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借刀殺人
鍾繇坐在堂上,享受著冬陽的溫暖。眼神微閉,面色恬靜,彷彿一個與世無爭的老人。
一個遊俠兒站在廊下,束手而立,連大氣都不敢喘。
「父親……」鍾毓忍不住出聲提醒,生怕鍾繇睡著了,耽誤了時機。曹苗順水而下,速度很快,一旦過了長社,甚至出了潁川界,他們就不太方便動手了。
「嗯咳。」鍾繇輕咳了兩聲,打斷了鍾毓。他睜開眼睛,緩緩起身,又不動聲色的揮了揮袖子。遊俠兒見狀,拱手施了一禮,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鍾毓膝行上前,扶住鍾繇。
「稚叔,你說,陛下此舉有何用意?」
「保護曹苗,讓他遠離是非之地。」
鍾繇無聲地笑了起來。「是非之人,豈能離是非之地。曹苗此去,只怕是為了更大的是非。」
鍾毓稍一思索,恍然大悟。「陛下是命曹苗渡江,在吳國腹地興風作浪?」
鍾繇點點頭,伸手輕撫著膝蓋。「劉子揚說得對,咱們這位陛下啊,的確是秦皇漢武一流的雄主,有武皇帝遺風,用兵之道有所不及,帝王心術卻更勝一籌。讓曹苗渡江,阻止孫權稱帝,縱使只是一時之計,也能稍解曹休戰敗之恥。若是曹苗死在江東,那就最好不過了。」
鍾毓想了想,連連點頭,卻又有些不甘。「那我們……」
「江東兇險,豈是尋常人去得的?我們有必要試試曹苗,看他能不能擔當這樣的重任。」
鍾毓鬆了一口氣,露出笑容。「那父親計劃在何處動手?」
「小子,要做大事,先要沉住氣。」鍾繇抬起手,拍拍鍾毓的臉,神情有些不悅。「意氣之爭,無益於事。但凡謀划,當從大處著眼,心有全局,方能爭勝於一隅。」
「喏,多謝父親指點。」鍾毓尷尬地拜了拜。
「那你倒是說說,全局是什麼?」
鍾毓思索良久。「陛下有意提攜宗室,抑制世家。」
「然,那他派曹苗渡江,又是為何?」
「報曹休戰敗之恥,遮宗室無能之羞。」
「誠然。」鍾繇撫著鬍鬚,緩緩說道:「曹休是文皇帝所用大將,孫權是文皇帝所封藩王。曹休戰敗,不僅是宗室無能,更是文皇帝舉止失當。陛下有意報復,為文皇帝雪恥,我等橫加阻撓,怎麼向世人交待?」
鍾毓閉口不言。這裡面的關係很微妙,不太好掌握。但他在潁川境內伏擊曹苗的計劃顯然不妥,這不僅會讓天子有理由推卸責任,還可能為汝潁系惹來麻煩。
「孫權尚在武昌,曹苗很可能是由弋陽南下。弋陽與吳境相接,為甌脫之地,山重水複,人煙稀少,只有雙方斥候、細作往來,互相攻殺是常有的事。若是曹苗甫入境,就被吳軍斥候截殺,那就太不幸了。若為對方生擒,甚至叛變投敵……」
鍾繇搖搖頭,咂咂嘴,沒有再說下去。
鍾毓恍然大悟,敬畏地看著鍾繇。與鍾繇相比,他實在太嫩了,眼睛只盯著曹苗,未出京畿之地,根本沒有看到廣闊的天地。相比於潁川境內劫殺曹苗,在國境之外動手顯然要高明百倍。不管成與不成,都可以推給吳國,他們卻可以置身事外,安然無恙。
「父親英明。」
「去辦吧。」鍾繇甩甩袖子,重新躺倒,閉上了眼睛。「多準備一些人,不能像王機,輕敵者必敗。」
——
曹苗一行安然無恙的通過了潁川,進入汝南境,白白緊張了一路。
曹纂等人長出一口氣,曹苗卻不敢放鬆。他不覺得離開了潁川就安全了。事實上,就算鍾繇不動手,這一路也不會有安全的時候。
行間就是一場最大的冒險,希望他死在江東的人可不僅僅是鍾繇等人。
在西華縣城外,曹苗遇到了奉命前來迎接的田復。
田復字錦江,是田豫的次子,三十多歲,面色微黑,身形矯健,手很大,右手拇指因為常年拉弓,有些變形。下了馬,田復打量了曹苗一眼,又看看曹苗身後的阿虎和知書、如畫,咧嘴一笑。
「鄉公一路辛苦。」
「有勞將軍。」
「不敢當。」田復咧著嘴笑了。「詔書要求保密,不敢張揚,簡陋之處,還請鄉公見諒。」
「無妨。」曹苗也笑了。「妙琴、玄棋在哪兒?她們怎麼也不來迎我?」
「她們先行一步,為鄉公探路去了。」
曹苗點點頭,沒有再問。他依舊坐在船艙里,田復坐在艙外,與阿虎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他隨父征戰,久在邊疆,熟悉北疆胡人習俗,還會說一些胡語。不過阿虎很反感別人將他當作胡人,很快就沒興趣了。田復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尷尬。
曹苗在艙中聽得清楚,便打開窗戶,與田復隔窗而坐,問一些北疆的事。
田豫、牽招是三國時代兩顆埋沒的明珠。他們與劉備關係匪淺,一直未能進入曹魏武將集團的核心。田豫調任汝南太守是不久前的事,起因是遭幽州刺史王雄排擠。王雄是琅琊大族王氏子弟,朝中有人為他說話。田豫是邊境武夫,朝中無人,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曹休伐吳大敗,損失慘重,豫州刺史賈逵又傷重不治,形勢危急。曹叡順水推舟,調田豫到汝南做太守,也算是面對吳國的第二道防線。當年曹彰討三郡烏桓,田豫就是曹彰的副將。曹叡時在武皇帝身邊,曾親耳聽曹彰講述戰事,對田豫印象極深。
只是田豫擅長的是統兵作戰,不是理政,再加上氣候差異,在汝南過得並不舒服。
這些都是曹苗最近收集的情報,和他了解的歷史基本相符,只是細節更多。田豫本人經歷了那麼多事,知道忍辱重負,田復卻沒有這樣的涵養,難免心有不滿。在曹苗有意無意的刺激下,說了不少北疆的事。
「除了我,最近有沒有使者經過汝南?」曹苗忽然問了一句,神情自然。
談笑風生的田復神色微變,警惕地看著曹苗。「鄉公是說……」
曹苗從容地笑笑。「我本來和他一道,情況有變,這才分頭行動。知道他的行程,方便聯絡。」
田復鬆了口氣,釋然笑道:「半個月前有一個,也是密詔,隨從不多。我沒見到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兒,只知道他向東去了。問我阿翁,他也不說,還罵了我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