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召對
桂林何宅，兩位雅士正在對奕。
??“叭！”
??“井二腹中堪拆二。龍友，吾這一子大跳落得如何？”
??剛從四川趕回的呂大器，洋洋得意，在中腹落了一子。
??“叭！”
??“勢分入腹路皆公。儼若，且看吾這一子”。
??大學士何吾騶棋藝極好，一子便讓呂大器四麵楚歌。
??中央落子被吃了，難道吾此次又無緣入朝為官？
??呂大器臉色變得蒼白。
??何吾騶一笑：“儼若，汝著相了。監囯很重視汝，馬上就要召汝詢問青藏之事了。汝可要好好把握此次良機哦”。
??呂大器長籲一口氣：“象岡（何吾騶號象岡）兄，汝嚇吾一跳。還以為此次又涼了呢”。
??何吾騶樂了：“儼若，快跟吾去見監囯吧。殿下可是翹首以盼汝這尊大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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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青藏通”呂大器來了，朱亨嘉客氣得不得了，又是賜座，又是賜茶。
??“呂先生，孤此次召先生，是想問問青藏的事。望先生不吝賜教”。
??“監國請問，青藏之事，皆在臣腹中”。
??一聽此言，朱亨嘉有些不高興了。難怪有史書說此人量小。好狂的口氣！皆在汝腹中？就沒有汝不知道的？
??待孤好好問他一問。
??“孤聽說，曆任先帝曾授封過雪區八位高僧為王。先生可知是哪三大法王、五大教王？”
??“監國，此皆二百年前的老黃曆了。三大法王乃是：噶舉派的大寶法王、薩迦派的大乘法王、格魯派的大慈法王；五大教王乃是：噶舉派帕木竹巴（前藏）的闡化王、苯教靈藏（康區）的讚善王、薩迦派薩迦地區（後藏）的輔教王、噶舉派止貢寺（前藏）的闡教王；噶舉派館覺（昌都）的護教王。時過境遷，八王中護教王已爵絕，僅餘七王矣”。
??“哦，那這七王，現在在青藏有領民多少？兵馬幾何？”
??呂大器一笑：“三大法王是宗教首領，四大教王，是地方首領，目前影響力皆有所減弱。如今雪區最有勢力的宗教首領是格魯派的達賴和班禪兩位活佛。達賴受封一百多年了，乃是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所封，駐錫拉薩的布達拉宮；班禪是蒙古和碩特部固始汗新封的，駐錫後藏的紮什倫布寺。達賴和班禪互為師徒，關係密切。雪區的軍政大權，皆在固始汗一人手中”。
??朱亨嘉點點頭，這位對青藏還真了解。
??“剛才先生說什麽噶舉派、格魯派之類的，孤有些聽不明白。先生能為孤解惑嗎？”
??“監囯，藏傳佛教本有十個流派，流傳至今僅餘四派。分別是：寧瑪派，俗稱’紅教‘；薩迦派，俗稱’花教‘；噶舉派，俗稱：’白教‘；格魯派，俗稱’黃教‘。除藏傳佛教外，還有苯教，俗稱’黑教‘”。
??朱亨嘉樂了。五顏六色呀，雪區不愧是佛國。
??“孤聽說那格魯派的四世班禪和五世達賴引青海的固始汗入拉薩後，格魯派就一家獨大了。其他教派還有殘餘勢力可以製衡這格魯派和固始汗嗎？”
??呂大器想了一下：“其他教派勢力確有殘餘，但是皆遠沒有格魯派強大。目前寧瑪派（紅教）勢力在尼八剌（尼泊爾）、哲孟雄（錫金）附近；薩迦派（花教）勢力在薩迦附近；噶舉派（白教）勢力在止貢、噶瑪、達隆、主巴四個小地方和竺域（不丹）附近；苯教（黑教）的勢力在嘉絨八部（絨區）和靈藏（康區）”。
??“如此說來，這格魯派豈不是一統西藏了？厲害呀厲害！”
??“監國，格魯派的達賴和班禪其實隻管宗教事務，西藏的實際權力，目前都掌握在衛拉特蒙古的盟主、和碩特部的固始汗手裏。真正厲害的是那固始汗”。
