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這種人?!
張曼蘭看不懂皇帝臉上的是什麼神色,所以暫且籠統的把所有類似這種表情的神態定義為心痛。這個時候,身為一國之君的他,應該在接待燕國使臣,在協商解決這樁十二條人命的慘案。
他卻出現在這裡。
應該是跟著顧霜霜來的。
張曼蘭在地上跪了半天,店內的哭中的悲傷越來越盛,皇帝終於扭頭看看向了她,「起來吧……』
張曼蘭剛剛站起來,皇帝目光似有漂浮,道,「如果能的話,你幫朕……安慰……」
話說到一半,他自己先說不下去了。
這種事情,任何安慰都是無力的,他連進去抱住她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他給不了她交代。
對方是大燕使臣,除了多替她要一些賠償,他什麼都不能做。
縱然尊貴如皇帝,也多的是身不由己。
皇帝走了。
顧霜霜目送他離開,提了菜籃子進店裡,從裡面關上店門,坐到爐灶旁,專心的擇菜,任由顧霜霜放肆的發泄。
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裡面,顧霜霜哭幹了這十五年來的眼淚。
她並不是哭顧吏的死,而是因為顧吏的死亡,讓她十五年來的委屈再也沒有地方可以安放。
從前顧吏活著,她看到這個爹,可以告訴自己,這個人是我爹,他只把我當做交換權利的籌碼,但我偏不任他安排,就算有人一去不回,我也要自己活得精彩,讓顧吏看著他得不到的,輕而易舉的被自己抓在手裡。
最後,顧吏想要的榮華富貴她都有了,她卻再也不能富貴給他看了。
內心是很恨的。
為什麼一個爹,能狠心絕情到這種地步?把她往死里逼!
他就這樣死了。
顧霜霜說不出自己到底為什麼哭,可是就是忍不住的想哭,像要哭干這十五年來累積的眼淚、心酸、委屈、和怨恨。
人的眼淚是真的會哭干,天漸漸黑下來,顧霜霜也沒有淚了,哭得太久,驟然停不下來,面前的餛飩已經冷得冰涼,她表情麻木,一抽一抽的。
張曼蘭在店裡點起了油燈,開始擀明天的餛飩皮。
等顧霜霜平靜下來,眼神聚焦起來,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張曼蘭把擀好的麵皮放到一旁。
兩人都沉默著,顧霜霜心無旁騖的做著自己的事情,生像是這間小店裡面除了她自己,就沒有別人了。
很久,顧霜霜突然開口,「謝謝。」
張曼蘭連句不客氣都沒有回答,顧霜霜繼續道,「你為什麼幫我。」
張曼蘭是一個很冷情的人,就目前而言,即便是尋遍這天下,除了江柔、張姚氏、小安安這三個人,再也沒有其他任何人,能讓她搭一把手。
而自從在沈十三身上的誤會解開以後,她們就變成了陌路人,她確保了自己不再會去破壞江柔的家庭,從此連一句『離沈十三遠點』都沒再對她說過。
擦肩路過,也不會有一個眼神交流,完完全全就是兩個陌生人。
無處可去的時候碰到張曼蘭的時候,顧霜霜沒想到她能把自己撿回去。
她偏偏撿了,而她漠不關心的態度,正好最大限度讓自己沒有那麼難堪。
她們這種人,悲傷時刻過度的安慰,反而會讓她們說不出的難受。
她一直覺得張曼蘭不會是會向她伸出援手的那種人。
張曼蘭聞言沒有抬頭,把手邊的煤油燈挪近了些,仔細檢查餛飩皮的厚薄是否均勻,然後說,「餛飩八個銅板一碗,天色已晚,小店要打烊了,慢走。」
顧霜霜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的時候,開始在身上翻找。
奈何入宮后根本不需要用銀子,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錢長什麼樣子了,哪來的八個銅板?
