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捉摸不透
梅鋗的殺氣仍在,只不過從對吳芮,子嬰變成了對季布。
吳芮在生死之憂前,出奇的淡然,與毛蘋恭對眾人。
吳芮身為南人,身形格外挺拔,王冠與披風加身,在子嬰眼中恍惚成了後世的偉人雕像,南昌滕王閣四樓,排名第一位的豪傑人物。
千年來,第一位長沙王,周文王死後,非是皇帝,卻謚號「文王」的第一人。
子嬰忽地記起,吳芮所長為山水之畫,與毛蘋一詩一畫羨煞旁人。
而毛蘋亦是喪女,卻能忍痛全心安慰吳芮,輕易識破他的身份,當真世間少有。
除了嫁女給英布,五六年後雙雙無疾而終的二人從無任何不妥之處,似是一對完璧。
子嬰暗嘆一聲,目光不經意間劃過呂雉的臉,看到只有女人才能露出的那種嫉妒之色。
「季統領。」梅鋗打破沉寂,「倘若本侯與衡山王聯手,楚軍勝算能有幾成?」
「那便試試!」季布被氣到了,「看來諸位成王,成侯以來,忘卻了霸王之兵的強悍!諸位想看,便莫要怪楚兵手下不留情了!」
子嬰心頭一緊,季布乃是謹慎之人,雖想憑藉「一諾千金」的名號大改局勢,當知事或有變。
季布他日能帶兵逼得劉邦屢受困境,惹得劉邦懸賞千金抓捕,他的能力不凡。而能讓他只身前來商議,守在外面的人,恐怕不是梅鋗二人能對付的。
呂雉微動眼珠,笑著開口,「不知.……加上南郡的巴蜀之兵,楚兵的勝算又有幾何啊?!」
「什麼?!」
季布面色難看,摸不清頭腦,「你奪劉邦之位,別以為此刻討好梅鋗,他們便能放過你!跟隨本統領討伐衡山才是唯一的活路!」
「只是一場誤會罷了。」呂雉早已盤算好了說辭,「巴蜀王病重,本后與家兄不得不操辦國事。若真是奪權,蕭何,曹參等人何顧不反?」
呂雉望向子嬰,電光火石的眼神交流,似在尋求子嬰配合。
「至於秦王伐巴蜀,乃是受了周昌兄弟二人的挑唆,他二人才是巴蜀的叛臣!誣陷本后,惹得秦王攻巴蜀的禍首。」
若配合呂雉,奪來的巴蜀之地他日可能會名不正。若不配合,沒法度過今日!
前後思慮,子嬰只能順勢而下。
「該死的,最後還被你反將了一軍。」子嬰暗罵,隨後高聲道,「夫人所言有些道理,周氏兄弟確是背叛巴蜀王。」
姬韓,張敖亦知曉呂雉是在做交易,並未點破她。
「即便巴蜀從楚兵,本侯亦是不懼!」梅鋗不屑喝道,「夫人此言可有證據?」
呂雉皺眉似極不情願,從懷中掏出一塊地圖,徑直交給梅鋗。
「這是蕭何先生的糧草圖?」梅鋗一愣。
「沒錯。英布作亂,本后欲替衡山王殺之,這便是蕭何先生,他日專為攻伐南陽郡所做。」呂雉回道,此糧草圖本是與梅鋗競爭誰人分地攻英布所備,她亦未料到竟換了用處。
「看來夫人所言非虛,是本侯誤會了。」梅鋗喃喃道。
「非是台侯之過,英明如秦王亦是被奸臣所騙。如衡山王所言,此刻告知,亦是不晚……」呂雉笑道。
「哈哈.……好!」梅鋗神色一振,「季布!本侯此刻不殺你,速去帶兵來攻吧!」
季布的臉陰沉的似能滴出水來,仇怨複雜,利益衝突的一干人,先是兩兩和解,最終竟均站在了一起!
