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見招拆招
秦軍西南而行,巍峨的成都城北門近在大軍眼前。
陳賀,蟲達等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攻入其中。
呂馬童望著山水相間的城門,微微嘆服,「這城門也太高了些吧?似乎比咸陽城門還要高。」
「巴蜀四面四面環山,所修城門照山而建,自是高大些。」
子嬰解釋著,暗暗接過趙姬遞來少許硃砂服入口中。
眼下招攬而至的巴蜀降將比秦將還要多,子嬰怕臨到最後關頭生出亂子,寧可吞服硃砂也不敢再露出一絲頹廢感。
「這樣啊。」呂馬童點頭,「臣聽說只有一國之中國都之門才該是最高的,成都有些僭越,攻下此城便要將城牆拆了。」
「哼!沒這個必要。」子嬰自信一笑,「成都是王城而非帝城。任它城牆修的再高,亦是無濟於事。」
「王上此話何意?」蟲達已然信服子嬰是天命之人,對子嬰的話極為感興趣。
子嬰東望向梓潼,笑道,「諸位愛卿可知古蜀國的來歷?巴蜀本為蜀山氏冉族所有,其後羌人日壯,有蠶叢氏,柏灌氏羌族向後成王建朝,直至魚鳧氏冉族再立,而魚鳧王殘暴,蜀中百姓便私立『望帝』杜宇。直至杜宇,成都從未被立為都城。」
「啊?那劉邦為何以成都為都城?」呂馬童不解道。
「杜宇後來救了一個傳說被水淹死,卻死而復生的楚人,名叫『鱉靈』,李冰太守所修的都江堰便是在鱉靈治水基礎上所建。『望帝』杜宇見鱉靈治水有功,禪讓帝位,鱉靈便自稱『叢帝』,建立『開明王朝』。開明五世之時,廢帝號為王號,才定都成都。」子嬰說道。
「如此說來,成都可真是非帝都啊。」蟲達領悟點頭。
陳賀不明覺厲,只覺子嬰見多識廣,暗暗佩服。
「廢帝為王?那不就是和王上一樣嗎?唔——」
呂馬童話未說完,被趙姬狠踢著腳踝。
「寡人這個王,總會再成為皇帝,他日一切還需仰仗諸位。」子嬰趁機說道。
陳賀等人齊齊拱手,「臣定當竭力而為!」
「多謝諸位愛卿,那便……全軍攻城吧!」
子嬰懶得圍三放一,兩萬餘將士直襲北城門。城下陣仗列好,弓箭手拉滿弓弦。
未等子嬰下令,成都北門忽地大開,守城將士齊齊裹素,簇擁著披麻戴孝的呂釋之而出。
「秦王!莫要殘害百姓,在下甘為巴蜀將士受死!」呂釋之喊道,眼含熱淚一臉的誠懇。
「休要亂說!王上入蜀至此從未濫殺過無辜!」呂馬童怒喝道。
「沒有?」呂釋之哭喪著臉,「梓潼郭亭三萬將士,金牛道兩萬餘巴蜀兵,一共五萬餘人,皆死在秦將李信手中。那可都是巴蜀百姓的骨肉至親,秦王這麼快便不記得了?還是秦王從未將巴蜀人的命當命?秦王已然大獲全勝,又何必在此隱瞞?!」
「那些將士非是王上殺的!」陳賀挺身而出喝道。
呂釋之猛地抬頭暴怒,「陳賀,你個叛臣!還敢為這罪行滔天的屠夫狡辯!不是子嬰殺的,難不成是你乾的?!」
「我……」
陳賀一時無話可說,有些不敢當著眾巴蜀人目光承認罪行。
「王八蛋!」
子嬰暗罵,以呂釋之的能力,該知道以秦人的兵力無法誅殺五萬人,也該知道那些人之死是陳賀與郭亭內鬥所致。
呂釋之故意如此說,擺明了為了挑起巴蜀人對子嬰的仇視。
子嬰打算徹底收服陳賀等人,還不能直言那一戰的內幕,否則還會逼走陳賀,唐厲。
