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吞魯(四)
“監囯,夫虎不可離山,龍不可脫海,舟山城萬萬去不得呀!”
“監囯,舟山島後麵的岱山島地域廣闊、土地肥沃,可以之為基業。應該讓何騰蛟將岱山島交於我們”。
查如龍的誘魯監囯入舟山城的計劃,剛一提,就失敗了。
失敗是必然的,魯監國麾下的人才很多,一眼就看穿了查如龍請君入甕的詭計。
禮部尚書吳鍾巒、兵部尚書李向中、工部尚書朱永祐、通政使鄭遵儉堅決反對魯監囯入舟山。
定西侯張名振、兵部右侍郎張煌言、兵科給事中董誌寧、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則主張討要岱山島屯兵。
聽了魯王提的要求後,浙閩總督何騰蛟冷笑,汝想要岱山島,本督就要給汝岱山島嗎?做夢!
斷然拒絕,派副將王興駐守岱山島,遊擊黃毓祺駐守岱山島後的大衢山島,又令忠勇侯楊懷、輔明侯林察、餘龍、杜子香、李如碧等將,在舟山島、雙嶼島、小磨山島布置重兵,三麵鉗製魯監國控製的普陀山島、落伽島。
做好軍事準備後,何總督發話了,隻能把大磨山島給你們魯軍,要就要,不要拉倒。
魯監囯沒辦法,他屢戰屢敗,兵馬損失大半,打,肯定打不過靖軍,兩萬多兵馬總不能一直在海上漂著。這大磨山島雖然不是個理想的屯兵地點,但是比去舟山島還是安全得多。
經過一番談判,雙方商定,魯軍駐於大磨山島,靖軍在大磨山島駐軍五千。每日,由駐大磨山島的靖軍軍法官,根據魯軍人數,向魯軍發放食物和其他補給。
一客不煩二主,既然誘魯軍上岸並瓦解之的計劃是查如龍擬定的,這個活自然得他幹。
何騰蛟喚來查如龍:“查巡按,此去大磨山島危險重重,副將李如碧驍勇善戰,讓他帶五千精兵陪汝去吧!”
查如龍頭直搖:“幹這種事,精兵反而壞事,雜兵最好。您給我‘一侯一伯五將軍’足矣。以魯治魯,妙用無窮!”
“一侯一伯五將軍”,指的是此前何騰蛟誘降的魯軍將領。一侯,乃是定遠侯石仲芳;一伯,乃是義安伯顧奇勳;五將軍乃是開平將軍薑君獻、安遠將軍王用升、翼義將軍陳龍、昭武將軍田得坤、忠勇將軍沈乘龍。
這七人都是打著魯監囯旗號的義軍,並非魯監國嫡係,但怎麽說以前也屬於魯軍一係。所以查如龍說“以魯治魯,妙用無窮”。
一侯、一伯、五將軍,聽起來很唬人,其實總兵力不過五千,還都是些雜兵。
雜兵有雜兵的好處,至少能讓魯監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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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監國來到了大磨山島,一登陸,便命心腹將領張名振強占了大磨山高地。據險而守,心裏放心了不少。又一看明軍的營寨,紮在正對著舟山島的西北側,與舟山明軍的沈家門軍營遙相呼應,不由皺緊了眉頭。
“監囯,靖藩查如龍巡按請您去軍營赴宴”。
朱以海一想,去就去唄,正好看看對方虛實。
結果一去,鼻子都氣歪了!明軍陪同的將領,什麽定遠侯石仲芳、義安伯顧奇勳、開平將軍薑君獻等,皆是他以前的舊部。
這些吃裏扒外的東西!當年自己勢大的時候,紛紛求自己封官授爵,現在見自己勢弱,又紛紛投奔靖王!一群小人,我呸!