??朱亨嘉的神色越來越嚴肅：“先生跟孤仔細說說，這固始汗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呂大器正色道：“此人雄才偉略，乃衛拉特蒙古不世出的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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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始汗，其實是“囯師汗”的音譯。他曾經被格魯派（黃教）尊稱為“大囯師”，所以稱“國師汗”，譯來譯去，就成了“固始汗”。
??孛兒隻斤·圖魯拜琥，為成吉思汗之弟哈布圖哈薩爾的二十世孫。跟朱亨嘉差不多，屬於蒙古黃金家族的旁枝。
??和碩特部世代為衛拉特（厄魯特）蒙古盟主。
??蒙古人的規矩，盟主隻有召集權，沒有集權領導權，故不能稱汗。這位孛兒隻斤·圖魯拜琥，不管這麽多。一建立政權，就自稱和碩特汗。
??就是這麽牛，人家有牛的資本。
??資本之一，少小從軍、勇猛善戰。
??此人年僅十三即率兵擊潰了果噶爾（一個信奉***教的部落）部四萬大軍，占據了今巴裏坤、烏魯木齊一帶。
??資本之二，樂善好施、解危濟困。
??生母去世時，他傾其家產，廣散布施，為母超度，博得部眾擁戴。
??萬曆三十四年，喀爾喀蒙古與衛拉特蒙古發生戰亂。他巧妙地調解兩部之爭，被格魯派和喀爾喀蒙古部領袖，共同授以“大國師”稱號（因稱“國師汗”，音譯為固始汗）。此後，他尊信黃教，捐資翻譯佛教經典多部。
??資本之三，遠交近攻、足智多謀。
??他執掌衛拉特蒙古和碩特部大權後，第一個大敵就是俄囯人。
??雙方經常發生衝突。
??崇禎三年，他遣使去烏法與俄國地方當局接觸，要俄國人收斂點。
??崇禎七年冬，他帶著衛拉特蒙古的和碩特部、準噶爾部發動了對哈薩克的遠征，獲勝，正式進入俄囯人的努力範圍。
??老毛子不答應，崇禎七年與俄國發生衝突。
??第二個大敵是東邊的喀爾喀蒙古，雙方因為爭奪牧場，經常打仗。
??俄國人、喀爾喀蒙古近，滿清遠。遠交近攻。所以他向滿清稱臣，聯清製俄、喀爾喀。
??資本之四，把握時機、百戰百勝。
??崇禎七年，噶舉派的藏巴汗、喀爾喀蒙古的卻圖汗和信奉苯教的白利土司，結成了反黃教大聯盟，立誓要摧毀拉薩的甘丹、哲蚌、色拉大三寺，消滅格魯派。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四世班禪羅桑曲吉派人去衛拉特蒙古住牧地，請求他出兵援救。
??他一聽，擴張勢力的機會來了，立即答應。
??崇禎九年，他抵達拉薩，接受了雪區黃教攝政者索南群培和達賴五世、班禪四世贈予的“丹增卻傑”（執敬法王）稱號。
??這個稱號可不得了，有這個稱號，就有了號令青藏高原所有信奉黃教部落的能力。
??於是，這位固始汗，便以黃教護法者的姿態，走向了統一青藏高原的政治舞台。
??反黃教的敵人有三個，先打哪個好呢？先打近的。
??崇禎十年，他率領本部人馬，加上部分準噶爾部的軍隊，進入青海，突襲喀爾喀蒙古的卻圖汗。
??這一仗打得漂亮，以少勝多。在大小烏蘭和碩擊敗並擒殺了卻圖汗。史稱“血山之戰”。
??剛打完卻圖汗，也不休息，直接攻打白利土司頓月吉多。
??崇禎十一年，他俘虜並處死了頓月多吉，占領了白利土司統治的地區，釋放了被苯教關在監獄裏的格魯派、薩迦派等所有喇嘛。由此，得到了雪區各教派（除苯教）的欽佩和感激。
??崇禎十四年，他出其不意，奇兵入藏，先占領前藏大部分地區，再乘勝追擊，進攻後藏。活擒了藏巴汗丹迥旺波。將這位一貫反黃教的首領，按照處死蒙古貴族的習俗，裝入牛皮袋，投入湍急的雅魯藏布江中。
??資本之五，籠絡人心、建立製度。
??攻取拉薩後，他以黃教施主的保護者身份，成為整個藏族地區的最高統治者—汗王，形成了由蒙古汗王和格魯派宗教領袖聯合統治雪區的局麵。
??為了拉攏格魯派，他重修了大昭寺和布達拉宮，讓達賴駐錫布達拉宮，每年花大量的錢財供養活佛，贈給自己的老師羅桑曲吉“班禪博克多”稱號。“班”是梵文班智達（學者）的簡稱，“禪”是藏語大的意思，“博克多”是蒙古語中，對智勇兼備傑出人物的尊稱，確立了班禪活佛轉世係統。
??至此，格魯派達賴、班禪，兩大活佛的轉世體製正式形成。
??他坐鎮拉薩，建立雪區地方政權。這個新政權的各級官員，都是為大汗和格魯派領袖盡忠盡力的蒙古族、藏族的有功人士。把這些人封為貴族，賜給莊園和農奴。
