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不出口
張姚氏已經到幽州好幾天了,江柔把她留在府里,院子就安排在宋閔知隔壁,然而沈十三沒有給她們母女太多的相處時間。
江柔和她從山上下來的當天,宋閔知就被喊到書房,郭堯為了避開江柔,在院子外偷偷默默的貓了好久,才等到了個她轉身進屋,似乎是要去拿個什麼東西的機會。
宋閔知望著空無一人的院門口,說,「進來罷。」
聲音不大,恰恰好只夠傳到郭堯耳朵里。
力量值沒有了,其他的東西,該在的都還在,門口一站人,她就發現了。
郭堯怕江柔出來,快速進去,道,「將軍請宋姑娘書房見。」
宋閔知說,「讓他等著。」
她是第一個口氣這麼大,敢讓沈十三等著的人。
因為江柔還在屋裡,得給她時間把人支開。
江柔出來的時候,郭堯已經走了,只有宋閔知還坐在院子里,像從始至終就只有她一個人。
江柔笑著問她,「你不是一直喝白水嗎?怎麼忽然想喝茶了?」
宋閔知說,「沒什麼,突然想嘗嘗了。」
江柔不疑有他,在她旁邊坐下來來,像小女兒夜間悄悄話一樣,跟她講是怎麼跟沈戰相見,相識,又分開,再相聚。
她掠過了所有不開心的事,包括那個她以為沒能保住的孩子。
宋閔知靜靜的聽著,偶爾插一兩句嘴,內容無非是『你太吃虧了。』『等有空我幫你打斷他兩條腿。』之類的話。
語氣已經不像幼時那樣豪氣衝天,只是淡淡的,像在陳述一件事實,可細聽起來,還是有一樣的東西。
比如言語中透露出的意思都是——老娘天下最牛,想打誰就打誰。
只不過幼時是無知者無畏,現在,是真的強大了。
半響后,江柔興緻勃勃的問她,「曼蘭,你有沒有成親?唔……或者是喜歡的人?」
這是姑娘家聚在一起,必分享的一個話題。
宋閔知沒有半點兒停頓,說,「沒有。」
按照奉新的習俗,姑娘至多十八就該出嫁,宋閔知比江柔還要大一歲,今年虛歲該二十二了,如果還在那個小郡里,就該被人嘲笑老姑娘了。
江柔卻一點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或是丟人的地方,興緻反而相當高,眉飛色舞的說,「哥哥也還沒有成親,娘要說對了,哥哥要娶你了!」
說完又想起不對,撓了撓頭,說,「好像又不對……哥哥好像喜歡盛京的一個太醫,是個很好的姑娘。」
「唔……曼蘭,你喜歡哪種類型的?你跟我說,我給你留意著!」她年紀輕輕就展現了紅娘的潛質,逮著宋閔知問個不停,「高的還是很高的?瘦的還是壯的?斯文的還是豪放的?從文的還是從武的?曼蘭曼蘭,你快告訴我!」
宋閔知哭笑不得,她從來就沒對江蘊起過曖昧心思,當年大家都太小,大人的一句玩笑話,這麼多年過去,她早就記憶模糊了。
她相當隨意的說,「那就……長得好看的吧。」
江柔沉思,「就這一個要求嗎?會不會太膚淺了?長得好看的不一定疼人,也不一定有才華,比如你看沈戰,雖然長得不好看,但是很寵我,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可是悄悄跟你說,我一哭他就不罵我啦!我一看他要罵我就假哭,哈哈哈我聰不聰明?」
宋閔知看著她,嘴角有溫暖的笑,「他對你很好嗎?」
江柔點頭,「是啊,很好很好。」
「那就好……」
她說話的聲音太輕,江柔沒有聽清楚,問了一遍,「啊?你說什麼?」
宋閔知說,「你先回去看小問吧,我過去看看娘,明天我再過來找你。」
江柔一看天也晚了,說,「那你先去跟大娘說會兒話,我明天再來找你哦。」
宋閔知:「恩。」
等她走了一炷香時間左右的時間,宋閔知才站起來,理了理衣擺,向著書房去了。
她走出好遠,背影都只能看到一個小黑點了,旁邊張姚氏的院子,江柔走出來,看著她去的方向,眼睛里再沒了笑意。
張姚氏在身後喊她,「小柔,你站著門口乾嘛呢?我做了好吃的,今天就在這吃飯吧,我去喊曼蘭。」
江柔說,「大娘,剛才奶娘說小問還在等我,今天我就不在這裡吃了,曼蘭也說是有舊識找她敘話,出門去了,這會兒沒在家裡,你晚點去喊她吧。」
張姚氏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又想到孩子重要些,就沒再多留,「那好的,先去吧,別叫小問等急了,我晚點兒再去喊曼蘭。」
江柔知道宋閔知感官靈敏,不敢跟得太近,遠遠的墜在她身後,郭堯已經守在書房門口,她站在很遠處跟他招手,示意他過來。
郭堯不放心的看了書房門口一眼,不想過去,又怕江柔過來聽到談話內容,想了想,還是決定先過去穩住她。
等一到人跟前,她卻變臉了,不像剛才那樣,一臉溫和的喊他,臉垮了下來,面無表情的對他說,「站在這裡,不許動,不許靠近書房,不許大聲喊。」
她一臉說三個不是,把郭堯都整懵了。
咋回事?
不是有事喊我嗎?剛才不是還一臉笑意嗎?咋說變臉就變臉?
……最近夫人開始變得略難伺候啊……
從前那個見人就三分笑,怎麼鬧都不跟人紅臉的夫人去哪兒?!
