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更

  沈問一聽這句話,剛平靜下去的心又翻騰起來,他爹這一句關心,他就想到自己以前多麼混賬,此消彼長下來,頓時就覺得自己是個混賬中的混賬。


  終於忍不住,抱住沈十三的膝蓋放聲大哭起來。


  沈十三這才懂了這崽子是要哭。


  沈問沒敢沒完沒了,發泄兩聲就收了風,抽噎著道:「爹,我以後好好讀書,好好練武,好好聽話,再也不混蛋了。」


  沈十三頗欣慰,「你還知道自己混蛋,那就還沒有徹底混蛋。」


  沈問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道:「我以前總覺得你不喜歡我,家裡老是我挨打,沈思偶爾就吼一兩嘴,哥哥連吼都沒吼過,我總覺得自己是撿來的,現在才明白是自己太渾了,爹,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沈十三沒明白這兒子怎麼突然就開悟了,在他看來,保護妻子是他的責任,是天生就該做的,兒子要是有生命危險,他就該拿命去換。


  這是刻在骨子裡的想法,他自己都不明白,但是就是存在。


  雖然不明白,但是人家誠懇改過的時候不能潑冷水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就道:「你真是想太多,沈思要是像你這麼渾,她就是個女孩兒也要挨打,我沒吼過你哥?

  你去問你娘,你哥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我現在為什麼不吼他?因為他讓我省心啊,你要是也讓我省省心,我何止不吼你,我把你當祖宗供起來。」


  江柔為了證明沈十三沒說謊,補充道:「你哥哥小時候比你慘多了,八歲的時候你爹騎馬,他就被丟到馬車外面追馬車,踏月跑得那是多快啊,每追一次下來就要掉半條命。


  犯錯的時候挨打一樣不含糊,全身上下就沒有一塊好皮,現在長大了呀,才算是解脫了。」


  說著還輕輕的瞪了沈十三一下,結果對方一句,「嚴父出孝子」就把她給抵回來了。


  沈問垂著頭,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和愚昧,悶悶的問,「爹,這幾個月,您沒受苦吧,都是兒子的錯。」


  不由自主的,沈十三就想到了那段不得不把汗膩子存在臉上的歲月,頓時整個人就不好了,趕緊揮手把沈問趕走,別叫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下午,楊嘉許也來了。


  這貨是直接光著膀子來的,上半身的衣服都脫了,直接從司馬府一路走過來的路上不知道引了多少人圍觀。


  這是盛京這地兒的風俗,你要是哪個那兒請罪,若是打著光膀子去,就是一個任君處置的意思,就算是對方把你弄死了,家人也多說不出來一個字,官府都不管。


  他那做大司馬的老爹也來了,遠遠的跟在他那不聽話的兒子後面,臉色相當難看。


  本來救命之恩,是該報一報的,沈十三被沖走的罪魁禍首也是因為他兒子,實在是想出口氣,也忍了,可這樣光著膀子來,是不是過分了些。


  其實想也知道沈十三是不可能打死楊嘉許的,但楊司馬氣就氣在,他管不住這個兒子。


  換句話說,就是他都沒這待遇,他要是為了救楊嘉許而被沖走,說不定這混賬兒子回家就要辦一場慶功宴。


  他也不知道上輩子是遭了什麼孽,這輩子生了這麼個討債鬼。


  你想想,自己養的兒子對一個外人都比對你這個親爹親熱,你臉色難不難看?

