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緣

  季丞相每日寅時末起床,卯時正出門,季修然寅時初就在門口等著了。


  昨夜下了雪,氣溫很低,守夜的丫鬟見他的模樣,沒敢多問,拿了件披風給他披上,勸他進屋避避風,他搖頭,道,「無妨。」


  終於,季丞相的房門被打開,看到被凍得唇色烏青的兒子,季丞相愣了一下,問:「這是怎麼了?」


  季修然道:「爹,兒子想成親。」


  奇怪的,季丞相卻迴避這個問題,道:「為父趕不及上朝了,等我回來再說罷。」


  季修然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的年紀不小了,往年都是被催著成親,怎麼今天,就閉口不談此事了呢?


  季修然往前走了一步,攔住季丞相的去路,「爹,兒子不小了。」


  季丞相道:「爹知道,等我下了朝,回來再和你娘仔細商量商量,給你挑個好姑娘。」


  季修然盯著他的眼睛,道「爹,您知道我想娶誰。」


  季丞相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有心儀的姑娘了嗎?爹怎麼不知道?是哪家大人的姑娘?門第如何?前些天我和你娘商量著,薛致薛大人有位親妹,與你很相配,本想找時間讓你們見上一面,現在看來不用了。」


  不愧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他是故意這樣說的。


  方小槐的官階不太高,而且雖然掛了官位,但實際上,是沒有實權的,若是嫁入這樣的門第,算是高攀了。


  「爹覺得,小槐如何?」


  季丞相沉默了,只這沉默的片刻,季修然心中就如同山洪崩泄一樣翻天覆地,「爹,你是不是……」


  「修然,小槐雖然好,可你應該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婚姻不只是婚姻,更是鞏固權利的手段,小槐她……幫不上你。」季丞相打斷他。


  「爹,您不是那種人。」季修然很平靜。季丞相,絕不是那種不擇手段攬權的人。


  「修然,官場複雜,你現在還不懂,等有一天,你不做太醫,就會明白的。」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戴上帽子,不欲再多言。


  「爹,到底是為什麼?您知道些什麼?」


  方小槐是很會討長輩喜歡的那種人,她工作的時候很認真,這些年季夫人但凡是有個三病兩痛,全都是她一手負責。


  季夫人曾說過,給人看診的方小槐,有一種獨特的魅力,盡心儘力為病人著想的模樣讓人心神安定,即使她年輕,也不會讓人懷疑她的醫術。


  明明,季夫人還曾經撮合過他們。


  如果季丞相不同意,季夫人是不會擅自給他牽紅線的。


  那時候他旁敲側擊試探過方小槐一次,可是她完全沒有表現出對他有意,他就讓季夫人別急,感情這種事,可以培養。


  那時候的方小槐,身邊全是男性,可跟他最親近,跟別人總隔了一層,他一直以為,只是時間長短問題,她心動,只是時間問題。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慢慢的變了。


  年紀越長,他就越發現,她對他只是單純的師妹對師兄,沒有半點男女之情,他忍不住了,忍不住想用另一種身份站在她身邊。


  戲劇就戲劇在這裡,他忐忑好幾天,終於決定開口的時候,有個愣頭青竟然搶了在他前面。


  也是個太醫,在太醫院,就除了季修然自己,就他和方小槐關係最近,方小槐平時也和他稱兄道弟,喝酒吃肉都不忘帶上他,可剖白心跡之後,這個人涼了。


  方小槐再也不理他,再也不帶他喝酒吃肉,連在太醫院裡日日相對,都不再說一句話,那人不死心,跑來質問,「難道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嗎?」


  她只有三個字,「別擋路。」


  季修然問過,為什麼這麼過分,以他當時那個心境,確實是覺得方小槐做的很過分,總覺得,自己就是下一個愣頭青。


  方小槐當時的回答,季修然一輩子都記得,「男女之間要是萌芽了非純友誼,不能發展成了戀人,就要發展成敵人。」


  他問,「為什麼?」


  她說,「我對他沒感覺,就不想和他曖昧,也不想給他希望,否則就是在養備胎。」


  季修然不敢開口了。因為方小槐對他好像對所有人都一樣,沒有曖昧的成分在,他要是敢開口,就是下一個愣頭青,連備胎都做不成。


  時下正值沈十三帶領西北軍平亂,他心亂如麻,轉身投了軍。


  軍中生活清苦,但終歸,讓他磨礪些出道理來,也將他犟著頸子擰的那根筋給熨直了。


  那就等吧。


  想通之後就覺得日子沒那麼難熬了,治病救人是他的本分,安安心心的隨軍,救治受傷的將士,那些日子,也算展了他心中的報負。


  他十歲就認識方小槐,陪她走了一半的人生,她身邊的人來了又走,只有他一直在,只有他最懂她,如果他沒可能,誰還有可能?

  直到江蘊出現,他才開始有危機感。


  這個人不露鋒芒,偏偏生來就是鋒芒畢露的發光體,而且比誰都霸道,又手握重權,偏偏還對他捧在心上的寶表現出了非一般的興趣,他不能再等了。


  可是,他卻發現,一切都脫離掌控了,江蘊對他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一向對他和方小槐持支持態度的父親,也變了。


  季丞相的腳步頓了一下,道:「修然,你年紀不小了,該長大了,不能再任性了,你婚姻的使命,就是幫助家裡。」


  季修然跑上去,堵在院子門口,緊緊的盯著季丞相的眼睛,「爹,您今天必須告訴我,否則,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季丞相怔了一下,隨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季修然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從小到大都有自己的目標,誰都不能阻攔他,他認定的理,誰也勸不動他,想知道的事,誰也瞞不過他。


  就橡他要棄政從醫,誰也勸不回他。


  「江蘊說的姑奶奶……是誰?」


  「江蘊告訴你的?」季丞相的聲調突然拔高。


  季修然眼中的光,碎了。


  半生的守候和等待,到底算個什麼?

  不如狗屎!


  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已經不是什麼重量級狗血了,你心上人變成你的姑奶奶才是。


  季丞相止不住的嘆氣。


  孽緣。


  原先他是很看好方小槐的,那孩子人品好,醫術好,季修然又喜歡。


  可偏偏,那孩子年紀輕輕,輩分卻高的可怕,連他都得叫一聲姑姑,季修然得叫她姑奶奶!

  都怪方邵言那個老匹夫,瞞了他這麼久,卻害苦了他的兒子。


  都是孽緣啊。當天的早朝,皇帝看著正下方的一個空位,問:「季丞相今日怎麼無故不早朝?」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能回答出來。


  昨天都好好的,誰也不知道幾十年兢兢業業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曠工了。


  在交頭接耳的碎語中,江蘊走上前,道:「稟陛下,前日散朝時,微臣聽說丞相身體抱恙,昨夜初雪,氣溫驟降,微臣想,丞相的病情可能是嚴重了。」


  皇帝道:「這樣啊,近日氣溫驟降,諸卿要注意保暖,別生病。」


  百官感激涕零,「謝陛下關懷。」


  然後皇帝接了一句,「都病了沒人替我幹活兒。」


  眾臣:「……」


  當我們沒說。


  **

  沈府。


  沈十三今天有點兒愁。


  事情是這樣的。江柔整日在家閑著,沒什麼事情做,散步路過花園的時候她順口問了郭堯一句,花園裡的花為什麼沒有謝的時候?

  郭堯是這樣回答的:「回夫人,花是會謝的,但是為了美觀,不同的季節,就有不同的花從各地運來,上一波謝掉了,就有下一波立即移栽上去。」


  江柔聞言,有些失望的的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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