似乎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臣往日里還真是小瞧他了。」唐厲嘆道,「想不到呂釋之如此擅於心機,今日即便大勝,巴蜀之地他日亦是必亂!」
成都城外的巴蜀兵咬牙切齒,怨毒的瞪向子嬰。就連子嬰秦軍之中的巴蜀人也開始騷動。
「秦王如何不語,莫不是無法辯駁?」呂釋之趁機道,「秦王不必自責,只是秦人生性殘暴罷了,在下相信一切皆是李信私自為之,秦王無力阻攔而已。」
「死到臨頭還如此蠱惑人心,待臣砍下他的頭顱!」
陳賀提刀便要衝上前,唐厲慌忙拉住陳賀的胳膊。
「攔老子幹什麼?!」陳賀轉頭朝著唐厲吼道,「殺了他便能為沛公報仇了!不可錯失時機!」
「此刻殺了呂釋之,王上的罵名便定下來了。陳統領不敢承認,卻也不要連累王上。」唐厲搖頭提醒道。
「可……唉,呂釋之能言善辯,擅收買人心的能力不下於呂澤,事已至此,老子承認好了!」陳賀下定決心,決絕道。
「唉,已經晚了,如今再承認的話,巴蜀人會以為是陳統領故意頂罪!」唐厲嘆道,「如今殺了呂釋之只會讓巴蜀人更激憤。王上不僅要背負此名,還需放過呂釋之.……」
子嬰思慮半晌,未想到破解之法。
「臨到最後,居然擺了寡人一道,恐怕明年征糧之時,便是亂起之時!」子嬰皺眉道。
犯難間,呂釋之面無表情緩緩朝著子嬰一行走來。
行至子嬰面前,呂釋之忽地滿臉堆笑。
「秦王能來到此處,真是讓在下未想到。不過精心謀划,最後功虧一虧的滋味如何?」
「出城投降的人,只能以此為最後的安慰了嗎?」子嬰冷笑,「若閣下有如此能力,早早派兵攔住寡人豈不比如今高明的多?」
「哈哈哈……秦王看的未免也太簡單了些吧?」呂釋之不屑一笑,「想奪天下必須要明正,可劉邦又不得不死。秦王能攻進來,正好頂替了殺劉邦的罪名。家兄已率大軍從臨江歸來,到時再剿滅秦軍。如此計策,豈不比翻山越嶺高明的多?哈哈哈.……」
「你小命都留在此處了,高明個屁!」陳賀怒道。
呂釋之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劍,當著眾人的面遞向子嬰,嘲諷般的伸出脖子。
「劍在秦王手中,在下的脖子便在此處,秦王想殺便殺吧。不過.……在下倒是看秦王沒這個膽量。」呂釋之笑道。
子嬰低頭端詳著短劍,遲遲不接過。
「哈哈哈……在下便猜到秦王不敢。一年成聚,二年為邑,三年成都,家兄的侯位是巴蜀夫人親封,巴蜀人自然認同,秦人從百年前至今,在巴蜀人心中只是外來入侵之國。再加上昔日家兄與夫人善待巴蜀百姓,得了巴蜀對秦王亦是無用。這.……亦是在下『大意』而不細心設防的原因。」
子嬰不是沒有想過攻巴蜀失敗,卻從未想過如今的地步.……
「子嬰,別猶豫了!殺於不殺,你都會失敗。倒不過得了些便宜。」呂釋之將短劍塞進子嬰手中喝道,「相當仁君,又想奪得天下?秦國早便沒這個機會了!」
「放肆!老子這便送你去見沛公!」
陳賀奪過短劍,便要朝著呂釋之刺去,唐厲死命抱住陳賀。
趙姬,呂馬童一時不知該不該殺,不想看呂釋之如此猖狂,但若殺了便徹底沒了和巴蜀人迴旋的餘地了。
「子嬰,你是不是以為你安然從楚營回咸陽之舉,無人可比?此刻本侯便告訴你,你的所有計策都是玩笑罷了,本侯可一一再為之!」
秦軍與成都城外的巴蜀兵齊齊望著陣前僵持的一幕,等待著子嬰的答覆。
殺,還是不殺?!
