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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奪礦(二)

  “丁巡礦,末將惹禍了,殺了十六個攔路的百姓”,雷朝聖殺完人後,有點擔心後果,向丁時魁匯報。


  丁時魁滿不在乎,“隻要把監國交辦的差事辦好,死幾個刁民算不了什麽。雷將軍勿須多慮”。


  “府尊,大喜事,官兵殺了十六個攔路的百姓”,周士儒向木懿報喜。


  木懿大喜:“死得妙啊!周先生,您幫吾合計合計,怎麽利用此事做文章”。


  這就是封建製度的悲哀,從皇帝到官員,口口聲聲說要愛民如子。實際上在他們眼裏,十幾個草民、賤民、蟻民的命,真得算不了什麽。


  ??

  臣懿聞:聖朝以仁治天下,臣何幸,逮奉聖朝,沐浴清化。金銀諸礦,祖蔭遺留,以資國用,莫敢不從。然百姓何辜,遭此屠戮?禦史丁某,逼迫切峻,急如星火,奉權枉法,無所不為。更有甚者,凡為惡必曰奉旨,委罪於上,民皆怨恚。近君子,遠小人,此囯家所以興隆也。盈廷稱聖,四海謳歌,喜諛而惡直,喜從而惡違,明君所不取。臣鬥膽,請斬丁某,以平民怨。非為己,為萬民也。微末愚誠,謹拜表以聞。


  臣魁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然麗江木氏,僭越逾製,宮室之麗,擬於王室。據金銀鹽井之利,無分毫於囯家。臣卑鄙愚鈍,忝為禦史,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豈敢不盡心職守以報?土酋木某,陰為挑唆,刁民阻路,至有死傷。若順酋意,有負聖恩;欲嚴囯法,又遭人詬。臣進退狼狽之情,謹拜表以聞。


  朱亨嘉看到這兩封互相攻訐的奏疏,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左右為難。


  第一封是木?所上,他很聰明,隻字不提自己反對交礦。隻是說這巡礦禦史丁時魁,借著監國您的名義胡作非為,老百姓怨聲載道,現在居然搞出人命來了,請殺了他以平民怨。


  不能殺,真要聽了他的,殺了丁時魁,誰還敢替孤收礦?收繳礦山的事自然也就黃了。哼,這木懿打得好算盤。


  第二封是丁時魁所上,表了一番忠,說了一下自己為了將金銀礦收歸國有,遇到了多麽大的困難。還提了一嘴木懿慫恿土民攔路,造成死傷的事。言外之意,請朱亨嘉將此事不了了之。


  說實在的,身為天下至尊,區區十幾條螻蟻一樣的生命,朱亨嘉真沒放在心上。可他畢竟是監囯,如果真的不了了之,又怕有傷自己“仁德”之名。萬一後世的史書說自己為了金銀之利,草菅人命,可怎麽好?

  思來想去,死人的事,不可不追究,又不可真追究。


  朱亨嘉諭令邢部徹查此案,又密令邢部尚書王化澄,此案慢慢地審,等百姓們的關注度低了再判。爭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賠點銀子了事。


  ??

  “什麽,爾等是做什麽吃的?居然找不到一個礦丁?”


  巡礦禦史丁時魁勃然大怒,他收回了礦山,正準備恢複生產,好移交給工部礦業司。


  麻煩來了,居然一個礦丁都招募不到,有礦山,卻無人開采。


  麗江城裏的木老爺發話了,誰敢替那姓丁的采礦,就是跟木老爺做對。天啊!那可是木老爺,麗江納西族百姓的天!得罪了朱皇帝沒事,得罪了木老爺,嗬嗬,汝最好摸摸脖子上的腦袋還在不在。


  “木懿啊木懿,汝竟敢跟本官作對,不知道本官的身後站著監囯靖王嗎?”


  丁時魁很生氣,下決心要找機會給木懿一點顏色看看。


  ??

  “求木老爺為我們做主啊!”


  “求木老爺幫我們追查真凶,替死去的家人報仇啊!”


