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

  只有孩子是鄒平的,柳寄芙才有將肚子藏起來的必要。


  但江柔問這孩子是誰的,她又不說話。


  江柔想了想,把柳寄芙從地上拉起來,試探著帶著她走出偏廳,她很聽話,像個小孩子一樣亦步亦趨的跟在江柔身後,不吵也不鬧。


  江柔把她帶到了原本沈問住的房間,關上門,聲音很輕緩的問她,「寄芙,我能看看你的肚子嗎?」


  半天,沒有人應答。


  江柔的擔心更重。


  她開始以為柳寄芙的神志是正常的,可是現在又不確定了。


  她問什麼,柳寄芙都聽得懂,可是她就是一個字都不回答,不開口,像啞巴了一樣。


  柳寄芙半晌不回答,江柔就當她默認了,開始試探著伸手去脫她的衣服。


  柳寄芙果然是默認了。


  衣服一件一件的被脫下,露出裡面的肚兜。


  肚兜在她肚子上被綳得緊緊的,帶子在腰后勒出了深深的一條紅痕,幾乎都已經勒進肉里去了。


  江柔解開肚兜帶子,柳寄芙的孕肚瞬間被解放,目測起碼大了兩圈兒,肚臍的地方尖尖的,高高隆起。


  結合柳寄芙的體型來看,這肚子應該有六七個月了。


  不過江柔不是大夫,也只能大概估計,做不得准,她給柳寄芙把肚兜重新鬆鬆的繫上,再幫她合上衣服。


  「寄芙?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知道你聽得見,你太累了,乖乖的在這兒睡一下,我去幫你找個大夫來,別亂跑,知道了嗎?」


  江柔一邊說著,一邊把柳寄芙扶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才從外面關上了房門。


  沈十三在外面等,他聽見江柔開門關門的動靜,便轉過身來。


  江柔發現他的目光中是有光的。


  希望的光。


  不管鄒平做錯了什麼,對他來說,畢竟是十幾年過命的交情,不可能說斬斷就斬斷了。


  鄒平上到雙親,下到幼子,全都死了,剩下一個柳寄芙,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正常生活,如果他有一個遺腹子,也算是鄒家的希望。


  鄭立人在兩天前被江柔放走了,幽州岌岌可危,留下說不定要給這座城陪葬,他從藥王谷離開,本來就只是一個民間大夫,被沈十三抓來這麼些年,耽擱了他這麼些年,也該放他離開了。


  現在沈府里沒有下人,沒有大夫,要想找人給柳寄芙看看,得去下一座城市。


  江柔對沈十三道:「寄芙的孩子應該是鄒平的沒錯了,這幾個月她大概一次都沒有瞧過大夫,肚子大起來了才知道自己懷孕了,一直裹著肚子藏著。」


  沈十三回了一個『嗯』表示知道了。


  當天晚上,沈十三派了士兵去隔壁城市連夜請大夫回來,順便買了幾個下人,還提前準備好了穩婆。


  天氣很熱,龍虎關堆了太多屍體,一時不能完全清理乾淨,開始散發出惡臭,連鄒平的屍體,也開始腐爛。


  他死得不光彩,但沈十三送往京中的軍報,只說軍中混入姦細,一幹將領全都戰死沙場。


  這就變成了他的一樁罪,等戰事結束回京,他肯定要被降一樁治軍不嚴的罪,但是,給鄒平留了一個體面。


  而鄒平的屍體,他吩咐人埋在了城外,屍體出府、下葬的時候,他一眼都沒有去看。


  鄒平下葬后的第二天,沈十三就該走了。江柔的在檢查柳寄芙肚子的時候,兩隻手的水泡都蹭破了,她重新上了葯,手不能沾水,晚上,沈十三幫她擦過臉,說:「我要走了。」


  江柔點點頭,道:「我知道。」


  幽州之危已解,鄱陽卻還需要他,龍虎關重新調兵遣將,守好龍虎關,他也要立即離開了。


  江柔道:「等寄芙生下孩子,我就帶她回盛京,等你回來。」


  第二天早上,江柔很早就起來,一直把沈十三送出城,直至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回了沈府後,她去沈問的房間找柳寄芙,卻沒看見人。


  江柔心裡頓時一沉。


  柳寄芙受了這麼大的打擊,江柔這幾天總怕她想不開,一直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送沈十三出城的時候她睡著了,江柔這才抽空出了一趟城。


  沒想到就這點兒時間,人就不見了!