人不順眼不想喝,朱以海飲了幾杯,借口身體不適,回營歇息。
他一走,氣氨立即熱鬧了起來。
查如龍這邊的“一侯一伯五將軍”,本來皆是魯監囯部下,和魯監國這邊的將領張名振、王朝先、阮進、張晉爵、顧忠、阮美、阮捷、魏賓等將,皆是舊識。雙方聊起當年一起殺韃子的舊事,氣氛逐漸熱烈起來,一杯又一杯,喝得不亦樂乎!
魯監國回營後,雖然生氣,倒也睡了個放心覺。自己的部下,自己最清楚。那一侯、一伯、五將軍的軍隊,戰力有多弱,他心裏如明鏡一般。指望這些人,想兼並自己,簡直是笑話,看來這何騰蛟並沒有什麽惡意。
酒席一結束,查如龍立即喚來侯、伯、將軍們。明確地告訴他們,“爾等擴軍升官的機會來了,從魯藩那裏引誘來多少兵馬,就給爾等多少兵馬的編製”。
靖軍各部都有編製,編製上有多少兵,就發多少軍餉,不得私自擴軍。定遠侯石仲芳、義安伯顧奇勳各有兵一千;五將軍各有兵六百。他們都是戰力不強的守兵,平常想擴軍比登天還難。如今有了這麽好的機會,無不摩拳擦掌地打算策反魯軍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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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飯嘍!”
隨著靖軍鎮撫(基層軍法官,職位相當於副哨長)沈彪的一聲大吼,十幾個夥兵用推車推來了一車車粥和饅頭,魯軍葉有成部的將士開始排隊吃飯。
根據靖、魯雙方的協議,每天,靖軍各部都要分派軍法官去魯軍各部發放當日口糧。
魯軍葉有成部的軍法官由靖軍忠勇將軍沈乘龍部委派。當年葉有成和沈乘龍一起在台州打過韃子,兩部官兵多有認識。
“給俺來三個饅頭、一碗粥”,一個黑漢大吼著,聲如洪鍾。
沈彪點點頭,夥兵開始發放。
“咦?這不是沈大哥嗎?”
黑漢一臉驚喜。
沈彪一楞:“汝是?”
“沈大哥,您不記得俺了?俺是王鐵牛啊!咱倆一個縣的,當年一起打過黃岩城”。
沈彪想起來了,這位是自己的同鄉,當年一起並肩作戰過,神態立刻變得親切,“是鐵牛啊,汝先吃,吃完來後帳,找哥哥嘮嘮家常”。
隨後,又拊耳對王鐵牛說,“哥哥偷偷給汝多發點糧食”。
王鐵牛的眼神瞬間熱切了起來。
“哎呀,沈大哥,你們靖軍的夥食也太好了!一日三餐,俺們魯軍一天隻能吃兩餐”。
“那是,靖王殿下對咱當兵的一向仁慈,從來不克扣咱軍餉”,沈彪微笑著回答,一臉精光。
王鐵牛一臉懵懂:“啥?你們靖軍除了吃飯,還能領到餉?”
沈彪佯作詫異:“當兵吃餉,天經地義。怎麽?你們魯軍連軍餉都不發?”
“唉!哥哥,咱們魯軍苦啊!能吃飽飯已經知足了。除了立下戰功,能得點賞銀,平常半點餉銀都領不到”。
沈彪樂了:“那你們是不如咱靖軍,咱靖軍,守兵月糧八錢銀子、正兵月糧一兩銀子,打仗還有行糧。軍餉雖然不高,但是從不拖欠。而且咱靖軍戰功封賞極厚,上次哥哥我立了點小功,上麵在廣東惠州賞了二十畝上好水田。哥哥嫌路遠,賣了,淨得紋銀八十兩,喜得你嫂子笑了一整天”。
沈彪說靖軍軍餉不高,表麵上看,的確不高。天啟年間,遼軍軍餉月糧二兩、貴州、四川進入遼東作戰的軍隊,月糧三兩。這麽看,的確不高。但是,明末腐敗,二兩軍餉,發到士卒手中,能有個六、七錢就算很不錯了。朱亨嘉在軍中懲治貪腐,發給士卒的軍餉從不克扣,所以反倒更高一些。
王鐵牛一聽,羨慕得不得了。
沈彪一看,時機成熟了,悄悄對王鐵牛說:“咱靖軍現在正在招兵,賢弟何不脫離魯軍,來我靖軍當兵?”
