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殘酷的刑法
皇帝一進去太極殿,大門就被關上,沒多會兒又被打開,那抹明黃色像被火燒了屁股一樣,邊走便喊李蓮英,「重華宮有沒有異動?」
李蓮英邁著小碎步小跑上來,跟上他的腳步,「回陛下,圍宮的侍衛沒有來報,應當是沒有異動了。」
他聽了,心裡並沒有放鬆一點,仍是急匆匆的趕向重華宮的方向,此時已經是夜半,但侍衛仍然很精神,見皇帝走了又來,動作整齊的跪下去,他一句話都沒有多說,直接往內殿裡面去。
紗幔垂下,將床幃隔離出一方安靜的天地,床上靜靜的躺著一個人,看樣子已經睡熟了,皇帝走過去掀開床幔,睡著的人兒也驚醒了,見是他,已經不復剛才的瘋癲,立即下床屈膝跪下,只是不再像從前那樣殷切,沉靜的見禮,「陛下萬安。」
皇帝直直的盯著她,很久都不眨一下眼,地上跪的人都等著莫名其妙了,他突然上前,快速伸手在她鬢邊摸索,對方眼神閃爍一瞬間,迅速恢復正常,裝作驚慌的樣子退開。
「陛下,陛下這是做什麼?」
皇帝後退兩步,一揚手,「給朕拿下她!」
她也不裝驚慌了,一扯腰帶,寬大的絲質睡袍從身上滑落,露出一身黑色緊身短打,身形鬼魅一般上前,五指成爪,直朝皇帝咽喉而去。
皇帝將武功荒廢了這麼多年,畢竟還有當初的底子在,見她翻臉,迅速側身閃開,躲到侍衛身後。
機會轉瞬即逝,一擊不得手,她抽出藏在枕下長劍,迅速開始向外突圍。
皇帝站在角落,面色陰沉,身前是里三層外三層的侍衛保護。
羽林軍聞風而來,將重華宮包圍得水泄不通,她見突圍無望,趁著侍衛上前的空檔,竟然橫劍一轉。
皇帝瞬間反應過來,大吼咆哮,「攔住她!」
然而已經晚了,灼熱的鮮紅噴濺在侍衛甲乙丙丁的臉上,包圍圈中的身影軟到下去——她自刎了。
又快又狠,一劍切上頸動脈,又快又狠,下手沒有半點兒猶豫。
頸子上的豁口老大一個,鮮血不住的從脖頸往外淌,侍衛們都忍不住脖子一涼。
嘶~
這女人!太毒了!
對自己都這麼狠!
人明顯是已經死得透透的了,皇帝邁動腳步,侍衛們仍然持刀在手,如臨大敵跟在他身邊。
他繞開被血污了的那塊地方,立足俯身,伸手她臉上不斷摸索,手掌終於在她下巴里側,感受到丁點不自然的凹凸,他摳出一個手指大小的洞,用力一扯。
人皮面具被撕開,面具底下的臉,根本就不是蘭慧貴妃!
