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禮
方院判也是在心裡直呼倒霉。
這個江蘊雖然只是一個軍參事,但是他是蕭謹元的義子,蕭太師的義孫。
這個來頭就大了去了。
他和沈十三,一個都不好惹。
今天偏偏兩個都惹上了。
江蘊控制好情緒,問方小槐,「這個怪病你們一點頭緒都沒有?」
方小槐如實回答,「沒有,一般來說但凡是這種疑難雜症,一定會伴隨其他癥狀,可是沈夫人沒有,只是精神頭差,嗜睡,外加頻繁昏迷,我沒有見過這種案例,也從沒有在哪本醫術上見過提及這種病症的。」
江蘊又看向方院判。
方院判的資歷要老一些,方小槐沒見過的,他不一定沒見過。
但他說,「我也沒有見過,沈夫人的這個病委實來得奇怪。」
方小槐見他沉思,就說:「這事兒我勸你最好暫時不要告訴沈戰。」
江蘊說:「幫你多活兩天?」
方小槐居然大大方方的點頭,然後說:「雖然這是我的最終要目的,但是我多活兩天,對你妹妹也有好處,雖然我和我爹暫時看不出這是個什麼病,但太醫院比我們醫術高明的,一隻手都能掰扯得過來,你覺得我和我爹沒命,誰幫你妹看病?」
雖然她和方院判並沒能成功的幫江柔看好病,但醫學難題,總是留給醫學天才去攻克的,這父女倆的醫術,確實是別人比不上的。
你想想,要是頂尖的人才都砍了,誰還有智商來研究這難題?
江蘊沉默著走了。
方小槐一看,拍了拍方院判的肩膀,嘆了一口氣道:「老爹!幹活兒吧,我倆的小命就看沈夫人這病能不能好了。」
方院判也嘆了一口氣。
太醫這行業,真是比賣草鞋還難混!
江蘊沒有直接回江府,而是左轉右轉,轉到一個古董鋪子里,在櫃檯上不輕不重的敲了三下,「讓韓義出來見我。」
夥計一聽他提韓義的名號,不敢怠慢,連忙把他請到後院,帶到一間密室里,恭敬的請他稍等片刻,然後去請韓義。
韓義沒多久就來了,見到江蘊就跪下抱拳,「少主!」
江蘊沒喊他起來,直接吩咐,「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個葯林聖手,名叫鄭立人,給你半個月時間,把人找出來。」
韓義有些為難,「少主,這……時間會不會太緊迫了一點……」
他輕易不敢置喙江蘊的命令。
可是這次,難度實在太大了。
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個藥王谷。
藥王谷已經在江湖上屹立百年之久,根基深厚,鄭立人是藥王谷的十六任谷主。
鄭立人的時代,也是藥王谷的覆滅時代。
鄭立人任谷主的那五年,是藥王谷的巔峰時期,谷中的每一個醫者,用妙手回春來形容都是屈才了,相傳谷中最厲害的醫者,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這個人就是鄭立人。
那時候江湖上有一種奇怪的風氣,就是不殺大夫。
由於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今天你一刀,明天我一刀,想要砍不死,續命葯就是關鍵了。
在那時候,假如你被人追殺,你只要振臂大呼:我是藥王谷的大夫!
恭喜你,你就會獲得高級護衛隊一支。
這支護衛隊的成員互相不認識,他們中可能有人是當和尚的,可能有人是當遊俠的,可能有人是當捕快的,還有可能有混黑社會的。
放在平時,這些個角色一旦碰在一起,那就是天雷勾動地火,不打死一兩個那是不可能罷休。
但是現在,你只要說你是藥王谷的大夫,正在被人追殺,再說兩句什麼諸如『救命大恩,無以為報,唯有許諾少俠一個人情,將來少俠要是缺胳膊斷腿,得點絕症或者中點劇毒,來藥王谷,只要報我某某某的名號,免費包治好!』之類的話。
基本上都不用護衛隊出手,追殺你的小夥子自己就先舉了刀過來跟你商量,『我不殺你了,你這個人情給我行不?』
當然了,如果你不是藥王谷的大夫,那就不要作死的冒充了,不然如果不慎被揭發,那你就會死得無比凄慘了。
慘到可能還不如一開始就被追殺的人砍死。
這就是當時,藥王谷的影響力。
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藥王谷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再也尋不到蹤跡,江湖上也不再有藥王谷的醫者出沒。
按理說這麼大一個威力堪比傳銷的組織,不可能消失得乾乾淨淨,一點蛛絲馬跡都不留。
可是它就是消失了。
一夜之間。
後來無數人滿江湖尋找藥王谷眾人,一無所獲。
藥王谷的谷主,鄭立人也是。
正是因為他這種乍一聽起來,都讓人覺得帶點靈異色彩的消失方式,直到現在,無數江湖人士、達官貴族,都沒能獲知鄭立人一星半點的消息。
直到時間沖淡了一切,藥王谷漸漸被世人遺忘,鄭立人也在漸漸被人遺忘。
江蘊事先不打一聲招呼,突然就要韓義在半個月之內找到鄭立人,這事兒就不只是強人所難了。
這簡直就是在逼人去死!