「好!諸位等著,本統領這便帶兵攻之!」季布收劍歸鞘,踏著滿地血跡衝出大殿。
「本侯亦去調兵!今夜大戰一番。」梅鋗正要跟隨而走。
「不必了!」
子嬰,呂雉齊聲道,不由齊齊相視一笑,卻均是假笑。
「季布非是蠢材,所帶之人原本該僅欲威嚇衡山王,從未想過真發兵。三國之兵協力,他不會妄為的。」呂雉笑道。
「該是如此。」梅鋗點頭,將糧草圖交還給呂雉,「搖毋余,華無害在外,季布若有妄動,亦可抵擋一陣,再告知本侯。」
張敖,姬韓從灌嬰離開,與召平同立子嬰身後。
呂雉跑出殿外,扶起面色慘白達灌嬰。
雖是和解,滿地的殘骸鮮紅示於眾人面前。客棧之中死去的台侯國兵,仍需一個說法。
「台侯恕罪.……實乃是百越將士出言難聽,污衊夫人殺回王上在先,我等……便忍不住動了殺手!」灌嬰虛弱道。
「既是誤會,便無過錯。本侯不該時常當著將士埋怨夫人。」梅鋗嘆道。
毛喬心中微動,子嬰當時被人刀兵相向,尚且被他斥責。灌嬰的借口是出言不遜,居然毫不被梅鋗記恨。
一時間,毛喬心覺有愧。
大事漸平,吳芮與子嬰閑聊著三年來長沙郡的大事,如同臣以要事告知君主。
呂雉實在聽不下去,便假借觀望城外局勢為由,帶灌嬰離去。
「秦王遠來長沙郡,當有其他要事吧?」毛蘋終於抓住二人商談的空隙問道。
「夫人果然聰慧。」子嬰笑道,「西魏攻大秦,毀壞五穀。本王特帶東陵侯來此,以圖尋得多產之法,望衡山王應許。」
「臣自會應允!即便東陵侯所得無果,王上儘管派人前來衡山耕種,以解大秦之急!」吳芮巴不得做些事情相助子嬰。
吳芮朝著召平微微施禮,「東陵侯今夜且休息,明日在下便派人相助之。」
「多……多謝衡山王。」
召平年事已高,被姬韓拖了大半日,雙腿險些被累斷,一番驚嚇過後,忍不住直打瞌睡。
「兩位愛卿帶東陵侯下去吧。」子嬰搖頭笑道。
「諾!」
三人齊舒了一口氣,拱手退下。毛喬身處一旁,顯得極為尷尬。
「在下知曉秦王擅賦詩,未料到竟到如此地步。」毛喬強行開口道。
「秦王不若多留衡山幾日,此間山水秀美,足以平添詩作。」毛蘋勸道。
楚地擅作辭的屈原,宋玉等名人,最晚也在十餘年前身死。毛蘋多年未見如此大才者。
「不得胡鬧!」吳芮皺眉輕斥,「王上身負家國大事,豈能輕易逗留。」
「無妨,秦臣足以將國內大事處理妥當。」子嬰嘆道,「秦地已是白雪一片,大戰之後,當在此地全當散心。」
「多謝秦王!」毛蘋笑道。
時過子夜,毛喬主動護送子嬰出宮。
「王上,在客棧時,臣……」毛喬苦笑,伸手直撓頭。
「愛卿怕寡人誤了大事罷了,被吳芮心緒所染,寡人不怪。」子嬰淡淡道,輕拍毛喬肩膀,「南地幽美,愛卿不必歸秦,悉心輔佐吳芮便好。」
「王上所居何處,臣恭送王上!」毛喬心中感動。
「送什麼送?梅鋗還在其中,與寡人同待他出來。」子嬰偷偷回瞥宮內。
「等他作甚?」毛喬心有不解。
「這.……梅鋗臣服吳芮,恐怕安居梅嶺不再擴張疆土,此舉不利於越人。」子嬰說道,「寡人要說服他,在九江稱王!」
「王上心繫越人,臣謝過王上!」
毛喬施禮被子嬰攔住,腳步聲響起,二人望去,梅鋗緊鎖眉頭,似是有心事而出。
「秦王?如何還不休息?」梅鋗見到二人問道,觀望子嬰的眼神中帶著些許敵意。
「賞月。」毛喬笑道,自知不該留下此地,帶笑離去。
子嬰與梅鋗並排南行,將謀划盡數告知。
「九江之地?此番得罪了季布,再佔九江郡,項羽他日恐怕矛頭直指越人,此舉不妥吧?」梅鋗眯眼問道。