王鐵牛嚇了一跳:“當逃兵?抓住可是要軍法從事的!”
沈彪點撥他:“你呀,就是太老實。你到我靖軍大營一躲,魯軍上哪抓你?等過幾個月,部隊一換防,不就萬事大吉了?”
王鐵牛想了想,牙一咬,“我聽沈大哥的,明日收拾好東西,便去大哥軍營”。
“這就對了,你去了軍營,直接去西邊沈乘龍將軍的募兵處,別跑錯了,跑到別家的募兵處去了”。
“俺曉得了”。
很快地,世上少了一個魯軍小卒王鐵牛,多了一個靖軍小卒王鐵牛。
類似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魯王麾下的逃兵越來越多。一個月的時間,居然逃了七、八百。
為了防止兵卒逃離,朱以海下令將部下家眷集中到普陀山島,軍卒無事不得離營,又派兵四處搜索逃兵,抓到即正法。
即使這樣,每天依然有人冒險脫逃。
糧餉受製於人可不行。
魯監國的財政主要來源於三部分:其一、控製區的田賦,隨著控製區的丟失,這一部分收入自然沒了;其二、江南士紳的募捐,清廷加大了對舟山的封鎖,一大批心懷大明的士紳被抄家殺頭,再加上何騰蛟來到舟山,部分士紳轉而支持靖軍,對魯軍的支持越來越少;其三、攻打虜占區的繳獲,俗稱“打糧”。
看來,隻有讓將士們去打糧了。
魯監囯令張名振、阮進等將,冒險攻打餘姚、定海、象山等縣,死傷了數百軍士,總算搞來了一點糧餉。
他下令給魯軍補發了一個月軍餉,以挽回軍心。魯軍可憐,月糧僅有四錢銀子,還一直拖欠,已經拖欠了好幾年了。
跟隨魯監國的將士,大多是心懷大明的忠義之士。這些人不管多苦多累,都絕不肯降清。讓他們頂著金錢鼠尾見祖宗,還不如殺了他們。但是降靖就不一樣了,魯王是大明的藩王,靖王也是;魯王打著大明的旗,靖王也打。降靖一點心裏負擔都沒有。知道了靖軍的待遇比魯軍好這麽多後,降靖的人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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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磨山島上,魯軍總兵魏賓咆哮如雷。他的部下逃了幾十個,據說都逃到靖軍定遠侯石仲芳的軍營裏去了。
“老石不厚道啊!居然連我的人也引誘!”
魏賓和石仲芳以前皆是魯監囯部下,處得蠻好的,稱兄道弟。
魏賓請石仲芳來自己軍營吃飯,打算好好地找他理論一番,又請了總兵阮美、阮捷來作見證,這二將亦和石仲芳有舊。
一聽老兄弟請自己吃飯,石仲芳立刻明白咋回事了,備了一份厚禮,笑嘻嘻前往。
官還不打笑臉人,何況人家還備了厚禮,魏賓不好馬上發作,隻好先迎進來吃酒。
酒喝了一半,魏賓開口了:“石兄,咱們多年的兄弟,您這事幹得可不厚道呀!”
“賢弟何出此言,到底啥事?”
石仲芳裝糊塗。
阮美、阮捷憋不住了,他倆的部下亦有不少逃到了石仲芳軍營。
“石兄,明人不說暗話,你是不是讓軍法官誘拐我三人的部下,去你的軍營當兵?”
說完,三將都用凶狠的眼神盯著石仲芳,阮美的手還放在刀把上。
切,什麽狗屁兄弟,涉及到利益,還不是一點就炸?
