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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殺的,是江柔

  西宮太后死的時候,那時還是太子的皇帝才十來歲。


  皇宮裡的孩子早熟,小皇帝在親娘、也就是東宮太后的庇護下,已經跟西宮太后斗得勢同水火。


  最後能夠登上皇位,其實也不能算是他贏了。


  只能說是天不助西宮,老皇帝死得突然,才讓東宮撿了漏,不然如今龍椅上坐的,不一定是誰。


  只是當初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劉淳,是個公主。


  而且生下來就是個死胎,在這世上連一天都沒活過,怎麼會是江柔?


  沈十三看皇帝的眼神兒有點像在看酒瘋子,直言道:「你是讓哪個居心叵測的糊弄了?連這種話都信?」


  說著目光直接就放到蘭惠貴妃身上去了,意思是她就是那個居心叵測的奸妃。


  蘭惠貴妃知道動不了沈十三,也不跟他爭辯,任由他扣帽子。


  沈十三自有記憶就跟皇帝在一起混,彼此之間再熟悉了解不過,當年老皇帝專寵淑皇貴妃,皇后吃了不少虧,小皇帝也連帶著受了天大的委屈。


  兩人穿開襠褲一起滿地跑的時候,沈十三就知道皇帝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淑皇貴妃,以及後來她肚子裡面那個娃。


  她奪走了老皇帝的所有目光,肚子里的孩子還沒出生的時候,就掩蓋了他的所有光芒,連已經坐穩的太子之位,都差點被奪去,如果老皇帝死得沒有那麼早,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皇后對淑皇貴妃出手,對方也不是吃素的,自然要還手,小皇帝當年幾次三番差點死在這個寵妃的手下,兩方完全是你死我活的在斗。


  後來西宮太后病死在冷宮,東宮太后發了好大的火,悔得腸子都青了——


  後悔沒有機會早點下手,讓她這麼死得這麼輕鬆。


  算起來,江柔的年紀確實跟劉淳一樣大,但僅憑這個,憑什麼說她就是劉淳?

  江柔的身世已經很明白,就是蜀國武成王和明惠長公主之女,蜀國的郡主。


  皇帝怎麼無緣無故非要把劉淳的名號往她身上安?


  沈十三不理解。


  皇帝很氣憤。


  當年好幾次在西宮太後手下死裡逃生,沈十三是知道的,那些險境,幾乎都是兩人一起共度難關。


  結果現在,他最信任的人,娶了敵人的女兒?


  ……不,娶了敵人!

  叫他怎麼接受這種殘酷的事實?!


  皇帝沒有直接回答沈十三,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對他說,「那你不妨問問你的大舅哥,他們江家兄妹,到底誰是親生的,誰又是抱養……或者是撿來的!」


  江柔聽到這兒,有些迷惑了。


  撿來的?

  她和哥哥是親兄妹,什麼叫做誰是撿來的?


  沈十三一聽,大概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當年劉淳死後沒多久,西宮太后也死了,長達數十年的鬥爭隨著這兩個人的死,也拉下了帷幕。


  現在皇帝這話中的意思,明顯是在說劉淳並不是死胎,而是被西宮太后謊稱夭折,秘密送出宮了。


  其實這個說法也能解釋得通。


  西宮太后的失敗,並不是因為她心計和手段不如皇后,而是被自己的世家索所累,老皇帝死了,現任皇帝是東宮太后的兒子,她一旦下台,就沒有任何再翻身的機會。


  而曾經被老皇帝像顆明珠一樣稀罕的劉淳,自然也沒有活路。


  活路,哪兒來的活路?西宮太后連自己都保不住!

  如果說劉淳被秘密送出宮,那麼西宮太后的死也就有了解釋。


  她不死,鬥爭就不會結束,只有她死了,別人才會相信劉淳真的死了。


  東宮太后才會甘願讓多年的仇恨落地塵封。


  因為她不甘願也沒辦法,敵人都已經死了,難道還要自己抹了脖子下去再跟她斗?