要知道茫茫江湖,能人異士不在少數,神秘組織也如不計其數,這麼多年大家都沒找到,憑什麼你千機樓半個月就能找到?
你臉大啊?!
江蘊為了配合韓義完成這難度係數破百的任務,「千機樓的一切事務暫且放下,一切交易往來也暫停,找到鄭立人為止。」
韓義一聽,知道這事兒算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就立刻領命,下去安排樓中事務。
江蘊不想讓江父江母擔心,回家后對江柔的事隻字未提。
不只是她的怪病,還有沈十三的小妾。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只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就可以完美解決的。
比如近兩個月的時間過去,方小槐仍然沒有攻克她的醫學難題,千機樓也依舊沒有找到鄭立人。
時間越久,江柔的癥狀就愈發明顯,明顯到神經大條如沈十三,也發覺了不對。
江柔每天睡的時間越來越久,昏迷的頻率越來越高。
一天十二個時辰,她有九個多時辰都在沉睡,剩下的三個時辰,還伴隨著不定時的突發昏迷,有時候一昏迷,短則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長則三個時辰到四個時辰。
也就是說,如果她剛睡醒沒多久,又突然發作昏迷,恰好這天點兒太背,一昏迷就是兩三個時辰,那她基本上就是十二個時辰處於無意識狀態中了。
到後來,一天中假如能有兩個時辰處於清醒中,那已經是很理想的狀態了。
沈十三向皇帝請了長假,不去上朝,也不去練兵了,就怕那一天江柔一睡下去,就再也不會醒過來。
皇帝知道沈府的具體情況,也沒有為難沈十三,派了太醫輪流來給江柔看診。
他的心意是到了,太醫們也儘力了,可是就是沒有半點起色。
方小槐和方院判身為江柔的主治大夫,壓力巨大,兩個月下來,方小槐不僅人瘦了一圈,連頭都禿了。
用腦過度給造禿的。
江父江母終於是瞞不住了,江母搬到了沈府,天天和采香一起照顧江柔,江父在千機樓,滿天下尋找鄭立人的下落。
柳寄芙幾乎兩三天就會來看她一次,很少能碰到她清醒的時候,大多是時間都是在昏睡。
她閑得沒事的時候,就坐在床邊跟江柔回憶荊州的事。
說當時她怎麼看不慣江柔,又怎麼給她下小絆子,怎麼在背後說她。
說到最後,她都會加一句,『你起來罵我兩句。』
柳寄芙這天來的時候,幸運的碰到江柔剛睡醒。
她已經大半個月沒有看到會說話的江柔了,一見她清醒,高興得差點哭出來,戳著對方的胸口就罵,「我明天就要成親了,我還以為你不醒了呢!」
江柔睡得太久,身子有些疲軟,被她一戳,剛坐正的身子就給戳得往旁一歪,差點倒下去,江母趕緊扶住她。
沈十三從外面進來,剛好看見這一幕,冷著臉就要把柳寄芙往外趕,被江柔和江母攔住了。
江母也算還是看出來了,這姑娘脾氣直,說話嘴上也沒個把門的,但心腸是真不壞,這些天她常常來看江柔,每次都要傷傷心心的哭一回。
江母看她哭得這麼傷心,好幾次都有一種自己的女兒?已經掛了的錯覺。
江柔臉上沒有什麼血色,但是今天的精神似乎比較好,能夠吃兩碗飯,也想要出去走一走了。
她說不準什麼時候又要暈厥,江母不敢讓她出門,就帶著她在府里走動,柳寄芙和沈十三也跟著一起。
江柔清醒的時候,還是跟正常人一樣,能跑能跳,就是體力不太行。
柳寄芙邊走邊告訴她,「我爹娘前些天到盛京了,明天就是我成親的日子,你可一定要醒著來啊!」
江柔笑笑,說:「要是明天我醒不了,我就讓他們把我連人帶床抬去,行了吧!」
柳寄芙正想說什麼,沈十三就呵斥道:「去什麼去,就給老子在家歇著。」
柳寄芙想反駁他憑什麼干涉別人的人身自由,沒敢。
倒是江柔不怎麼在意,對他道:「我天天在家憋著,再不出去走走,都要長豆芽了。」
沈十三哼了一聲,不理她。
老子看你就是個豆芽!
