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種

  不知不覺中,郭嘉悅的人,已經被被替換得所剩無幾。


  或者,可以換一種說法。


  從一開始,就只有這十幾人聽從於她。


  這是一件很很可怕的事,這說明從一開始,郭家的行動,都全盤在皇帝的掌握中。


  那這些日子的這一切……


  郭嘉悅想到了一種可能,「劉放!你是故意的!」


  皇帝看她的眼神已經是在看一個死人,「郭家沒有狼子野心,朕故意的又能怎樣?說到底還是自取滅亡。」


  郭嘉悅忍不住後退兩步,他提到郭家,她才想到郭開誠,想起她爹,「我郭家駐軍二十萬於盛京城內,你今日殺我,同樣活不到明天,還有你寶貝的那個顧霜霜,全都得死!」


  她歇斯底里,面上妝容被不知何時滾落的淚水糊掉,這幅模樣,委實不好看。


  皇帝毫不留情打碎她的希望,「沈戰亦屯兵四十萬於盛京之外,你覺得你那隻會搬弄權謀的爹,和戎馬十數載沈戰,誰贏?」


  郭嘉悅恍然失神,沈戰已經抵達盛京了么?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

  「行了,郭嘉悅,你也風光夠了,今日,再留你不得!」男人提著刀,一步一步的逼近。


  郭嘉悅步步後退,皓齒將唇瓣咬得發白,在他離她越來越近的時候,她突然就有潑天的怨氣想要發泄,「劉放!你就是為了那個賤人,我殺了齊良翰,你想為了賤人報仇!什麼我郭家狼子野心,明明就是你被狐媚子迷了眼!」


  皇帝竟然沒有反駁,「是啊,我就是為了她。」


  郭嘉悅更加瘋狂,「劉放,我把持中宮,說到底念在往日夫妻情分上留你了一命,可你今日竟然要為了一個女人殺掉自己的兒子,你不是人!」


  皇帝將視線移至她的腹部,反問,「朕的兒子?郭嘉悅,孽種是和誰睡出來的,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女人的目光已經僵直,死死的盯住皇帝的那張臉,他說了什麼,她全然沒有聽進去,「虎毒不食子,你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劉放,你就是個畜牲!」


  皇帝側眸,對黑衣甲丟了一個眼神,對方立即帶了幾個人,挎刀離開,不多時,就從各個偏殿裡面帶出十多個神色慌張的男人。


  這些男人或妖媚,或清俊,相貌上都是無可挑剔,雖有雌雄莫辨者,但那氣質,還是能夠看出,這裡面絕對沒有一個太監,都是如假包換的真男人。


  郭嘉悅是相當的優秀啊,皇帝還沒死,就光明正大的在宮中儲男寵。


  先別急,她還有更優秀的事迹,如果皇帝不介意的話,史官記上一筆,等後人點評起秦史,她絕對是曠古爍今的第一妃。


  第一個當著皇帝的面,睡野男人的妃子。


  還是NP。


  那是郭家跟皇帝達成協議的第三晚,他給郭家一個皇子,郭家放過顧霜霜。


  宮變起,顧霜霜在宮中會是個什麼處境,皇帝一早就已經預料到了,郭家唯有皇子倚仗方可功成這事,他也預料到了。


  皇帝對守身如玉這個詞沒有什麼概念,只是現在一回想起來,顧霜霜進宮一年多了,他似乎就沒有再去過其他妃嬪宮裡。


  這不是有意識的自主行為,有了她,就不想再看別人,就是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事,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一年多就這樣過去了。


  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自己身體力行的給郭嘉悅一個孩子,他在郭嘉悅身旁躺了三天,沒少受勾引,但一直都*不起來。


  到底第三天,女人惱了,威脅他,「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姓顧的賤人!」


  他看著,時機終於到了,才端出一副耐心的樣子跟她商量,「我不是不想,是真的不行了。」未及而立的皇帝,不說年紀,在帝王這個大行業裡面,算是很年輕的了,有的六十多歲都還雄風依舊,但咱們這個,三十多就陽痿了,真是可悲可嘆。


  郭嘉悅只信了半刻,就惱火的發現自己被耍了。


  郭小姐是個名副其實的千金大小姐,這輩子從郭家到皇宮,基本上就沒受過挫,偏偏在皇帝這裡,送上門白睡都不要。


  當天晚上,十個絕色美男被網羅到了床上,一戰就是一個月,皇帝就這樣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的作為一個旁觀者,被強迫著觀賞愛情倫理動作片。


  看著郭嘉悅解鎖了一百零八種姿勢。


  女人要是憤怒起來,是沒有理智的,她這樣報復皇帝,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樣荒唐的事,郭開誠自然是不會知道了。


  查驗出有孕的那一天,郭嘉悅沒有放過皇帝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憤怒,嫌惡,通通沒有,有的只是歡欣和雀躍,以及迫不及待,他掉頭就往玉芙宮的方向跑了。


  雖算不上妻子,好歹也是個妾吧,也是他的女人,懷了別人的孩子,他竟然不生氣!

