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武昌(五)
承天府治鍾祥縣,平南王尚可喜最近心情不錯。躲到鍾祥後,他在承天府又招了五千新兵。猶如一隻受傷的野獸,慢慢地舔著傷口。
“王爺,漢陽又來使了”。
“就說本王身體有恙,不見”。
“來人說是奉了鎮國公巴布泰的軍令來的”。
“鎮囯公?讓他進來”。
巴布泰長子愛新覺羅·噶布喇昂然走進平南王府,姓愛新覺羅的,身上自有一股傲氣,進了正堂,居然不正眼看尚可喜一眼。
尚可喜不敢怠慢,巴布泰雖然隻是個國公,卻是太祖努爾哈赤第九子,滿洲元老重臣,多爾袞見了都要喊一聲“九哥”的存在。
奴才當久了,見了滿洲主子自然會有一種畏懼感。即使主子現在很虛弱,被北方義軍搞得焦頭爛額。
尚可喜對噶布喇十分客氣,尊於上座,奉香茗款客。孔有德、羅繡錦的使者,他敢不給麵子,巴布泰的使者,可不敢怠慢了。
“不知鎮囯公遣將軍來此,所為何事?”
“攝政王委鎮國公為征南將軍,援救武昌,節製湖廣諸軍。他令平南王五日內趕到漢陽會合。逾期不至,軍法從事”。
尚可喜麵有難色:“請將軍轉告鎮囯公,本王的部隊,連番苦戰後,傷亡實在太大,無力救援武昌啊!”
噶布喇冷冷一笑:“末將隻負責傳令,去與不去,平南王自己決定。不過臨行前,鎮囯公讓末將帶給王爺一句話,‘大清軍法森嚴,從未有敢抗命不遵之將。不死於國,必死於法’,言盡於此,平南王思之”。
說完,噶布喇起身,平靜地給尚可喜行了個軍禮,轉身告退。
尚可喜一楞,這位爺茶都不喝一口就走?也不問問自己去不去漢陽?
越是這樣越可怕,後背冒出一股涼氣。
急忙追問:“將軍且慢”。
“平南王尚有何事?”
“敢問將軍姓名”。
“愛新覺羅·噶布喇”。
??
武昌城頭,一架雲梯架上城牆,一名明軍頂盾持刀登城。
“嘩!”
一鍋金湯傾瀉而至。
“啊!”
一聲慘叫,小卒皮肉消融,冒著青煙,栽下雲梯。
一部部雲梯架上牆,被推倒、被引燃。
巨大的狼牙拍,帶著慣性,將一個個明軍連人帶梯砸得粉碎。
“世子,將士們傷亡太重,讓他們先撤下來吧!”
部將曾養性向主攻東城的耿繼茂匯報。
耿繼茂點點頭:“讓將士們撤下來,吃點東西。兩個時辰後,再攻一次”。
“殺!”
主攻北城的明軍有突破,一名悍勇的把總帶著百餘軍士登上了城,準備列陣。
“好,等打完這仗,老子升他做守備”。
主攻北城的明將郝尚久激動得大叫。
“噠噠噠”,清軍的騎兵來了。
武昌,天下雄城,城牆又寬又厚,可在上麵奔馬。
孔有德在每麵城牆上置了五百騎兵,哪裏危急,騎兵就奔向哪裏。
“嘭!嘭!嘭!”
一匹匹戰馬將剛登上城的明軍,撞下了城。
“殺!”
把總大吼一聲,砍中一騎清兵。
“噅聿聿!”
一聲馬吼,銀色的騎槍刺穿了把總的腹部。馬上的騎士用槍挑著屍首,扔下城來。
北城一片沉寂。
南城的容美土司田霈霖領著水燼土司唐鎮邦、施南土司覃懋粢,猛攻城牆。
南城外的鯰魚套,和長江相連,明軍大軍施展不開。攻了幾次,隻得罷手。
城東雙峰山明軍大營,朱亨嘉十分憤怒:“武昌城現在不過僅剩一萬六千兵馬,為什麽屢攻不下?”
“監國,武昌的城池又高又厚,將士們一時殺不上去呀!”
“監國,孔有德將騎兵列於城上,將士們好不容易衝上去,又被騎兵撞下來了”。
“監囯??”