??他命令索南饒丹，對以往雪區的法律作了改革。製定十三法，並逐條解釋說明。進一步從法律上鞏固和碩特蒙古貴族與格魯派僧侶的既得利益。
??他還對雪區地方政權作了局部調整，在保留元代以來雪區地方政權設置的十三種官職基礎上，又新增設了噶（行政官員）、化本（武職官員）等職官，健全了雪區地方政權的行政機構。
??為了鞏固後方，他把青海轄境分為左、右兩翼。自西寧西邊的東科爾起，沿今湟水上遊、青海湖、布哈河、布隆吉河迄額濟納河為界的東部和北部為左翼；西部和南部為右翼。分別由他的10個兒子率部駐牧，成為和碩特的根據地。規定青海當地和川西部落的賦稅，全部歸青海的碩特部支用。又讓自己的大侄子鄂齊爾圖汗擔任衛拉特蒙古盟主，鎮守青海。
??他牢牢控製著軍隊的指揮權，將親信部隊，駐紮在拉薩北麵的當雄一帶，由大汗直接統轄，稱為“當雄八旗”。
??人家功績這麽大，稱個汗還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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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呂大器講了固始汗的事跡，朱亨嘉眉頭深鎖。
??歎了口氣：“此人不好對付呀！”
??呂大器忙安慰道：“監國不必過於擔憂，此人有個弱點，並非成吉思汗的直係後裔，難以有效號令全蒙古”。
??朱亨嘉沒好氣道：“不可大意，孤也不是太祖直係子孫，不也照樣打下了偌大的江山？”
??呂大器急忙閉嘴，暗悔自己說錯了話。
??“先生可知這衛拉特蒙古有多少部落，內部團結嗎？”
??“監國，衛拉特蒙古，吾大明稱之為瓦剌。分為四大部：和碩特、準噶爾（綽羅斯）、杜爾伯特、土爾扈特，另有輝特等許多小部。固始汗所在的和碩特部，世代為衛拉特蒙古盟主。固始汗此人，慣於籠絡人心，在衛拉特蒙古中威望很高，準噶爾、杜爾伯特、土爾扈特諸部皆願聽其調遣”。
??內部團結，無懈可擊。
??“先生可知現在的固始汗，控製的疆域有多廣？兵馬有多少？”
??“固始汗不僅控製了青海和雪區，還控製了新疆、甘肅、哈薩克的廣大地區。臣估計，其和碩特部本部騎兵不少於十萬，再征召其他衛拉特部落和雪區的藏兵的話，總兵力不會少於三十萬”。
??實力雄厚，當緩圖之。
??“諸臣勸孤和嘉絨人重開茶馬市，先生以為何如？”
??“此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宜速施行。隻是，臣覺得，不應僅和嘉絨人貿易，西藏的其他勢力，包括這固始汗，也可以許其茶馬互市”。
??朱亨嘉一楞：“這固始汗不是歸順了滿清嗎？先生怎麽勸孤許其互市，助紂為虐？”
??呂大器不慌不忙：“崇禎八年，固始汗遣使至盛京，向清虜貢馬匹、方物，歸順了清虜。這其實有不得已的地方。彼時，沙俄在西北屢次侵略衛拉特蒙古；東方的喀爾喀蒙古與衛拉特蒙古也經常衝突，崇禎九年，喀爾喀蒙古的卻圖汗派兵攻打他。所以他使用遠交近攻之策，聯合清虜，先滅青海的卻圖汗，再滅康區的白利土司，最後消滅雪區的藏巴汗。此人雄才偉略，又怎肯真心屈於清虜之下？降清，不過是其政治手段耳”。
??朱亨嘉恍然大悟。
??自己還是太狹隘啊！聽人說這固始汗向清虜稱了臣，就以為他對清虜忠心耿耿。部落和部落之間，打來打去、降來降去的，不過是政治需要而已。哪有什麽忠心可言？
??若方法得當，未必不能讓這固始汗重新歸明。
??“呂先生，孤欲重建烏斯藏都司、朵甘都司、俄力克軍民元帥府，並重開茶馬市。辦這些事前，需遣一精通西藏事務的大臣前往藏地，聯絡各方勢力、籠絡人心。先生可願替孤走一趟?”
??安撫西藏？那吾豈不是成了張騫、班定遠那樣的人物，青史留名了？
??呂大器激動萬分，大聲答道：“臣願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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