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兒狼
宋成化神色一變,像是驚訝,像是憤怒,但被迅速掩蓋下去,反問那將軍,「你是哪個卒?何時輪到得到你插嘴?」
那將領並不怯場,胸脯一挺,「天策軍虎豹騎督司,曹燁。」
宋成化嗤他一聲,「曹燁?誰?沒聽說過。」
曹燁臉上並無窘迫之意,寵辱不驚,沈十三接過話道:「宋成化,你少扯這些,你晉國士兵擅闖大秦領土,老子本來沒想要他的命,怪他自己運氣不好,正撞到我軍軍事演練,一眼沒看見,誤殺了。」
宋成化臉上的表情驟然扭曲,因為沈十三那一句輕描淡寫的『誤殺』。
秦家的將士們也服了。
他們明明親眼看到沈十三一箭一個射殺了,結果他上下嘴皮子一搭,面不改色就直接偷梁換柱成誤殺。
眾人才覺得沈十三是個莽夫,現在又覺得他一肚子壞水。
射殺和誤殺看起來也就是一字之差,其中的門道就大了。
射殺,那是故意的,沒有轉圜的餘地。
但誤殺,不是故意的,還可以再談談。
你的人故意闖我的地盤,我在自家的地盤練兵射箭,不知道他悄悄摸到我家來,呀!一不小心就誤殺了。
我不是故意的呀!
你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憑什麼還要跟我算賬?!
你家裡有礦啊還是你屁股比我屁股大啊?!
宋成化跟沈十三打過交道,知道他這人慣愛耍潑,看起來言語並不多不多,一旦開口就是顛倒是非黑白,你是抹不幹凈的。
沈十三的目光落在十五卷破席子上,說,「這幾個人,你看你自己是領回去,還是留在我這兒?」
顯然,領回去的意思,就是晉國吃下這麼悶虧,自己認栽。
士兵的遺體留在別國,那是萬萬沒有道理的,唯一一種可能,就是戰時。
打仗的時候誰還管你哪個國家的士兵、留在哪個國家?自己管自己都來不及!留在大秦的意思,就是——打。
眾人的心都提起來了。
各人看來,這口氣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的。
誰知,宋成化舉手一揚,眾人都以為他是要下進攻令了,他卻只是叫人拔了箭牆,將十五名士兵的屍體拖回去,半眼都不看沈十三,陰沉著臉走了。
十萬士兵來得浩浩蕩蕩,走也迅如疾風,不肖多時就離開了秦兵視線。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就算了?!
不對啊!不科學啊!
沈十三調轉馬頭,絕塵而去,留下一個深沉又高大的背影,深藏功與名。
戰神豈是虛名?沈十三如果真是莽撞意氣之輩,焉能統兵百萬?
宋成化此人錙銖必較,他吃一悶棍不還手,當然不是因為跟沈十三有姦情。
沈十三的百戰百勝,而曾經有一戰,他其實應該輸,但最後卻贏了。
這一戰的對手,就是宋成化。
當年數國聯盟作亂大秦,那時皇帝被架空,沈十三平叛出征,他手裡握的兵力有限,輜重後方補給也時斷時續,他縱然萬般神勇,也不可能真的一劍可擋百萬師。
三崗嶺一戰,沈十三比宋成化少十萬兵力,戰前,明明跟副將擬定好圍點打援,但天降大雨,山體崩塌,堵了援軍的路,他陷入萬死之地。
宋成化雖然氣量狹小,但不可否認也是一代名將,天要助他,那一戰沈十三領兵三十萬,最後只活下來八千人。
宋成化卻還有十萬餘兵眾,沈十三不可能投降,也不可能做俘虜,下令死戰。
八千人,在敵軍面前渺小如螻蟻,三崗嶺地勢複雜,他只能退避打游擊,但人數畢竟是壓倒性的,等包圍圈漸漸縮小,他離殉國也越來越近。
就在此時,晉軍主帥卻傳來軍令,命令宋成化撤退。
那時的宋成化還不如現在威名,只是一個副將,必須聽主帥的命令。
主帥在關鍵時刻召他即刻必回,軍令如山,他不能不聽,心有不甘,也只能撤走。