  派去其他城市請大夫買下人的士兵還沒有回來,府里一個人都沒有,江柔沒有可以差遣的人,自己一個人找的效率太低。


  她把整個府邸找遍之後,開始強迫自己冷靜。


  柳寄芙會去哪裡?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江柔大概猜到了。


  城外,鄒平的墓前,江柔果然在這裡找到了柳寄芙。


  現在是正午,烈日當頭,鄒平的墓是新墓,墳頭上光禿禿,周圍也可沒有蔽陰的高大樹木,柳寄芙一身白衣,趴在翻著新土的墳包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烈陽灼在她身上,將她的臉曬得有些紅。


  她兩隻手抱著墳堆,用一種擁抱情人的姿勢,久久不放手,不知道抱了多久。


  她懷有身孕,不能就這樣在太陽底下暴晒,江柔過去把她扶起來,道:「寄芙,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把孩子健健康康的生下來,這是鄒平唯一的血脈了。」


  趴在墳頭上的柳寄芙睜開眼,默默的站起來,跟在江柔身後,表示自己跟她回去。


  江柔愁得腦袋都疼了。


  柳寄芙不哭不鬧也不說話,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那眼神里,分明是一潭死水,沒有半分亮光。


  她從前那麼活潑開朗,如今卻如同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嫗,每天睜開眼睛,只是為了等到生命自然結束的那一天。


  這樣的人生,該有多苦?


  江柔嘆了口氣,拉著柳寄芙回家了。


  回家的時機剛好,派去請大夫的小兵回來了,下人、穩婆和大夫都在院子里等,江柔謝過那士兵后,先讓那大夫給柳寄芙看診。


  那大夫診斷後,道:「這位夫人的胎大概已有七月余,胎位倒是極正,只不過母體的營養不太好,導致胎兒有些偏小,不過不太礙事,生下來之後,可以慢慢調理。」


  江柔給大夫付了第一筆診金,給大夫辟了一個房間,讓大夫在府里常住。


  時間流逝,一晃,就是三個月後。


  這天早上,江柔正被夢魘住,左右都不得清醒,突然來的一陣敲門聲,把她從噩夢中拯救了出來。


  敲門聲又大又急促,江柔趕忙披衣起身去開門。


  下人來敲門不會這麼失禮,她們會喊夫人,並且說明白有什麼急事,闔府唯一不會說話的,就是柳寄芙了。


  打開門,果然是柳寄芙。


  她一臉痛苦,臉色很白,鬢角有冷汗流下來,一隻手撐著門框,一隻手扶住肚子。


  「怎麼回事?你怎麼一個人?丫鬟呢?」江柔見她的樣子,知她是要生了,趕緊把她往屋內扶,讓她在床上躺下,折身出去喊大夫和穩婆。


  大夫估算的產期大概就在這幾天,府里一直準備著,江柔把穩婆喊來,直接就入了房間接生。


  江柔在外面著急的等了,老想進去看看。


  她記得自己生沈思的時候,痛得差點把嗓子都喊啞了,怎麼到了柳寄芙這兒,一聲都沒聽到吭?


  她就算是不願意說話,可是痛的時候總要叫出來吧?

  從早上等到日落,房間里就只有穩婆的聲音傳出來,江柔愣是沒聽到柳寄芙喊一個字。


  她實在是受不了了,推了房門闖進去。


  一隻腳剛剛踏進房間,就聽到一聲細弱的嬰啼,已經穩婆驚喜的大叫,「生了!生了!」


  江柔匆匆奔過去,穩婆欣喜的把剛包進襁褓里的嬰兒遞給她看,「夫人,是個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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