個親戚之類的。
沈府確實有些遠房的親戚,但據她所知,沈十三跟這些親戚好像都沒有來往了。
謝凱心裡一跳,暗道要遭,面上卻不動聲色,「今天是本來是郭堯輪值,但他說是腳痛,叫我頂了班,夫人說的人大抵是今天才來,我還沒有見過,所以也不知道是誰,夫人可以等明日郭堯上值了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