江柔說完,就放輕腳步,靠近書房門口。
郭堯下意識的跟上去,江柔回眸一瞪,郭堯剛緩過來,瞬間又懵了。
這眼神的形容詞……他可以用有殺氣來形容嗎?
不應該啊!
不科學啊!
這麼溫柔的夫人,眼神怎麼會帶殺氣?!
可是……他真的沒有看錯……
沈十三的眼神天天看了無數遍,有殺氣的眼神啥樣,閉著眼睛就能有畫面。
江柔說,「站在這裡,不許動。」
郭堯糾結了。
到底是動還是不動?
不動要開罪沈十三,動要開罪江柔……
最後,他決定!
敵動,他不動!
因為沈十三惹了他還能解釋,惹了江柔,萬一他一解釋,對方抱著耳朵說『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怎麼辦?
那得完蛋!
他遠遠的望著緊閉的書房門,希望自己的視線能夠穿透窗紙,傳達到沈十三的眼裡,然後他成功的從自己的小目光里接受到——『閉嘴』兩個字的信息。
然而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江柔斂住呼吸,靜靜的站在門外。
門內。
宋閔知和沈十三。
「給你的時間夠多了,如果想要母女情深,我給你把娘養在這裡,等功成身退,你還能活著,你也在這裡隨便住。」
宋閔知譏笑,「是幫我養娘,還是給你自己留人質?」
沈十三很理直氣壯,「當然是給我自己留人質,我憑什麼信得過你?跟你很熟嗎?」
反正最後都得做,說再多也沒用,宋閔知不想跟他多費唇舌,「我這樣回去沒用,回去甄臨風就會殺了我。」
沈十三眯了眯眼,周身氣息很危險,明知故問,「你想要什麼?」
「虎符和帥印的模具。」
話音剛落,沈十三眼都不眨就拒絕,「不可能!」
宋閔知語氣冰冷,開始懷疑江柔是不是找了個二愣子,「我沒說要真的。」
沈十三這才想到。
哎!甄臨風又沒見過老子手裡的帥印,老子給假的他又認不出來!
但是面子不能丟,強行尬場,「我是說不可能給你真的。」
宋閔知理都懶得理他。
她倒了虎符和帥印的模子,當著沈十三的面做了改動。
知道自家虎符長什麼樣子的將領一眼就能看出差別,而不知道的,自然也看不出了。
沈十三說,「兩年後,我要用到的你的時候,希望你還活著。」
「不勞操心。」
「走吧,耽擱時間太長,你拿什麼回去,甄臨風都不會相信你。」
沈十三往她懷裡丟了個瓶子,「軟筋散的解藥。」
他難得好心。
或許感激她幫自己瞞了江柔。
是的,沒錯,就是感激。
那天回來郭堯就耷拉著腦袋告訴他,江柔從他嘴裡套了話,知道霍清將宋閔知囚禁了許久。
大概也知道他在背後默許了。
當時心頭是有點緊張的。
他實在是看怕江柔的眼淚了!
可是就算提前知道霍清會做什麼,他也的確會默許。
宋閔知太傲氣了,打磨打磨,總歸是對己方有好處的。
他沒有去思考江柔。
因為考慮了,他還是會這樣做。宋閔知的角色太重要,需要她做的事情也太重要,不容閃失。
如果能用一個人的流血來換千萬個人的流血,他會毫不猶疑選擇讓一個人流血。
他肩上是擔了大責任的人。
他擔心過,江柔知道了會怎樣,可是也只是擔心了一下。
因為江柔一直都沒有發現的跡象,他也就慢慢淡忘了。
郭堯告訴他的時候,他腦子裡,一瞬間就裝滿了一張滿是淚痕的臉,煩躁極了。
沈十三不知道宋閔知是怎麼哄騙江柔的,她那天沒有任何異常。
他了解自己的媳婦兒,那不是裝的,事關她心尖上裝的人,她向來不會隱藏情緒。
宋閔知沒再回答他一個字,將虎符和帥印的模具連同解藥裝起來,轉身出了書房。
一打開門,她在門口頓住了。
沈十三看她這樣,當時心裡就是一沉。
卧槽?不可能吧?郭堯又他媽的死了?
沈十三繞開書桌跨道門口一看,頓時臉都綠了,「郭堯,你他媽死了嗎?!」
郭堯正在試探著接近門口,可走兩步,江柔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立刻轉過來盯他,他堅持不懈,好不容易走完一半的路程,門就開了。
頓時,他就知道,他涼了!
趕忙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來,然後就挨沈十三一頓大罵,「老子看你最近是想回家挖地瓜了嗎?」
一次兩次三次的!就沒一次沒給他捅婁子!
江柔其實也想過質問宋閔知,為什麼郭堯會承認是霍清綁架了她,囚禁了她。
可最終沒問出口。
宋閔知太淡定了!
淡定到讓她相信,讓她忘記了郭堯的話。
她的話,從小就沒讓江柔置疑過,一直都是說什麼信什麼。
直到這次。
他們的對話沒有提及有關這次囚禁,可江柔聽到了軟筋散,足夠讓她起疑。
軟筋散,她知道,原來這才是宋閔知靈敏卻沒有力量的原因。
甄臨風,她也知道,是那個蜀國的太子。
可她不知道,宋閔知竟然是蜀國太子的人。
沈十三向來不會對敵人手軟,宋閔知給她編造的謊言崩塌了。
她能猜得到為什麼。到現在都還如此孱弱的她,足以說明她經歷了什麼。
她想大聲的質問沈十三,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問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