江柔見她不理自己,就轉頭去問江母,「娘,你說是不是?」
江母瞪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人家明天大喜的日子,你橫著去是想砸場子嗎?」
沈十三斜眼睨她。
看吧看吧,可不是我一個人不同意!
江柔想了想,跟他們打商量,「那我明天要是清醒的話就去,行嗎?」
「不行。」
「不行。」
「行!」
兩聲不行是沈十三和江母說的,那聲行,當然就是柳寄芙了。
江柔作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道:「老是在家裡憋著,不利於身心愉悅,外面的空氣多好啊,出去走一走肯定對身體有好處。」
沈十三一個眼刀就飛過去了,「屁,你說說老子家裡空氣哪裡不好?」
這簡直就是個杠精……
江柔不再和她們爭論,像是放棄了的樣子,柳寄芙氣鼓鼓的看著她,一雙大眼睛滿滿都是控訴——你就不再爭取一下?
江柔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明天我要是醒著,會來的!。
卓雅秋遠遠的看見這一行人,本來要去逛花園的腳步停了下來,腳尖調轉方向,回了聽雨院。
平青安慰她,「夫人別難過,我們可以去西苑的花園逛逛。」
卓雅秋哼了一聲,「西苑的都是一群潑婦,我可不想像三夫人那個窩囊廢一樣被氣死。」
平青只能再道:「夫人注意身子,可別跟這些人一般見識。」
這裡說的這些人,自然不止西苑的兄嫂們,還包括江柔。
卓雅秋冷笑道:「我幹嘛要和一個將死之人一般見識?避開他們是因為沈十三正在著急上火,我幹嘛巴巴的跑上去給他做出氣筒?」
平青低聲應是。
卓雅秋眼神陰鬱的回頭看了一眼江柔他們所在的方向,「我才不送上去找罵,憋死他!氣死最好!」
柳寄芙的婚宴在第二天中午,這天江柔睡到近午時,醒來的時候一看時間,覺得醒得正是時候,梳洗後腳程快些,剛好可以觀禮。
她一起來就被沈十三按著肩膀按回床上,對方坐在床頭,看也不看她就說,「哪兒也別想去。」
江柔又從床上坐起來,「那將軍陪我去好不好?」
沈十三面無表情,「老子一點也不想去。」
三刻鐘后。
鄒府門口,江柔挽著沈十三的手臂,在門口遞了賀禮,被下人領進禮廳。
兩人剛剛一坐下,新娘子的轎子就到了,江柔看著柳寄芙一路從門口進來,跨馬鞍、過火盆、拜天地、然後被送進洞房。
她覺得眼皮已經十分重了,再也撐不住,靠在沈十三肩上,困頓得嘴都張不開,費儘力氣才說出一句話,「將軍,我困了。」
沈十三看了一眼已經閉上眼的江柔,一隻手扶住她的身子,反身蹲在她面前,把她背起來,沉默的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出禮廳,走出鄒府。
江柔的病已經在盛京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在猜,這位沈夫人,可能已經沒多久日子好活了。
有人在感嘆江柔命薄。
有人在說這是沈十三的報應。
但現在這一刻,一對沉默的背影,他們看到了沈十三的用情至深。
新人已經禮成,柳寄芙也被送進了洞房,鄒平在外面待客,他看見沈十三背著江柔走出去,大概也能猜到是江柔病發了,於是趕緊追上去,詢問需不需要請大夫。
沈十三看不出喜怒,只說:「不用。」
然後背著江柔,往沈府走去。
沈十三一生戎馬,練就一身銅皮鐵骨,你砍他一刀,都不見得會喊痛,都不見得會埋怨我怎麼這麼倒霉,他從來不怨天尤人,不會去想如果有如果會怎樣怎樣。
現在他卻在想,如果背上這個女人死了,他該怎麼辦?
鄒平帶人站在門口,在這個半生崢嶸,無堅不摧的將軍身上,居然看到了一絲悲涼。
沈十三帶江柔回到沈府,江母像有預知能力一樣,早就等在門口,一進星月閣,熬好的葯也端進來。
沈十三把她放到床上,給她喂葯。
她已經昏睡,不會吞咽,他撬開她的嘴,幾乎是用灌的,灌完了一碗葯。
大半碗都順著嘴角留下來,順著脖頸,流進衣領里。
采香端來熱水,沈十三親自擰乾帕子,給她擦漏掉的葯汁,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用指腹婆娑著她的嘴唇罵:「死豬。」
江母和彩香默默的出了房間。
彩香去監督下人熬江柔晚上喝的葯,江母望著萬里碧空,烈日灼灼,突然覺得眼眶有些酸,。
平靜的擦乾眼角的淚,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