  巍峨雄偉的木府大門前,黑壓壓跪下了上萬納西族百姓。


  周士儒貼著木懿的耳朵稟告:“老爺,都安排好了”。


  “嗯”,木懿輕聲應了一聲,緩緩地向府門外走去。


  他的神情十分悲痛,鬥粒大的淚珠說流就流。


  “父老鄉親們,吾知道,汝等失去了親人,心裏悲傷,可是那丁時魁有王命在身,吾也拿他沒辦法呀!”


  “求木老爺作主!”


  “木老爺不答應,我們便不起來!”


  “唉!鄉親們請起。既然大家這麽相信吾,吾就去一趟巡礦禦史衙門,讓那丁時魁交出凶手”,木懿終於答應了。


  “多謝木老爺!”


  黑壓壓的人群,跟著木懿往巡礦禦史衙門走去。


  丁時魁的巡礦禦史衙門,是臨時租用的一個大商人的宅院,麗江城是雲南著名的商品集散地,大商人很多。


  不過宅院雖大,也不過容納幾百人而已。


  無數納西人圍住了宅院。


  丁時魁大怒:“木懿,汝帶這麽多人來做甚?要造反嗎?”


  “丁巡礦,本府前來是想替鄉親們討個公道,殺人償命,請丁巡礦交出殺人的凶手”,木懿不慌不忙地回答。


  “好汝個木懿,汝以為吾不知,是汝煽動刁民封路,造成了慘案吧?又是汝不讓礦丁去礦上采礦吧?”


  “哼哼,丁巡礦,公道自在人心。此乃汝倒行逆施,激起民憤。關本府何事?”


  見丁時魁急了,木懿洋洋得意。嗬嗬,不給汝點厲害看看,汝不知道這麗江城是誰的天!


  “老爺”,丁時魁手下的幕僚給丁時魁出主意,“這老匹夫是領頭的,把他打服了,後麵那幫刁民自然就服了”。


  “嗯”,丁時魁的狠勁上來了,另一個時空,他是永曆朝“五虎”之一,收拾政敵,向來都是往死裏整。


  “來呀,這老匹夫阻礙朝廷欽使辦差,給本官打二十大扳”。


  “本府是朝廷封的五品土知府,誰敢打本府?”


  丁時魁牙一咬:“給本官狠狠地打!”


  左右拖下木?,褪下袍服,劈哩啪啦地打起了板子。


  “啊!啊!啊!”


  可憐從小養尊處優的木老爺,何曾受過這個罪,白花花的大屁股,被打成了紅饅頭,很快就奄奄一息。


  丁時魁一見,倒也不敢真把他打死,喝令拖下去交給仆人。


  仆人抬著木懿出去,外麵的納西族百姓大憤。


  “木老爺替咱們伸冤,被這狗官打了”。


  “衝進去,打那狗官,替木老爺報仇”。


  周世儒朝混在人群裏的心腹使了個眼色。


  心腹會意,大吼一聲:“鄉親們,跟我衝啊!”


  如潮的人流衝向巡礦衙門。


  丁時魁一麵指揮帶來的幾百軍士守住衙門,一邊聲嘶力竭地喊:“快,快去雷朝聖將軍那裏調兵”。


  雷朝聖的軍隊趕到了,一場衝突不可避免。又死人了,死了十幾個明軍士卒,三十多個納西族百姓。


  “哎喲,輕點,痛死本府了”,被抬回木府的木懿,疼得直哼哼。


  周士儒關心地問:“木老爺,您沒事吧?”


  木懿白了周士儒一眼,“周先生,聽了汝的話,吾可吃了大虧了!”


  周士儒哈哈大笑:“木老爺這頓板子挨得值!您不過是挨了頓板子,那丁時魁得掉腦袋”。


  “哦?計將安出?”


  “去長沙,告禦狀。告他個橫征暴斂、激起民變之罪!”


  ??

  “啪”,朱亨喜氣得拍了桌子,“這個丁時魁是蠢驢嗎?上次死了十多個百姓,孤好不容易才壓下去,這次又死了這麽多人,他是想激起民變嗎?”