諸將七嘴八舌地叫著苦。
見諸將叫苦,朱亨嘉急忙給大家鼓氣:“武昌城再難打,也擋不住吾大明的忠義之師。贛州、巴陵,多少雄城都被我們攻克了,拿下武昌,遲早的事”。
主帥有信心,諸將士氣複振。
“監囯,臣覺得我們不應隻顧著攻城,還應提防漢陽之敵來援”,大將嚴遵誥建議。
“孤已派重兵駐守西山,又在江邊遍設炮台,漢陽之敵想救武昌,比登天還難”。
李定囯說道:“監囯,臣覺得除了在西邊設防外,還應在北邊設防。以防北邊的清軍來援”。
“北邊的清軍?”
朱亨嘉一楞:“孤的大軍才到武昌兩個多月,多爾袞就算發救兵,也不可能來得這麽快吧?”
“監囯,韃子的步兵固然到得沒這麽快,可若是騎兵,一人雙馬,晝夜疾馳,兩個多月,有可能趕到武昌”,李定囯平靜地說。
朱亨嘉呆了半晌,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韃子馬多,萬一派騎兵,不惜馬力來援,還是有可能趕到武昌的。
“李卿的話十分有道理,孤意在城北築起壁壘,以防韃子援兵。哪位將軍願往?”
“監國,上次攻打西山,末將丟了臉。請給末將雪恥的機會!”
大將馮雙禮請命。
“好,有馮將軍去,吾就放心了”。
“監囯,末將剛剛運送糧草到來,寸功未立。請讓末將去!”
大將劉文秀亦請命。
朱亨嘉哈哈大笑:“兩位將軍勿須爭,汝二人各領一萬兵馬,築起第一、第二道壁壘,孤再令孫廣威的騎兵,在城北巡弋。如此,城北無憂矣!”
??
在主子的逼迫下,尚可喜令心腹大將許爾顯、班誌富,領著戰力最強的一萬五千兵馬,留守承天府,保存實力。自己率江定囯、盛登科二將,領戰力較弱的一萬五千兵馬,外加五千新兵,湊成兩萬,趕到漢陽。
巴布泰和尚可喜合兵一處,來救武昌。
他戰場經驗極豐富,見明軍在城西部署了重兵,立即繞道黃州府陽邏鎮渡江,在城北登陸。
老將用兵,安全第一。又令水師梁標相部,多帶船隻,駐於城北。打不過,隨時可以撤過江。
調遣完畢,巴布泰令三子祜錫祿領四個甲喇、六千蒙八旗為先鋒;自己率長子噶布喇、護軍統領博爾惠、護軍參領郎球,領一萬四千滿蒙八旗為中軍;尚可喜的兩萬步兵為後軍,浩浩蕩蕩,直奔武昌北城。
“隊長,汝看,有騎兵”,正在城北巡弋的明軍孫廣威部斥侯,發現了清軍的騎兵。
“好家夥,起碼一萬多騎”,隊長倒吸一口涼氣,“快,上馬回營,向孫將軍報告”。
“嗖”,一枝利箭射穿了隊長的頭顱。
“嗖嗖嗖”,一枝枝利箭射向明軍斥侯。
巴牙喇營牛錄額真(佐領)古拜,獰笑著砍倒最後一名明軍斥侯。
巴牙喇白甲兵,是滿洲精銳中的精銳,經常擔任全軍斥侯,負責偵察軍情和清除明軍斥侯。
“這是第幾批了?”
“第三批了,額真”。
古拜點點頭:“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一個明軍斥侯都不許放跑”。
“咱們的斥侯怎麽一個沒回來?”
孫廣威覺得不對勁了。
“快,上馬列陣,準備戰鬥!”
七千明軍騎兵剛列好陣,清軍的騎兵到了。
孫廣威喚來親兵:“汝速去通知馮將軍和劉將軍”。
“突擊”,祜錫祿下達了軍令。
“突擊”,孫廣威不甘示弱。
“噠噠噠”,“噠噠噠”,兩股巨浪狠狠地撞在一起。
愛新覺羅·祜錫祿將騎槍的槍頭,對準迎麵而來的明騎。
“嘭!”
騎槍入肉的沉悶聲,讓人心滲。
祜錫祿手腕一抖,抽出騎槍,殺向第二個敵人,枉如地獄中的殺神。
“刷”地一刀,孫廣威劈開了一名清騎。雪亮的長刀,閃爍著銀光。
“轟隆隆!”
巴布泰的大軍到了。
孫廣威一凜,不好,韃子騎兵太多!
“快,上馬撤”。
馮雙禮正在巡視著營壘,孫廣威的敗軍到了。
“孫將軍,前麵來了多少清兵?”