「王上,還是先入城為上策,其他事日後再做決斷。」趙姬怕子嬰選錯,連忙提醒道。
「不急,建成侯出招,寡人總要迎上才是,秦人沒有避而不戰之說。」子嬰從思慮中抽出,抬頭笑看呂釋之,已是滿眼得意之色。
呂釋之不屑一笑,輕捋鬢角處的長發,「真正聰明的人,出的都是死策,不會給敵人留下任何機會的。秦王別費心了。」
子嬰搖頭笑道,絲毫不慌,「閣下可聽聞『背水一戰』?」
「秦王何意?」呂釋之思慮半晌,也未記起有此等戰術,「大軍鄰水作戰乃是大忌,這種戰術不知是哪個蠢材想出來的。」
子嬰暗笑,背水之戰乃是韓信大破趙軍之時的戰法,呂釋之聽過就奇怪了。故意說出自詡聰明之人未聽過的東西,才能一步步瓦解高傲的內心。
「背水之戰的確是下策,但閣下不知此法的關竅。明面上己身陷入死地,只求一戰,但那位統領卻暗暗派人繞路奇襲敵軍城池。待到敵軍大意出戰,背水之戰便成了夾擊敵軍。」
「哦?」呂釋之秒懂子嬰之意,側目笑道,「秦王眼下被本侯逼到了水前,要如何奇襲?」
「奇襲之處不在成都,而在梓潼,在臨江!」
子嬰話音未落,呂釋之面色微動,轉瞬之間又恢復笑意。
子嬰背剪雙手,眯眼輕望東方,「剛剛寡人始終在想一件事,呂澤算計精妙,又派了精兵猛將攻打臨江,何故今日才返回巴蜀,定是在臨江遇到了些意料之外的麻煩。而九江王已然佔了大便宜,不會輕易再對巴蜀開戰,衡山王吳芮一心為女兒報仇,亦是不會妄做他動,臨江國太子共尉又不是呂澤的對手,那.……給呂澤帶來麻煩的人是誰呢?」
「莫要亂想!家兄早早便攻下了臨江,這幾日只是為了安撫臨江百姓罷了。」呂釋之急道。
「哦?是嗎?」子嬰笑道,「看來閣下真的未聽過南陽王陵的的名號啊。如果寡人所料不錯,共尉知曉巴蜀大軍襲擊江陵,定會舍下南陽而回防,但苦於無精兵強將相助,萬般無奈之下,便召集了一向看不慣劉邦的王陵眾人。這才是呂澤真正的犯難之處!」
呂釋之一愣,不自覺望向成都城。
這種消息,還是呂澤派密信傳達給他的,子嬰根本不可能知曉才對。子嬰還聽過王陵之名?!
「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呂釋之開始沉不住氣,暗暗懷疑成都城內有細作。
蟲達看著呂釋之如今的態度和過去的自己相同,不覺笑意在臉,「莫要想著與王上作對,王上可是天人,沒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少廢話,快說細作是何人?!」呂釋之吼道。
「莫急啊,寡人還未說完呢。」子嬰調侃般的搖著腦袋,「以共尉和王陵征戰的能力,這些時日定是讓呂澤一行人焦頭爛額。即便呂澤打勝,亦是不能輕易消滅二人的兵力。臨江之戰.……還在繼續,只是呂澤聽說巴蜀被攻破,這才帶兵而歸。仔細計算時日,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呂馬童忽地一笑,「如此說來,呂澤是分兵襲來,最多僅有兩萬,未必是李統領的對手?!」
「那是自然。」子嬰點頭,「剛剛建成侯雖是明說寡人不敢殺他,實則是在引誘寡人動手,以引得巴蜀人齊齊投奔呂澤,與秦兵速戰速決罷了。」
「哈哈哈……什麼絕策?還不是被王上看穿了,你才是自作聰明的人。」呂馬童噤著鼻子,嘲諷道。
「蠢貨最蠢的地方便在於他自以為聰明。」
「呂澤有你這種弟弟,也算的上是呂家不幸。」
「呂家四子,你似乎是最差的一個。」
一旁眾人紛紛跟著搖頭譏諷。
最為看重的東西被當眾毀掉,呂釋之心中忽地生出一股從未你有過的難過之感。
