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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平藩(二)

  針對王祥的軍事部署緊鑼密鼓地展開了。


  朱亨嘉拜範友賢為征西大將軍、李定國為征西副將軍,屯兵川、貴兩省。打的旗號是準備西征保寧、陝西。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說是要打清軍,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這是針對王大帥的。


  明軍範友賢、皮熊、武邦賢部駐於遵義東邊的石阡府、鎮遠府;艾能奇、安坤部屯於遵義南邊的養龍坑司、平越衛;李占春、於大海、嚴思忠部紮營於遵義北邊的重慶;彭明揚、陳豹、侯永錫部駐紮在遵義西部的瀘州、永寧。


  明將楊光謙和容美土司田霈霖、酉陽土司冉天育的軍隊,移動到了思南府;石柱土司馬萬年部移動到了黔江、彭水,準備收複酉陽。


  定虜侯李定國部三萬人馬,也趕到了嘉定州南邊的沐川司,準備攻打袁韜、武大定二賊。


  朱亨嘉怕李定國兵力不足,又檄調東川祿氏、鎮雄府隴氏、烏蒙府祿氏、烏撒府安氏土兵一萬五千;南昌的建武侯王得仁、總兵宋奎光部兩萬人至李定囯帳下聽用。


  不光四川有藩鎮,江西亦有藩鎮。


  金聲恒和王得仁在江西起義反清後,一個被封豫國公、一個被封建武侯,權傾江西。不僅自己身居高位,還任命親信陳芳為江西巡撫;吳遵周為江西布政使;黃人龍為江西按察使,幾乎讓江西全省成了大明的囯中之囯。


  當時為了促使金、王二人反清,朱亨嘉默認了二人割據江西的事實,對二人報上來的官職一律照準。


  此一時,彼一時。


  現在趕跑了清軍,金、二人的軍隊又在清軍的進攻下,損失嚴重,實力下降,僅剩四萬多人。朱亨嘉覺得解決江西藩鎮問題的時機成熟了。


  他先是令自己的親信將領楊成武駐於贛州,牢牢掌控江西南部。


  然後調王得仁、宋奎光的兩萬江西兵去四川。


  王得仁、宋奎光部剛離開江西,朱亨嘉就給金、王手下的官員升官。


  升布政使吳遵周為安徽巡撫、按察使黃人龍為河南巡撫。這兩個地方目前都在清虜手中。明麵上是升官,為北伐安徽、河南做準備,實際上是剝奪了二人手中的權力。


  朱亨嘉令自己的親信範鑛為江西布政使、陳子壯為江西按察使,將江西的民政、稅收、司法大權牢牢掌握在手中。


  金、王二人本來還剩四萬多軍隊,調了王得仁等部去江西後,金聲恒手上還有兩萬多人,駐於南昌。


  朱亨嘉仍不放心,繼續抽調金聲恒的部隊。以準備北伐南直隸為名,調金聲恒部將李士元、黃天雷、湯執中、劉一鵬、郭天才等部兩萬兵馬去九江鎮朔副將軍李赤心處聽用。又令鎮朔大將軍李明忠領兵五萬駐守南昌。


  調來調去,南昌城裏的豫國公金聲恒,身邊僅剩三千親兵,頗不自安、內心忐忑。


  金聲恒、王得仁二人舉義江西,對大明貢獻很大,朱亨嘉雖然決定削藩,但也不想吃相太難看,以免世人說自己薄待功臣。


  打一巴掌得給一甜棗吃。


  為了安撫金聲恒、王得仁,朱亨嘉加封二人的夫人為一品誥命,各蔭一子為中書舍人。


  這還不夠,還給了金聲恒一個天大的恩典。將自己的女兒永福郡主朱慧媛,嫁給了金聲恒的兒子金維邦。


  幾下一搞,割據江西的金聲恒、王得仁藩鎮勢力,被徹底兼並融合。江西,真正成了朱亨嘉的地盤。


  ??

  遵義榮昌伯府練武場,王祥正在指點自己的兒子們練拳。


  王祥福氣好,有五個兒子:王墀璯、王墀遟、王墀璹、王墀璉、王墀珽。


  老大王墀璯二十一歲、老二王墀遟十九歲,均已成年入伍,住在軍營裏,老三王墀璹十二歲、老四王墀璉十歲、最小的王墀珽才六歲。


  一隻蜻蜓在王墀珽眼前飛來飛去,小家夥一時好奇,頭動身子斜,馬步鬆了。


  王祥上去就是一巴掌,“為父說過多少次,練拳練的是全神貫注、心拳合一,豎子就是不聽”。


  王墀珽吐了吐舌頭,不敢說話,小臉蛋紅撲撲的,十分可愛。


  “珽兒,汝現在能抓住所有鐵棒了嗎?”