“光騎兵就有兩萬,全軍估計有四萬”。
馮雙禮點點頭:“汝速回大營報告監國,吾在此遲滯清軍”。
孫廣威應喏而去,猛然又回頭吼道:“馮將軍保重!”
馮雙禮點點頭,又揮揮手,仿佛在送別舊友。
巴布泰來到馮雙禮的營壘前,見壁壘是剛壘的,並不高,下達了軍令:“全軍突擊!”
“噠噠噠!”
噶布喇、祜錫祿率軍衝向明軍壁壘。
“射!”
馮雙禮下令。
“呯!呯!呯!”
壁壘上的明軍銃手,向壁壘外的清軍發射。
“噅聿聿!”
“噅聿聿!”
一匹又一匹戰馬栽倒。
清軍下馬步射。
“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雨點般滴落,帶走一條條生命。
明末,弓箭的射程更遠,鳥銃的威力更大。明軍之所以更喜歡用銃,主要是成本問題。訓練一個銃手,僅需三個月;訓練一個弓手,卻要一年多。滿人和蒙古人不存在這個問題,他們的族人從小就打獵,個個善射,不需要專門訓練。所以清軍的弓箭手數量遠多於明軍。
“弟兄們,再堅持一會,監囯的援兵馬上就到了!”
馮雙禮大吼著為部下鼓勁,他已經打退了三次清軍的進攻。匆忙壘成的壁壘,裂痕斑斑,有的已經崩塌。
巴布泰很焦急,武昌危急,不能在這裏耽誤太多時間。
他喚來護軍統領博爾惠、參領郎球。
“博爾惠、郎球,汝二人各帶一甲喇的巴牙喇兵給本囯公衝過去。爾等平時自誇是勇士中的勇士,是英雄還是孬種,馬上見分曉”。
二將被激得熱血澎湃,各帶一千五百名巴牙喇兵,尋著幾段壘得不高的壁壘,惡狠狠地奔馳。
巴牙喇營的騎兵,不僅騎術精湛,跨下的戰馬,也皆是百中挑一的神駒。
“噠噠噠!”
騎兵呼嘯著殺來,牛錄額真古拜衝在最前麵。
“去死!”
馮雙禮鬆開了戴著鐵板指的手指,離弦之箭射向古拜。
“啊”,一聲慘叫,古拜落下戰馬,被呼嘯而過的馬群踏成肉泥。
“吼”,博爾惠駕馬馳至壁壘跟前,這一段壁壘壘得不高,是他挑選出來的突破口。
“駕!”
博爾惠雙腿猛夾馬腹,馬鞭狠抽。戰馬負痛,前蹄高高揚起,躍過壁壘。
“駕!”
郎球也躍過了壁壘。
巴牙喇騎兵紛紛闖入壁壘,四處砍殺。
“殺!”
馮雙禮雙目噴火,砍倒一個巴牙喇兵。
博爾惠的長殳砸到,馮雙禮橫刀一擋,不料卻是個虛招,長殳變砸為刺,刺中馮雙禮的前胸,落下馬來。
第一道壁壘被攻克了。
觀戰的巴布泰撫須大笑:“哈哈哈!不愧是巴牙喇勇士。滿洲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清軍趁勢殺向第二道壁壘,劉文秀得到通報,加高了壁壘,清軍的騎兵躍不過去。
巴布泰下令隨軍攜帶的火炮轟擊壁壘,尚可喜的步兵攻壘,又讓滿蒙八旗下馬步射,掩護步兵。
劉文秀冒著炮火,用盾擋著箭雨,拚死抵抗。
聽說韃子大軍來了,朱亨嘉暗自慶幸,幸虧聽了李定國的話砌了壁壘,不然幾萬虜騎要是衝向大營,大營就完了。急忙下令李明忠、趙勇、秦祚明、冉天育等將,率六萬大軍,阻擊清軍。
李明忠令趙勇在營壘後架炮轟擊清軍,又讓車炮營的銃手上壘射擊,讓秦祚明、冉天育的白杆兵在壘後列長槍陣,又讓部將陳上川、鄧耀、楊彥迪等在長槍陣後再遍布鴛鴦陣。
清軍對李明忠的銅牆鐵壁竟無辦法,留下了一地的屍體。
兩軍在城北對峙。
朱亨嘉很著急,萬一清軍再派援軍來怎麽辦?必須想辦法速破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