  甚至還在開心,他終於可以離開這裡,轉投玉芙宮。


  恥辱,對一個女人來說,這絕對是莫大的恥辱!

  可是啊,不在乎就是不在乎,就算她再找十個男人來睡,他還是不在乎。


  她眼睜睜的看著他轉投了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從始至終,竟然連看她一眼,都吝嗇得很。


  今天,他忍辱負重這麼久,機會終於到了,是嗎?

  皇帝不得不點破她為自己編造起來的夢境,他用刀尖一一指過那十個美男兒,「你肚子里的孽種,是他的?他的?還是他的?」


  被指到的男子,無一例外的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能不恐懼嗎?

  他們是給皇帝帶了綠帽子的人,如果祖墳上冒青煙,能夠活著離開的話,這件事夠吹一輩子的了。


  可惜啊,沒機會再見到明天的太陽了,皇帝輕輕擺手,對黑衣甲道:「都殺了吧,」 殿內的騷亂只持續了半盞茶的時間,便歸於平靜,十個美男子連同郭嘉悅僅剩的十餘人手,血濺當場。


  皇帝似是報復,讓人將屍體的人頭盡數割下來,一字排在郭嘉悅面前。


  她驚得不輕,臉變得像一塊沾染了污濁的煞白畫布,護著肚子噔噔噔後退好幾步,幸得扶到了美人榻的扶手,才沒有跌坐到地上去。


  「別抱著你那個肚子了,裡面什麼都沒有。」


  像春日裡炸響的第一顆驚雷,轟隆隆的一聲響,讓郭嘉悅連怕都忘記了,「你說……什麼?」


  皇帝道:「來人,動手,讓皇貴妃娘娘看看,她這肚子里,到底有些什麼!」


  頓時,兩個身長八尺的黑衣人一左一右的將郭嘉悅抓住,皇帝轉身離開的時候,黑衣甲也提刀走到了她面前。


  「劉放!你回來!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不可能!皇兒就在本宮腹中,你騙我!你騙我!」


  皇帝走出門口的同時,一聲凄厲痛苦的慘叫響起,直傳到了他耳朵里。


  剖腹到底有痛呢?

  郭嘉悅好像記不得了,明明就是上一瞬息發生的事情,她卻忘記了。


  她僵硬的垂下頭,發現自己肚子上豁出了好大一個口子,血淋淋的,一隻手直接掏入她腹中,狠狠一拽,將內臟盡數扯出來,擺了一地。


  思維剎那就沉頓下去,視線模糊,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看到的最後景象,就是一地的血肉。


  那個黑衣男人在內臟中翻找一通,似乎找到了她的女子胞,他提起來,懸在她面前,面無表情的一劈為二。


  郭嘉悅其實已經什麼都看不清楚了,眼睛也沒有力氣睜開,嘴裡喃喃著說著什麼話,聽不太真切。這個曾經風光,也曾經跟落魄的女人躺在地,像一尾瀕死掙扎的金魚,被剝奪了所有的生機,卻憋著最後一口氣不肯咽。


  「你,你騙我,我腹中有我們的孩子,是,是你殺了他……」


  沒有人聽得到,也沒有人關心了。


  昭陽宮。


  現下正值秋分,天氣還不算太冷,主殿內的所有門窗都被關上,皇後腿上搭了一層薄薄的毯子,靠在床頭愣神的坐著。屋內的光線暗沉,氣氛也莫名壓抑,素梅去玉芙宮打探消息還沒回來,屋內無人伺候,只得她一人獨坐。廊外突然響起了匆促的腳步聲,她知道應該是素梅回來了。門被推開,婢女臉上的神色說不清是高興還是緊張,或者兩者兼有,她幾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她面前,語氣又快又急,還刻意壓低了聲音,「娘娘,陛下送東西來了!」皇后的精神瞬間緊張了起來,這個時候送來的,大抵是些信件之類,要她送出宮,或者聯繫某些人。


  他在玉芙宮頹然那麼久,終於……要振作了嗎?