皇帝有點兒印象,是經常跟在她身邊的宮女。
宮女躺在床上,原本應該嚴加看守的人不見了,皇帝把手上的面具搓成一團,狠狠的丟在地上,「這麼多侍衛,連一個宮妃都看不住,朕要你們何用?!」
瞬間烏拉拉跪了一地的人,站著的,也只有皇帝一個而已。
他拂袖,喊,「李蓮英。」
李蓮英趕快爬起來,連滾帶爬的湊到皇帝面前,對方輕輕瞥了他一下,他立刻就懂了。
跪著的人瞬間渾身顫抖,滿室都是恐懼的氣息,卻連一句『陛下饒命』都不敢喊。
乖乖就死,死你一個,大喊求饒,死你全家。
讓皇帝憤怒的不只是森嚴的大內連一個女人都看不住,更憤怒的是——前國公府,段氏一族。
蘭慧貴妃是前國公府的長孫女兒,她不論出什麼事,段氏都脫不了干係。
秀女的篩選很嚴格,家事不清白者一律不得入宮,蘭慧貴妃不幹凈,很可能意味著整個段氏都是叛徒。
這宮女是她從娘家帶進宮的,看宮女的一招一式,不是一朝一夕能夠練成的,也就是說,整個段氏,都有可能是一條在大秦蟄伏了數十年的一條毒蛇。
蘭慧貴妃能夠在重重守衛的皇宮中悄無聲息的脫身,身手必然也低不了。
這天晚上,皇帝暴怒,連夜抄了段家,三十二支旁系,一支都沒有放過,三百五十口人,全都下了大獄。
聽說那天晚上,獄中傳來的哀嚎,簡直像是地獄開了門,百鬼出沒,第二天早晨,就打死了十五個。
白布裹著,直接丟去了亂葬崗,敢收屍者,同罪。
京城這邊一片動蕩,沈十三一行人已經在路上,三個月後,抵達幽州。
回了家,一切跟走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一樣,除了——霍清住在了沈家。
霍清是個獨居動物,最不喜歡和人扎堆以及常住別人家,以前在盛京的時候,沈十三就提出過,乾脆讓他住到懷遠將軍府,反正房子夠大。
他偏不,要出去住自己兩進兩出的小院子。
盛京寸土寸金,他一個人住兩進兩出,其實也不算小了,但跟沈十三比起來,確實是蝸居了。
現在招呼都沒打一聲,看樣子已經住了有一段時間了。
沈十三都不用問發生了什麼事,直接一個字:「說。」
沈十三這種職位,家裡暗道暗格密室無數,不論在哪兒鋪窩,這三件套是必不可少的,霍清把他往密室帶,言簡意賅,「宋閔知在地牢。」
沈十三問,「虎符呢?」
霍清:「安在。」
沈十三:「走吧。」
宋閔知這種級別的殺手,一般百十來人是不能輕易抓到她的,幽州最堅固的牢房不是州府縣衙,是沈十三的老窩。
在邊境截下宋閔知后,霍清把她關在了這裡,以防她脫逃,親自在這兒住了近半年。
雖然對方要跑他也追不上,但他至少能夠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判斷大致追捕方向。
幾乎是沈十三一走,宋閔知就被逮住了,關在密室里這麼久,已經小半年沒有見過陽光了,皮膚白得跟鬼一樣。
霍清沒有拷打她。
因為他知道,她這種人,在地獄里千錘百鍊,最不怕的就是酷刑,打什麼的,根本沒有用。
等沈十三回來,是在等他帶一個人回來。 霍清很高估她,手鐐腳銬用了嬰兒手臂那麼粗的鐵鏈,另一端嵌在牆上,除非她能把牆拆了……拆了也逃不出去。
外面還有重重侍衛,十二個時辰輪班制。
自從被帶回來,霍清連話都沒跟他說一句,半年裡,她沒有機會開口過。
每天給她送飯菜的侍衛像個啞巴,一句話都不肯多說,她被關在這四四方方、什麼都沒有的密室裡面不知道多久了。
久到已經辨不清時辰,記不得年月,總覺得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如果沒有梵音宮裡的那一段魔鬼訓練,她可能真的就熬不下去了。
不。
她也差點沒熬下去。
她這一輩子,不管環境再艱難,從來都沒有想過去死,她的遭遇比許多人十輩子累積的苦難都要多。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死。
她有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
可是遇到霍清的這段時間,她想死。
他沒有打她沒有罵她,兵不血刃給了她世界上最殘忍的刑法。
她撞過牆,咬過舌,試圖用鐵鏈勒死自己,但都沒有成功。
霍清沒有摧殘她的身體,但是狠狠的凌虐了她的思想。
沒有人能夠在看不到盡頭的囚禁里熬半年,往回看不到時間,向前也看不到時間。
像是要將她囚禁在這裡老死,像是已經完全遺忘了,這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宋閔知想不通。
她用模具倒了虎符和帥印的模子,霍清抓到她,除了死,她沒有第二條路。
可是為什麼不殺了她?
他們都知道,她身上有梵音宮的秘毒,一年得不到解藥就會死,她背叛梵音宮,活不了。
他們都知道,她沒有利用價值。
沈十三進入密室的時候,宋閔知就明白,她被困半年的原因,她就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