石仲芳暗罵了一聲,眼淚說來就來,淚如雨下。
他這一哭,阮美、阮捷、魏賓三人反倒不好意思了,“石兄,兄弟們隻是想找你問個明白,你怎麽反倒哭起來了?”
石仲芳一臉戚然而痛的樣子,“此事,愚兄的確做得不厚道,對不起三位老兄弟。可是愚兄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慚愧啊!”
“哦,兄長此話怎講?”
“自古天無二日、囯無二君,監國靖王雄材偉略、兵強馬壯,有定鼎天下之心,又豈能容魯王繼續稱監國?實不相瞞,愚兄此次派人誘降三位賢弟的部下,乃是奉了浙閩總督何騰蛟、浙江巡按查如龍之命。上命所差,身不由己,方才做此不仁不義之事,真是羞煞愚兄了!”
三人大驚:“何總督居然有吞並我魯軍之心,這可如何是好?”
石仲芳繼續嚇唬他們:“何督憲可是個狠人,在大衢山、岱山、翁洲、舟山、小磨山諸島都布置了重兵。依愚兄看,遲早你們魯軍都會被咱們靖軍兼並,三位賢弟要早做打算才是”。
“哎呀,如此說來,真是禍事了”,阮捷、魏賓麵如土色。
阮美是個精細人,瞅著石仲芳直截了當地問:“請石大哥給兄弟們指條明路”。
“好,兄弟是痛快人,愚兄就直說了。三位賢弟幹脆帶著人馬歸順我靖軍。何督憲發話了,有魯藩將領帶兵來投者,官職照舊,糧餉發足”。
三人很猶豫:“咱們歸順了靖王,萬一魯王派兵來打咱們怎麽辦?”
石仲芳哈哈大笑:“三位賢弟隻管帶著兵馬往舟山島跑,就憑魯藩那點兵馬,還敢到舟山島惹事不成?”
阮捷、魏賓欣然同意,阮美卻不敢去。
“你們都知道我大哥的脾氣,他要是知道我降了靖,非砍了我腦袋不可”。
阮美是魯監國大將蕩胡侯阮進的弟弟,屬於魯監國的嫡係,所以有些猶豫。
石仲芳眼珠一轉:“既然如此,賢弟先待在魯軍中,暗中歸順我靖軍。如何?”
阮美想了想,同意了。
次日,魯監國起床,聽到了一個晴天霹靂,總兵阮捷、魏賓率軍降靖了。
這二人雖然不是自己嫡係,手下兵馬加一起也不過一千人,但是帶了個壞頭。
他倆降靖之後,魯監國的其他旁係將領興起了降靖潮。
先後有將軍章雲飛、尹文舉、蔡應選、塗登華、總兵金允彥、副將周士禮、周名臣、參將鄭國化、守備王培元等帶兵歸順。這些人有的是義軍領袖,有的是清朝降將,雖然帶走的兵馬不多,卻搞得魯軍上下人心惶惶。
魯監國在舟山的軍隊,本來有兩萬六千多,七搞八搞的,居然隻剩了兩萬人。
他咽不下這口氣,派人找何騰蛟理論,要求放還逃兵。何騰蛟說此事我??知情,您去問巡按查如龍。
又去找查如龍,查如龍說你們魯軍治軍不嚴,出現了逃兵,關我啥事?拒絕放還逃兵。
魯監囯大怒,驅逐了靖軍派駐各營的軍法官。
何騰蛟也說話了,既然您趕走了我們的軍法官,想必糧食也是不缺的,下令停止對魯軍的一切糧餉供應。
沒了糧餉,魯監囯在舟山待不下去了,暗暗派人去和駐紮在溫州三盤一帶的魯軍將領閩安伯周瑞、平虜伯周鶴芝聯係,打算率軍去三盤。
不過,聽說這周瑞和周鶴芝關係不好,雙方械鬥了好幾次。魯監囯覺得去三盤前,應該先派人調解一下二周的茅盾。
派誰去好呢?魯監囯想到了巡按吳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