子嬰心覺梅鋗在提防他,就差沒說幫秦國吸引項羽了。
「以項羽的脾氣,衡山王遲早被攻打,梅嶺身出衡山之中,力量過微。九江此刻無主,要麼歸於楚地,要麼被項羽賜給近臣,如此一來,楚兵便算作時刻布在衡山王家門口了。」
子嬰頓了頓,故做不強求,「台侯不想幫衡山王,寡人可領會心意。東南還有騶氏二人,到時聯絡他們便好。」
「哼,騶氏二人只想著東南稱王,不會伸手太遠,亦不像本侯般心念衡山王。」梅鋗心有憤懣,「只是這九江之地,牽扯過甚,還需斟酌一番。」
「大秦國外有匈奴,韓信。項羽想打沒那麼容易。」子嬰將話說開,「寡人懶得理會台侯的斟酌!」
「你!」
「時候不早了,寡人還要觀賞六城夜景,便不陪台侯同行了。」子嬰冷聲道。
梅鋗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子嬰身處原地未動,半晌之後,姬韓,張敖駕著昏睡過去的召平從黑暗閃出。
「呂雉之言已得梅鋗信服,王上攻佔巴蜀,便會重新被梅鋗記恨。王上不勸還好,勸了他反而不敢妄動了。」張敖分析道。
「無妨。」子嬰冷笑,「呂雉亦是將他當做棋子,總歸還是會勸服他冒這個險。寡人便是要他不甘心聽從,卻又不得不為!」
梅鋗對劉邦的好感太重,得知呂雉可能是被誣陷時,接地圖與送回地圖極為迅速,刻意不讓子嬰發覺任何路線。
單從這一點,子嬰便下了殺心。
「要說這梅鋗,變臉變的太快了。」姬韓感嘆道,「被誆騙之下,便冒犯王上,裝都不會裝。」
「如此也好。」子嬰目視北方,「陳餘幫寡人解了圍,范增那個老東西定是將他當成下一個攻打目標,此行便讓梅鋗替陳餘去死吧。」
張敖點了點頭,本擔心陳餘遭殃,想不到本為五穀而來之行,莫名的相助了他。
「梅鋗,呂雉無地可分,很快便會撤兵。王上想留衡山多日,恐怕不止為了賞山水吧?」張敖問道。
「不愧是成都君,寡人久留還因一個人,那個人絕不只是個術士!」
次日一早,六城中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泥土屋宇。
算命老者眯眼閉床,靜靜聽著面前的中年人彙報局勢。
「呂雉未分得衡山之地。」中年男子語帶顫抖。
「正如本王所料,子嬰不會讓她得逞的。」老者笑道,「不愧是本王血親。」
「可……梅鋗亦是無地可得,吳芮改了主意,仍坐王位!」男子急道。
「不可能!」老者猛砸床面,「昨夜楚兵浩浩蕩蕩而來,隨即無功而返,吳芮豈能無事?!」
「可正是如此啊。」中年人也摸不清頭腦。
老者睜眼四顧,腦中不斷思索卻也沒個頭緒。
簡陋的門板被推開,張良身著白衣而進。
「子房先生.……」
「在下亦知曉了情況。」張良淡淡道,「呂雉若與楚兵聯手,梅鋗與吳芮毫無勝算,子嬰亦會身死。但事實便是……呂雉未得寸土,亦未與吳芮鬧翻。這個秦王,當真有些厲害。」
「不僅如此,九江王宮內死了不少越人與南郡兵,此四方之人在城中卻再無任何敵意動作。」中年男子說道,「呂雉還派人前往梅鋗住處,逗留許久,得意而歸。」
張良輕輕搖頭,「事既已起,但看結果便可,無需急於知曉具體因由。梅鋗與呂雉相商的該是這無主的九江之地。想來.……梅鋗當是欲在九江稱王了。」
「楚地是本王的!九江郡亦該是本王的!」老者起身吼道,「本王之兵全在九江之地,恐會被梅鋗與楚兵察覺!項羽若攻陳餘,本王便順勢北上,趁機襲韓地,侵入趙地,攜齊地。梅鋗這是將項羽的矛頭之對本王!!」