  江蘊和江父江母對視一眼。


  知道是瞞不過去了。


  皇帝連這個都打探清楚了,他們不說,皇帝也會告訴江柔,真相出自外人之口,不如出自他們之口。


  「就算如此,彎灣也是蕭謹元之女,不是陛下口中的寧國公主。」


  說話的是江母。


  話音剛落,江柔的雙目徒然大睜,心裡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面部表情已經跟不上思維,震驚的神色,讓江家人心疼不已,她喃喃,「娘……」


  其餘的一個字也說不出。


  江母過去握住她的手,沒有說什麼『你永遠是我們的女兒』之類的話。


  但手心溫暖的溫度,傳遞到江柔的手掌。


  江母直視皇帝,說,「彎灣是蕭太師的孫女兒,蕭謹元之女。」


  ——


  江柔是撿來的。


  江蘊才是武成王和明惠長公主的兒子,江家的親子。撿到江柔的時候,剛好是冬至,她被裹在襁褓里,凍得臉都紫了,不知道被誰狠心的丟棄在她們家門口。


  那時她們還沒有定居在奉新,在另一個邊陲小鎮。


  地方小,孩子是撿來的,左鄰右舍都知道,為了不讓她長大后被流言蜚語中傷,她們搬了家,搬到了奉新。


  那裡沒有人知道江柔是撿來的。


  那時候只當是撿了一個女兒,沒有多想,十幾年來日子也過得和樂,直到奉新城破,蕭正卿找上門來。


  他開口就說江蘊是蕭家的兒子,說得斬釘截鐵,無比篤定,江家有一個撿來的孩子,江家人當然聯想到了江柔身上。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蕭正卿絲毫沒有提及江柔,只是要讓江蘊回家。


  難道他們連自己丟掉的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知道嗎?


  江家人開始暗中追查,沒過多久就有了消息。


  蕭謹元一輩子只有一個夫人,但有一個紅顏知己,當初在盛京鬧得沸沸揚揚,不用費力,稍微一打聽就知道。


  蕭謹元無疑是喜歡這個紅顏知己的,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沒有納為妾,只是養在外面。


  蕭夫人心裡清楚,但她既不大度的讓他把紅顏知己納入房中,也不潑婦似的大吵大鬧,要求相公跟外面的女人一刀兩斷,只當做沒有這個人,態度很值得人揣摩。


  後來紅顏知己懷孕了,十月後生下一個孩子,蕭夫人這才出手。


  紅顏知己的貼身丫頭是蕭夫人的人,她產子得突然,蕭謹元還沒趕到,孩子就已經被送走了。


  孩子是男是女,只有蕭夫人知道。


  從此紅顏知己也失蹤了,蕭謹元跟夫人大吵三年,終於撬開了她的嘴——


  是個男孩兒,送去了北方。


  蕭謹元開始滿天下的重金尋子,蕭正卿長大后,這個任務就交給了大兒子。


  要說這蕭夫人的所作所為,也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官貴之家,男人有兩個小妾通房是很正常的事,一個什麼背景都沒有的民女,其實也威脅不到她的地位,讓蕭謹元納進門就是,她還能落一個賢德的美名。


  而紅顏知己懷孕后,她明明有大把的機會把私生子做掉,可是她偏偏不下手,非要等到孩子出生了送走。


  她既然容不下這個孩子,那為什麼不幹脆一刀殺了?眼不見心為凈。


  送走不說浪費力氣,還要時刻提防著孩子被找回來,費力又不討好,實在摸不清楚她的意圖。


  江家人查到這兒,就算完了。


  連千機樓都掘不出更深的內幕,基本上就是沒有內幕了。


  整件事情,除了蕭夫人的態度比較古怪,一切都很正常,很合情合理。


  但是人心么,誰又猜得透?