他被召回的原因很簡單,鋒芒太露,被人記恨了,怕他斬殺沈十三,從此揚名立萬。
晉國的政權也並不穩固,太子黨和六皇子黨鬥爭激烈,宋氏家族歸順太子黨,主帥卻是六皇子黨,右翼前鋒更是在暗中窺視的四皇子黨。
一支軍隊,三黨分權。
但這次的主帥卻是六皇子黨,宋成化是太子的人,太子已經是太子,東宮乃是國本,本來就不好扳倒,如果宋成化立下奇功,他就再添一名大將,所以宋成化被其餘兩黨聯合針對。
宋成化無法,放了沈十三歸山,也不知道該說他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這次鎮邊關,晉軍有一名參將,名叫薛高卓,是四皇子的人。
宋成化數戰成名,熟讀兵法,為人沉穩,他的行事風格就像他的氣質,暗中潛伏窺視觀察加總結,尋找出的你的弱點,打蛇打七寸。
現在各方蠢蠢欲動,誰都沒有先做出頭鳥,宋成化不可能縱容士兵數次挑戰大秦,一不注意就很容易玩脫。
能指使動士兵的,不只有宋成化,參將也可以。
四皇子千方百計把薛高卓安插在軍隊裡面,為的就是牽制宋成化,但薛高卓此人剛愎自用,不是塊的打仗料子,卻處處想冒頭,軍功樁樁都想往自己頭上攬,偏偏又是個蠢貨,喊他來趕場他偏要來點黃。
宋成化和沈十三交過手,知道他不是愚蠢之人,知道他的雷霆手段,在他眼皮子底下試探,死路一條,除了白搭人命,沒有任何作用。
這等蠢事,那個急於立功的薛高卓做得出來,宋成化絕對不會這麼智障。
果然,沈十三說晉軍屢次侵入秦地的時候,宋成化的臉相當精彩,晉皇帝沒有命令,他不敢貿然和秦軍交手,這次這個事件,是他治下不嚴,要是讓晉皇帝知道,他要頂一樁大罪。
他只能將此事按下來。
這算是殺雞儆猴,以後晉軍再想試探邊境,也得好好算算自己到底有幾條命來死,而那十五卷待物侮辱性質的破席子,算是對晉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回敬。
秦軍將領們只知道沈十三射殺晉軍,卻不知道他為什麼敢射殺晉軍,一臉迷茫,只覺得自己將軍可能有毒。
沈十三處理完晉軍的騷亂,又一刻不停的找江柔,不停的查探,尋找線索,一直跟江蘊泡在一起,回家的時候天都黑盡了。
推開卧房,裡面空無一人,床鋪冰冷,沒有人笑吟吟的喊他『將軍』。
有一瞬間,沈十三猛然覺得,睡了這麼久的屋子,此刻看起來竟然沒有人氣。
桌子上還有兩雙納了一半的鞋子。
一雙是沈度的,一雙是沈問的,沒有一雙是給他的。
江柔總是能抽出時間分一些愛給兩個孩子,明明她每天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回家也是疲累不堪,卻脫臼一隻手都能慢慢納鞋子。
鞋子的針腳很細密,鞋底做得很軟,又美觀又好看,後腳跟的綠寶石還沒來得及嵌上去。
她的手一向很巧。
兩雙鞋子放在這裡,半個月來,沈十三一直沒有時間仔細看過。
靜立片刻,他徒然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沒來得及嵌上鞋子的綠寶石落到地上,清脆一聲響,碎成了毫無價值的渣子。
他力氣大,四隻半成品的鞋子飛出去,散落在房間的各個方位。
他氣得眼睛都紅了。
綠眼睛的雜碎到底把這個蠢貨弄到哪裡去了?!
半晌,他漸漸平靜下來,一隻一隻的撿起落了一地的鞋子,把它們原樣擺放在桌子上,目光在在桌面上流連。
白眼兒狼,也不知道給老子縫一雙!
夜晚安靜,兒童的啼哭聲由遠及近,奶娘在門外敲門道:「將軍,您快看看小公子吧,他哭鬧得厲害。」
沈十三煩躁的打開門,「你是奶娘還是我是奶娘,哭得厲害也來找我,養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