  「快拿過來,信上寫什麼了?」


  素梅奇怪的看著她,「娘娘,不是信啊!」


  這回輪到皇后疑惑了,「不是信?那是什麼?」


  素梅似乎有點兒畏懼,也有些忌諱,她輕輕道:「是給娘娘擦鞋的布……」


  現在的皇后,最見不得一樣東西,最聽不得兩個字——


  最見不得鞋。


  最聽不得擦鞋。


  果然,再看她的時候,只見她眸沉如水,雙手緊緊的抓住身上蓋的薄毯,素梅見狀,趕忙道:「娘娘,您先別生氣,這布……是郭嘉悅的皮!」


  「什麼?」皇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也沒聽懂她的意思,不確定的再問了一遍,「郭嘉悅的皮?什麼意思?」


  素梅不確定昭陽宮內是不是還有郭家的眼線,仍然壓低了聲音道:「娘娘,陛下帶人殺掉了郭嘉悅,將她的皮剝了下來,說是送來給娘娘擦鞋。」


  ——『本宮的鞋子,有些髒了呢。』


  ——『我這宮女兒的鞋子,也有些髒了,您可要擦仔細些,若是擦不幹凈,就別怪本宮,剝了那賤婢的皮子來擦!』


  眼淚毫無徵兆的就滾落在了膝蓋上,在宮中數年端莊又堅韌的皇后,在這一刻,像個孩子一樣大哭。


  哭完了,她又笑。


  皇后的威儀是很重要的東西,男人也永遠喜歡美麗的皮囊,多年來她嚴格的管控自己的面部表情,不可大哭,不可大笑,在這一刻,全都忘記了。


  再美的美人兒,這幅表情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女人又哭又笑,「素梅,他知道,他都知道,他心裡,是不是有我的?」


  素梅抓住她保養得宜的手,猛點頭,「當然了!娘娘是皇后,是陛下正經的妻子,陛下心裡當然是有您的,您看,陛下這不是為您出氣報仇了嗎?」


  就是這一句話,皇后又呆住了。


  素梅仔細的回憶了一下剛才說的話,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娘娘,您怎麼了?陛下殺了郭嘉悅,郭家肯定也快完了。這是喜事兒啊,娘娘怎麼不高興?」


  皇后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十分大,眼中有不可直視的炙熱,「那他為什麼住在玉芙宮?他要護著顧霜霜,難道本宮,就不需要人護著了嗎?」


  在這宮中,沒有皇帝的任何一個宮殿,都是危險的,就算是有,也需得他拚命的護著,抱一種兩人同生共死的信念,才有可能將這一宮的主位護得周全。


  他選擇同生共死的人,是顧霜霜,不是她。


  皇后擦乾了眼淚,重新坐得端正,用一種很淡的語氣說出了極誅心的話,「我是他的髮妻,我只是他的責任罷了……」


  她主持中宮這麼多年來,雖不說有過多大的功勞,苦勞還是有的,想來,只不過是責任二字。


  素梅慌了手腳,反駁她的說法,「娘娘,您別這樣說,陛下心裡肯定是有您的,宮中受辱的不只您一個,可陛下就只為您出氣了!」


  皇后苦澀的搖搖頭,不再說什麼。


  雖然不知道他的計劃,但他既然動手殺了郭嘉悅,大概,扳倒反賊的時候,也該到了吧。


  他將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將還是端莊賢淑的皇后,兩人相敬如賓,挑不出什麼錯處,可也沒有多熾烈的感情。


  罷了,這麼多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而此時,皇帝殺掉郭嘉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掃內宮。


  這些日子跋扈的狗奴,助紂為虐的侍衛,全都掃了個乾淨。


  這座皇宮歷經幾百年,這是第一次,每一個角落裡都沾染了血腥氣,三步一屍體,五步一殘肢。


  郭開誠很快就收到消息,帶兵圍住了皇宮,同時,城外抗沈字大旗的軍隊也開始發動進攻,江蘊和張曼蘭,將驃騎軍一分為二,分別由江蘊帶著帶領太子,張曼蘭帶領沈度,從內部突破重圍,去皇宮營救皇帝。


  但臨行前,江蘊想了又想,讓太子和沈度自帶一隻軍隊前往皇宮營救皇帝,而自己和張曼蘭,則視情況選擇方向和沈十三裡應外合。


  這實在是個危險又大膽的決定。


  但這樣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劉略的年紀不小了,卻一直沒有入朝,朝中上下風言風語不少,太子雖是國本,但劉略這個本的地位卻有些不穩。


  這是一個機會。


  平亂救駕乃是大功一件,這是劉略順理成章參政的機會。


  江蘊不關心皇位之爭,他只在意這天下是否太平,他的家人是否能免於顛沛流離。


  在他看來,劉略是一個很好的儲君人選。


  劉略的致命缺點就是他的性格,太溫厚平和,駕馭不了百官。


  但這也是他的優點。


  太平盛世里,太暴戾的君王,才是天下的災難。


  現在是最亂的亂世,但現任皇帝才三十多歲,不可能這麼早退位,等皇帝變成太上皇的時候,這亂,也差不多該平定了。


  那時候,就需要一位寬厚的皇帝來撫慰戰火為這片大地帶來的創傷。


  劉略,是最合適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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