  不問女人,可能是在卑微的留住夫君的心。


  不殺孩子,很有可能是當真手軟,不忍對一個孩子下手。


  蕭正卿尋到江家,一口咬定當年被送走的是一個兒子,江家人猜,這可能是蕭夫人留的後手。


  紅顏知己生的是一個女兒,但若蕭夫人說生的是兒子,蕭謹元就是找到天上去,他的兒子也憑空變不出來。


  可偏偏,陰差陽錯,江家本身有一個兒子,還當真給他憑空變出來了。


  江父江母深知官家險惡,但當時的江柔已經嫁給了沈十三,走不了了,江家人思慮再三,乾脆將錯就錯,叫江蘊將年紀說小了三歲,頂替了江柔,做了蕭謹元的兒子。


  一來,江柔和蕭家的關係複雜,回了蕭家很難有立足之地,蕭夫人好不容易送走的孩子,十幾年後居然又回來了,她肯定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


  二來,江家人有了助秦皇帝一臂之力的心思,江蘊如果是蕭謹元的兒子,進入朝堂,也就順理成章。


  三來,江柔在盛京能有靠山,沈十三不能輕易欺負她。


  所以,江蘊才成了蕭謹元的義子。


  所以,蕭謹元要找的兒子,其實是女兒,要找江蘊,其實該找的是江柔。


  所以,江母才能說,江柔是蕭謹元之女。


  沈十三本來已有的猜測,又被突然冒出來的蕭謹元打亂了。


  媽的!怎麼牽扯出這麼多彎彎繞繞?

  皇帝也是。


  還牽扯出了蕭謹元,他也不廢話,直接讓李蓮英宣蕭謹元立即進宮,同時將目光瞥向蘭惠貴妃。


  蘭惠貴妃立即跪倒在地,連連喊冤,「陛下明鑒,當年送劉淳出宮的宮女就在我宮中,陛下要是不信,自可一同宣召,我們當面對峙!」


  對峙,皇帝當然是已經對峙過了,那個宮女,確實是當初淑皇貴妃的心腹丫頭,皇帝還記得模樣。


  這樣說,是為了把宮女拉出來,將紅口白牙的空話變成實錘。


  宮女是個人證!皇帝同意了。


  從一開始,他就不想殺江父江母。


  他想殺的,是江柔。


  她如果當真是劉淳,那就必死不可。


  當年在淑皇貴妃手下吃了太多苦,苦到這麼些年,都從未忘記過。


  他從未如此恨過一個人,還是一個尚未成人形的胎兒。


  淑皇貴妃一生恩寵在身,但是沒有子嗣,再得聖寵,卻翻不起大浪,所以皇后一直忍她。


  可天意弄人,老皇帝都要死了,還在最後關頭弄了一個孩子出來。


  皇后不得寵,還是太子的皇帝從生下來就開始努力奔跑,不敢有一刻放鬆,時時刻刻都在努力。


  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秀,努力得到父皇的認可。


  他拼啊拼,終於,老皇帝漸漸看到了他的光芒,看到了他的優勢。


  後宮前朝斗得極盡血腥,他只有十來歲,可是他不懼,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能讓老皇帝承認他,心甘情願交託這萬里江山。


  他漸漸在父親的眼中看到了欣慰,看到了信任,


  可偏偏,偏偏在這時候冒出來一個劉淳!

  父親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間被奪走,朝堂上,數次挑他的刺,老皇帝想廢太子的消息瞬間傳開。


  不知道造謠者是誰。


  這只是一個謠言,但是他卻知道。


  這不是謠言!


  他能感受到老皇帝的漸漸疏離,漸漸否定他的一切,無緣無故的苛責怒罵,對他越來越不滿意,他多年的努力,因為一個連人都還算不上的胚胎付之東流。


  怎麼不恨?


  他恨啊!

  那時他偶爾碰到淑皇貴妃,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常常恨得牙齒咯咯響。


  他父皇有那三秒鐘的時間,去御花園散散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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