張曼蘭的餛飩皮擀得差不多了,她把灶台收拾整齊,道:「如果沒有錢,可以先賒賬,明日派人送來。」
顧霜霜站起來,即將走出門口的時候,她停住了,「張曼蘭,謝謝你。」
她不是傻子,人家怎麼說,她就怎麼信。
秦燕聯軍五年,顧霜霜在軍中五年,唐勛同樣也在軍中五年,唐勛的聲音已經能夠輕鬆分辨,剛才唐勛回來的時候,她在店裡面,能聽到他的聲音,也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大燕使團的馬隊撞死了顧吏,唐勛是大燕的十六王爺,張曼蘭是怕她見人生情,才趕走了唐勛。
有的人對你一點點好,就恨不得拿個大喇叭到世界頻道廣播,可是有的人,她千好萬好,也從不張揚。
張曼蘭沒說,但是她卻知道,這種人情,是還不清的。
顧霜霜說完,徒步回了皇宮。
作為妃嬪,是不能夜不歸宿的,她還有舅舅,還是有娘,即使天塌下來,也要做好她這個身份應該做的事。
顧霜霜離開后,張曼蘭把擀好的麵皮用薄紗布蓋住,吹了燈,關了店鋪,就回家了。
往常都是跟唐勛和張姚氏一起回家,唐勛的話多,總是嘰嘰喳喳的沒個消停,這一條路,他們應該已經走了快小半年了,可是唐勛每天都有新的話題可以說。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他就是能說得津津有味、
今天是菜市場的賣洋蔥的大媽和賣土豆的大爺黃昏戀了,明天是豬肉的價格已經漲過雞肉了,反正總有他說不完的瑣事。
生活就是這樣,由許多瑣碎的小事組成,平淡又溫馨。
唐勛在很認真的生活。
張曼蘭不愛跟他搭話,反倒是張姚氏,有時候說到興起了,反倒是他更像張姚氏的親兒一樣,兩人聊天聊得熱火朝天,張曼蘭就算是想插嘴,都沒有機會。
今天唐勛先回家了,這條路顯得格外的寂靜。
有多久,都沒有再這樣自己一個人在黑暗裡穿行過了?
然而,腦子裡剛剛轉完這個念頭,在轉角的一瞬間,一個黑影突然從角落裡面跳出來,「我來接你啦,驚喜不驚喜?意外不……哎喲~」
是唐勛。
等張曼蘭意識到來人是誰的時候,已經晚了。
雖然她很久不活動筋骨,但是身手和警覺度還是在的,黑影向她撲來的時候,條件反射的就一腳踹了過去。
等發現是唐旭的時候,對方已經在好幾米之外躺著哎哎叫喚了,「哎喲~你怎麼回事啊小老弟?我來接你啊!你能不能看清是誰了再動手?哎不對,是動腳!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腳多大的力氣,哎不行不行,我的腰斷了!哎喲~」
張曼蘭誤傷了他,有一點小內疚,她走過去,準備把唐勛扶起來,哪知道剛把他往上扯了一把,他就叫得跟殺豬一樣,「哎不行不行!腰疼!不能拉!要斷了!」
張曼蘭的小內疚加深了一丟丟。
疼著這麼厲害,該別踢出什麼內傷來了吧?
她蹲下身去,伸出兩個指頭在唐勛的腰上按了按,「這裡疼不疼?」
「疼疼疼!」
「這裡呢?」
「疼疼疼!」
「那這裡呢?」
「哎不行,劇疼!」
張曼蘭開始認真內疚了。
她自己一腳有多大力,自己是很有自信的,看來是真踢出內傷來了.……
「我扶著你,你看看能不能站起來,回家了我給你看看是不是岔氣了。」
唐勛委委屈屈的,「不行,站不起來,你使太大勁兒了,肯定是岔氣兒了。」
張曼蘭:「.……」
哪能怎麼辦?總不能就在這裡吹一夜的涼風吧?
唐勛見對方沉默,立即抓住她的衣角,緊張的說,「你想做什麼?我告訴你啊張曼蘭,可是你把我踹成這樣,你是要負責任的,別想丟下我跑路!」
張曼蘭:「.……」
她就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