大吼片刻,老者無力重坐床邊。「這可如何是好……」
中年男子朝著張良恭敬施禮,「還請子嬰先生速速為王上想個對策吧!」
「非是急事。」張良說道,「梅鋗若決心想佔九江之地,不會聽從呂雉之諫。他若佔了,亦只敢佔一小地,閣下將兵力轉移便是。」
「梅鋗被滅,楚兵亦會重分九江之地,定會發現王上的蹤跡。」男子皺眉道,「王上需待陳餘國滅,方可面世。」
「那便讓他無暇顧及分地一事,再弄個大亂子讓楚兵平定。」張良淡淡道。
「論起局勢,楚兵所攻,非陳餘,即梅鋗,還有何處?」男子不解。
「東南.……騶氏!」張良回道。
「騶氏?」老者皺眉,「二人雖與梅鋗同時勾踐之後,梅鋗下一步當替吳芮攻伐英布,他二人不會出兵的。本王與越人私交不深,無法輕易說動他二人。」
「私交不深?」張良忍不住笑意,「英布明知越人皆向吳芮,卻在國中大肆招攬越人,極為古怪。這恐怕是有人想讓英布軍中急生亂子,早日為吳芮所滅吧?這種諫言,該非是九江臣子所言,又會是哪位呢?」
老者與中年男子一愣,忽地一笑,不再掩飾。
「子房先生所料不錯,本王仍在世之事,只有東南騶氏所知。只不過,他二人的用處,乃是在本王出兵時,牽制楚兵。早早的便用了,實在是浪費大計。」老者說道。
「他二人相助王上的條件乃是取代項羽后封王,早動他們,時日一久難免生亂。」中年男子說道,「不過.……子房先生若能將後續大計設好,亦非是不可。」
二人齊看向張良,等待張良的答覆。
「若不動騶氏二人,那便是南越趙佗了。」張良懶得為二人思慮他們定好的計策,「任囂病重,趙佗該是急於奪權。閣下可以秦王親眷的身份說服於他。趙佗似向秦又似背秦,與閣下的身份恰巧相符。他若動,手中握著的重兵,可是項羽最大的威脅。項羽甚至會親征南越。」
張良頓了頓,「至於借口,應是不勞煩在下思慮。」
「趙佗據地守之,何事能讓他動身?」中年男子不解,以為張良可以刁難。
「不難。」老者忽地一笑,「他與寡人乃是同道之人,老夫有法為之。」
「如此便好。」張良淡淡點頭。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張良說道,「以子嬰的心機,當是知曉了諸位的身份詭異,早早離開六城的好。」
老者眼神一變,緊緊盯著張良,「不知子房先生可有去處?那日老夫在楚地將先生救起,總不能只告知一不完整的計策,便想回報救命之恩吧?」
「秦地傳聞,家師在秦地險些為秦王所殺,身為徒弟自該前往齊地探望一番。」張良回道。
「哦?是齊地,而非秦地?」老者逼問道。
與張良多日的相處,得知張良對子嬰的評價甚高,似乎有投奔之意。加上齊地乃是老者布局的重地,不可能讓知曉他太多秘密的人前往而有可能攪亂他的布局。
「呵……閣下誤會了。子嬰險些致使在下身死樊噲之手,豈會輕易投奔與他?」張良笑道。
「唉,活了太久了,本王見過忠臣奸臣,明裡相好背地去算計,最終取而代之的手足,雖是亡國,總歸練了一身,能知曉真話假話的本事。」老者眼中殺意畢露,「子房先生,本王看的出來,你在撒謊!」
老者陡然一喝,「子嬰先生,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跟不跟寡人出六城?!」
「在下.……」
不等張良說完,中年男子悄悄繞到張良身後,暗暗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