  楊嘉許絲毫沒有考慮他父親的感受,見到沈十三直接膝蓋一彎就跪了下去,也是跟沈問一樣,先來了一套誠懇真摯的認錯,然後要聽憑沈十三處置。


  雖然沒有哭,但是誠意是實打實的。


  他渾慣了,哭不出來。


  沈十三也沒打算把人怎麼樣,他跳下去也是為了救自己兒子,楊嘉許只是順帶。


  江柔趕忙就上去打圓場,要留人下來吃飯,哪知道這姓楊的小子語不驚人死不休,直接就要認沈十三做乾爹。


  沈十三才不想多這麼個乾兒子,自己家裡兩個就已經夠嗆了,於是一口回絕。


  楊嘉許的態度堅決,沈十三不答應他就不起來,甚至聲稱只要沈十三收他,他改姓叫沈嘉許也是可以的。


  沈十三默默的念了一遍沈嘉許,由衷的誇獎道:「還挺好聽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楊司馬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生怕沈十三硬生生的把自己兒子變成他兒子,趕忙上來攪和,「沈將軍,小孩子不懂事,隨口胡說的,將軍可別放在心上,這次將軍救了小兒,實在是無以為報,特地帶了些誠意來,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希望將軍不嫌棄。」


  跟沈十三攀親是好事,可也要看是什麼親。


  他這個兒子本來就不向著他,要是真認了乾爹,估計以後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到時候親沒攀成,再搭進去一個兒子,就得不償失了。


  沈十三看了看他『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綠松石串成的項鏈,攢金絲海獸葡萄紋的緞盒,純金嵌珊瑚的護甲,雙耳同心白玉的蓮花佩……以下省略若干。


  皇帝出手都沒有這麼闊氣的。


  「不嫌棄。」沈十三一個眼神兒,郭堯就立即上前,半點不含糊的全收下了。


  楊嘉許倔強的插嘴,道:「義父今天不同意,我就不起來。」


  沈十三道:「你都叫義父了,我能不同意嗎?」


  楊嘉許瞬間一蹦三尺高,義父義母叫得親熱得很,楊司馬的臉色更難看了。


  東西都收了,你怎麼還收乾兒子?

  沈十三則是十分得意。


  看吧,收了東西就辦事,夠給你面子了吧?


  江柔簡直沒眼看,悄悄扭了扭沈十三的手臂。


  沈十三:「你擰我幹嘛?」


  江柔:「……」


  還能說什麼?只能尷尬的笑笑。


  楊嘉許得寸進尺,「義父,你說沈嘉許好聽,要不我就該叫沈嘉許吧。」


  「胡鬧!」楊司馬忍不住了,對兒子吹鬍子瞪眼睛。


  楊嘉許根本不怕他,很大逆不道的頂罪,甚至還翻了一個白眼兒,「我改名字是我的事,關你屁事。」


  沈十三打斷他們倆,「行了,我家族譜上就倆混蛋小子加個女兒,我可不想再搭一個了。」


  楊嘉許的神色萎靡了下去。


  楊嘉許渾是渾,可是他一點兒都不傻。


  都以為他是因為想跟自己的爹賭氣,才硬要認沈十三當義父。


  這是一部分原因,但不全是。


  沈問一開始就存了遠離他的心思,這結都還沒解開,結果因為他,沈十三又差點兒沒了。


  雖然最終的結果,人是回來的,但沈問心裡肯定有個疙瘩。


  沈問不是那種遷怒的人,可這個疙瘩是他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因為他說不定連自己都不會原諒。


  認了沈十三做義父,只要沈十三認可他,時間一長,甭管沈問再怎麼硬,都能給他磨圓了,還能順便氣死楊司馬大人,一舉兩得。


  楊司馬是真的差點兒被氣死,回了家抄起一根藤條劈頭就抽了楊嘉許一下。


  楊嘉許反應過來,直接奪藤條反抽回去。


  下人們都看習慣了,都默默的低著頭,假裝自己沒有長眼睛。


  周氏眼見著楊司馬被兒子打了一下,訓斥道:「我真是不該生下你,你看看你自己,像個什麼樣子?世界上哪有打爹的兒子?你爹養你這麼大,就是為了讓你來氣我們的嗎?」


  楊嘉許看見周氏裝慈母的樣子就犯噁心,一下把手中藤條對著她的面門甩過去,周氏不防,差點兒被戳瞎一隻眼睛,靠在楊司馬懷裡嚶嚶嚶的哭。


  楊嘉許嗤道:「裝什麼裝柔弱善良,裝得再像你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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