「被……被看穿了又如何?!」呂釋之方寸大亂,吼道,「子嬰!你還是沒法得到巴蜀人的愛戴之心!家兄若勝過李信,再召集巴蜀兵作戰,定可重奪巴蜀。你一樣是前功盡棄!什麼都得不到!」
子嬰笑著看向呂馬童,「呂騎將此刻便帶一萬人馬馳援李信統領,確保此戰萬無一失!順便再.……」
「諾!」呂馬童接令,急速清點兵力離開。
「子嬰,你還是怕了,不然亦是不可能馳援。」呂釋之叫道,渴望重奪回一絲信心。
「如此思考若……能讓閣下心中好過一些,寡人不介意~」子嬰笑道。
呂釋之徹底呆愣,一道寒氣襲過全身,雙腿一軟跪坐在地。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成都城外義憤填膺的巴蜀軍,面目獃滯,猜不透呂釋之為何朝著子嬰跪下。
子嬰居高臨下嘲諷道,「其實寡人本不至於想的如此之深,郭亭與陳賀統領死戰之後,仍留下些知曉實情的巴蜀兵。呂統領此行亦是為了換回那些巴蜀兵,待到他日那些人只需告知眾人,戰死之人與寡人無關便可。閣下的計策真是……爛透了!!」
陳賀收起短劍,玩味看著呂釋之,「這也不怪建成侯,在呂氏眼中,臣只是跟隨沛公落草為寇的莽夫。建成侯見臣還能活著,必以為雙方兵力皆損耗殆盡,污衊王上的罪名便死無對證了。」
「還剩下……多少人?」呂釋之無力問道。
「全賴李信統領及時出手,還剩下數千人。他們的話該是必比,未出成都城的建成侯更能讓他們信服吧?」子嬰輕抬下巴指著城外的巴蜀兵。
「是在下失算了.……要殺要刑全憑秦王處置!」
呂釋之咬牙,口中擠出這一句話。不是再為了算計子嬰,而是敗者的臣服。
「算了吧,畢竟沒這個必要。」
子嬰揮手,陳賀和蟲達牢牢擒住呂釋之,帶著大軍湧向成都城。
為首的子嬰路過巴蜀兵,眾巴蜀兵眼中的敵意仍舊不改。
「寡人要在成都逗留些時日,諸位若是不服,大可刺殺寡人。不過.……動手之前,麻煩諸位想想成都西側的都江堰是何人派人修建的!」子嬰朝著眾人高聲道,「始皇在眾諸侯眼中是暴君,唯獨巴蜀人沒這個資格議論!」
一席話落,大軍昂首挺胸,浩浩蕩蕩走進後世的「天府之國」。
數十日的長途跋涉,終到終點。
從遇見「異獸」,橫渡岷水,生死摩天嶺,險些被郭亭鍘掉腦袋……一幕幕在子嬰腦中回放,子嬰只覺得這一刻足以慰藉大軍之心。能至此地,往日的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
梓潼城東,丹鳳眼的呂澤面目鐵青,身上裹著的不僅是鎧甲,還有一路的風塵。
駐守米倉道的郭蒙亦被呂澤緊急調來,只留下五千人防守秦軍。
「不過十幾日,戰事如何會變成如今的地步?!」呂澤扯著郭蒙的衣襟吼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郭蒙你告訴本侯!」
「是……是金牛道的陳賀,孔藂.……是他們大開關隘放秦軍進來,這才有今日之事。」郭蒙顫巍巍回道,不敢告知此事只因他殺死孔藂而起。
呂澤冷著臉不語,深知陳賀雖莽,卻不會如此行事,不然他也不會派陳賀受金牛道。此事之後定有密情!
「即便陳賀叛變,梓潼的郭亭,江油戍的盧綰,沓中的蟲達,丁復……要至成都,一路重鎮守將都是飯桶嗎?!」呂澤吼道,不敢相信這些名將敵不過只有李信一位名將的子嬰。
「這.……背後之事,末將此刻也還未完全知曉,侯爺莫要再問了。」郭蒙哭喪著臉。
「你……」呂澤胸中氣息不順,鮮血溢出嘴角,倒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