  “可以的,父親”。


  王祥教兒子們練的,是峨眉派虎爪拳。


  這種拳,出拳時以掌指卷屈成虎爪,掌跟著力,抓扣敵身,打一掌抓扣一下,肩、肘、腕、掌、拳、爪、指、勾處處皆是攻敵利器。號稱“一撒通身皆是手”,十分厲害。


  練此拳,須先修勁力,“剛中有柔,柔後幾剛”,因此,初學者要先練墜子勁,即用手抓握下墜重物。先抓鐵棍,以後功力深厚了,再抓破撕扯各類樹皮、打鐵沙袋、插蘿卜、插速豌豆、插鐵沙等。


  王祥給王墀珽定的任務是每天練習抓住下墜的細鐵棒兩千根。


  “真的可以?珽兒沒有吹牛?抓幾下讓為父看看”。


  家人站於高處,擲下一根短而細的小鐵棍,小家夥屈指為爪,一爪抓住。


  一根一根又一根,沒有一根落空。


  王祥大喜,小兒子有悟性,是塊練武的好材料。


  又來到三兒王墀璹、四兒王墀璉麵前。


  兩個孩子正在對打,王墀璹身大力猛,鳳眼拳、標掌交替使用,打得王墀璉節節後退。


  王祥提點王墀璉:“強打蜻蜓點水、弱打猛虎撲食、逢強智取、遇弱活拿”。


  王墀璉猛然醒悟,野馬分鬃,避開王墀璹攻勢,欺身靠近,一個一指禪,正中麵門。


  “哎呀”,王墀璹驚叫一聲,身子一晃。


  王墀璉一個刁勾,勾住王墀璹,又一個鐵扇迎門,將王墀璹打倒。


  王墀璹不幹了:“父親賴皮,偏幫四弟!我不依!我不依!”


  王祥哈哈大笑:“汝比弟弟大兩歲,讓他一下又如何?”


  正笑得開心,一張白皙的玉臂,遞過來冒著熱氣的手巾。


  王祥看見了正妻熊氏的笑臉。


  熊氏最愛看王祥打拳。當年王祥給大學士王應熊做仆人,身份低賤。但他頗有誌氣,每天一大早,就在院子裏練拳。


  熊氏是王應熊的遠親,寄居在王家,住的院子離王祥不遠。聽到拳聲,起床去看。


  “呀!好雄壯的一個擲果潘郎!”


  不看不要緊,一看,眼睛舍不得閉。


  青春懵懂的熊氏,羞紅了臉,自此愛上了年輕帥氣的王祥,不可自拔。


  二人身份懸殊太大,熊氏卻絲毫不嫌棄王祥卑賤,反認定王祥是世間少有的奇男子、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立誓非王祥不嫁。


  家人拗??過熊氏,隻好讓王祥去考武舉,有了功名,再娶熊氏。


  這其實隻是想讓王祥死了娶熊氏之心,他們覺得王祥肯定考不上。


  一個仆人,想考武舉?我呸,做夢!一個下人,想娶大戶人家的小姐?我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豈料這王祥武藝精湛、勇力絕倫。《綦江縣誌》記載:“王祥者,重慶府綦江思裏人,家事儒素至祥獨沉毅果敢,臂力邁等夷”。


  怎麽個“臂力邁等夷”法?


  十六歲就能舉六百斤石墩,舞得動六十四斤大刀,老家人以為他是西楚霸王項羽轉世,起了個綽號:“小霸王”。


  後來家道中落,做了王應熊的仆人。


  草根要翻身,我要娶美人!

  帶著內心的呐喊,王祥來到了考場。


  考官給他拿了張弓,他嫌弓力弱。


  “把你們這最強的弓拿給我”,王祥淡淡地說。


  取出強弓,翻身上馬搭箭,一箭射中紅心,“恒於馬上挽強弓,翻身作霹靂聲”,考官很器重他,讓他中了武舉。


  中舉後,王祥娶了熊氏,在大學士、四川督師王應熊的照顧下,官運亨通,成為了四川勢力最大的藩鎮。


  “老爺,擦擦汗吧”,熊氏溫柔地一笑。


  “夫人辛苦了”,王祥接過手巾,擦了把臉。


  這麽些年了,兩口子一直恩愛、相敬如賓。


  身為一鎮大帥,王祥的身邊自然不止熊氏一個女人。但是沒有人能代替熊氏在王祥心中的地位,他忘不了自己卑賤時,熊氏待他的好。


  “老爺”,熊氏欲言又止。


  “怎麽了?夫人”。


  “老爺,靖王大軍四麵包圍了遵義。從勢上說,他強您弱;從理上說,他是君,您是臣,以臣克君,無理。妾覺得,您還是向靖王請罪,將人馬和駐地交給靖王。靖王一定不會追究您。到時候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在一起生活,哪怕做個尋常百姓,豈不是好?”


  王祥皺了皺眉:“夫人放心,吾已作好了準備,不管什麽人,想打我遵義,都要崩掉他幾顆牙!”


  熊氏目中含淚:“老爺,您為什麽一定要和朝廷為敵呢?”


  王祥苦笑:“夫人,不是吾要和朝廷為敵,而是到了吾這個地位,汝以為吾還能下得來嗎?”


  的確,功名利祿這東西,上去容易,想下來很難!


  王祥已經貴為一鎮大帥,朱亨嘉想削藩,他怎麽可能甘心放棄權勢地位?就算他能放棄,他的心腹、親信,依靠他作威作服的那些人,又怎麽能甘心?

  古往今來,功名利祿最是害人!

  王祥的確也做好了準備。


  在軍事上,因為中了朱亨嘉的反間計,他信不過石琳等異姓將領,將最精銳的部隊交給王姓宗親統帶。


  他親自領兵五萬守烏江關,依靠烏江天險,防禦南邊的明軍;令二兒子王墀遟領兵三萬守永鎮驛、二郎壩、懷縣,依靠赤水,防禦西邊的明軍;令大兒子王墀璯領兵三萬守綦江、南川,防禦北邊的明軍;令大將王命臣領兵五萬守湄潭、桑木關、餘慶、甕水,防禦東麵的明軍;留兩萬軍隊守遵義;又給了石琳兩萬雜兵去守彭水、酉陽。


  王祥的二十萬大軍,有戰鬥力的不過六、七萬,其餘都是些烏合之眾。無獨有偶,朱亨嘉派來圍攻王祥的十六、七萬大軍,也僅有八萬精銳,其餘皆是各地的土司兵、藩鎮兵。


  在政治上,王祥也派人和袁韜、武大定、朱化龍、詹天顏、林時泰、於大海、李占春、侯永錫等其他各鎮聯係,爭取他們的支持。


  王祥給四川大大小小的藩鎮都寫了信,大意是:各位兄弟,唇亡齒寒啊!今天監囯靖王削我王祥的藩,你們不管,下一步,把我王大帥削掉了,就要削你們袁大帥、武大帥、朱大帥、詹大帥了!

  理是這麽個理,問題是四川巡撫陳邦彥是個狠人。馬應試、朱容藩等猛人都被這個狠人給滅了。


  於大海、李占春、侯永錫等小藩鎮,已經被陳邦彥收服了。他們交出了駐地的行政、稅收、司法等權,讓朝廷在自己的駐地委派官員管理民政。自己也安心地當著朝廷的差,吃著朝廷軍餉。可以說,已經徹底由藩鎮轉變為軍官了。


  為了向朝廷表達自己的忠心,這三位“大明忠臣”將王祥派來送信的使者綁了,送到征西大將軍範友賢處,受到了朝廷的表彰。


  朱化龍、詹天顏、林時泰的態度十分暖昧,搖擺不定。


  朱、詹二人是因為地盤離得遠,沒有切膚之疼。林時泰則是因為善於分析形勢。他一分析,目前好像是靖王的勢力強一些,幫王祥似乎沒什麽好處,反而可能惹禍上身。這個事不能幹!

  王祥派去了那麽多使者,結果一個肯幫他忙的藩鎮都沒有。不禁仰天長歎:“嗟乎!吾縱橫四川這麽多年,當年振臂一呼,全蜀莫敢不從!怎麽今天卻孤苦伶仃、形影相吊,一個朋友都沒有?嗟乎!嗟乎!”


  正在哀歎,派往嘉定的使者回來了。說是嘉定州的兩大藩鎮袁韜、武大定,願意跟他歃血為盟、同生共死。


  聽到這個消息,王祥大喜,這袁韜、武大定二人,剛襲破嘉定州,兵勢正盛,有兵七、八萬。當然,當藩鎮的都知道,所謂七、八萬的,其實大多都是裏挾來的流民、民伕之類,裏頭的精兵,頂多也就兩、三萬。不過也算得上“兵多將廣”了。


  王祥和袁韜、武大定有宿怨,尤其是和袁韜,著實打過幾仗,矛盾很深。


  當年,王祥是根正苗紅的官軍,四川督師王應熊手下的大紅人。而這袁韜,乃是搖黃十三家之首,赫赫有名的大土匪“爭天王”。官軍剿賊,天經地義。王祥奉王應熊之命,狠狠地剿過袁韜幾次,有一次把袁韜的老巢都給端了。


  袁韜也不是吃素的,陳邦彥打偽楚王朱容藩時,他也曾借勢襲取了王祥治下的江津城。


  作為官軍的王祥,內心深處是瞧不起這些土匪流寇的。他覺得這些賊寇,隻有利益,沒有信義,最是不可交。


  沒想到啊沒想到,關鍵時刻,肯為自己雪中送碳的,居然是這兩個大土匪!


  王祥真想抱著袁韜,狠狠地親一口,“真不愧是威震巴蜀的‘爭天王’,這個袁老大,真夠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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