  首輔關守箴站得筆直,等朱亨嘉發完火,方才四平八穩地問道:“監國,那木懿進京來告禦狀,請問如何處置?”


  “哼,讓他先歇息一下,孤有空再見他”。


  朱亨嘉心裏暗惱,木懿啊木懿,汝以為孤不知道,整件事都是汝挑起來的!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怎麽處置是另一回事。


  朱亨嘉急召幾個大學士關守箴、孫金鼎、何吾騶、鄭封、文安之到紫光閣開小會商議。


  文安之是雲貴總督,朱亨嘉見他做事穩健,在大學士曾道唯病逝後,拜其為東閣大學士。


  正趕上他回京述職,又是雲貴總督,管著雲南的事,遂召來一起商議。


  “諸君都看看,這麽多土司給孤上的疏!”


  諸臣一看,乖乖,厚厚一籮筐。


  水西土司安坤、元江土司那嵩、寧州土司祿晃、八寨土司龍上登、石屏土司龍世榮、南甸土司刀樂寶、幹崖土司刀鎮囯、隴川土司多安靖,還有嶍峨祿氏、景東刁氏、維摩州王氏和沈氏??

  大大小小的土司好幾十個,上疏的內容卻幾乎一致。都是指責這丁時魁擅自仗責朝廷土官,激起民變,請求朝廷懲處。


  如果是一、兩個,哪怕是安坤還是那嵩這樣的大土司,朱亨嘉也不怕,自信很快就能平定。但是這麽多,烏泱泱的,即使英明神武如他,也不由得感到壓力巨大。看來自己還是小看了木懿的實力啊!老木家雖然軍隊的戰力不強,但人家有錢啊,錢多朋友就多。連偏遠地區“三宣六慰”裏的三宣都來了,南甸宣撫使刀樂寶、幹崖宣撫使刀鎮囯、隴川宣撫使多安靖,這三宣還有更遠的六慰可都是納西族。


  朱亨嘉的臉色深沉:“諸君都議議此事如何處理?”


  “監囯,丁時魁激起民變,應罷其官”,關守箴道。


  “是啊,這麽多土司一起上奏,不罷官,事態平息不下來呀”,孫金鼎附合。


  鄭封卻神色凝重:“監囯,臣以為光罷官不行,非殺不可”。


  朱亨嘉一聽大驚,“鄭卿,不至於如此嚴重吧?那丁時魁是奉了孤之命收礦,縱然行事操切,激起了民變,也不至於殺頭吧?”


  “哼,貪鄙之人,吾所不恥!監囯,您千萬不要聽他們的。這些人都收了那木懿的好處,蒙蔽於您”,一聲大吼,五十八歲的文安之氣得白胡子直抖,掏出了一張十萬兩的銀票。


  “咦?文卿,這是什麽?”


  文安之氣哼哼道:“監國,這是那木懿賄賂臣的十萬兩銀票。剛才,三位大學士如此賣力地為木?說情,要罷丁時魁的官,甚至殺之。臣想,他們一定跟臣一樣,收了那木懿的賄賂。臣收此銀票,隻是想拆穿那木懿的奸謀,以使朝堂上下,風清氣正”。


  此言一出,關守箴、孫金鼎羞得滿麵通紅,朱亨嘉卻和鄭封、何吾騶一起哈哈大笑。


  朱亨嘉饒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關守箴和孫金鼎,“文卿,汝言重了。孤的大學士們個個都是廉潔奉公的忠臣,可不獨有文卿一人廉潔。昨日,鄭卿和何卿就已經各自上交了一張木懿賄賂的十萬兩銀票給孤。哈哈,孤有如此廉潔的重臣,何愁大業不成?”


  一聽此言,文安之十分不好意思,忙給何吾騶、鄭封施了一禮,“適才是吾孟浪了,誤會了何學士、鄭學士,給兩位學士賠禮”。


  何吾騶、鄭封急忙還禮。


  “監國”,忽聽一聲蚊蚋般的聲音傳來,“那木懿也給臣送了十萬兩銀票,臣本想朝會後再上交監國”,孫金鼎臉漲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呐呐地說道。


  “監國,臣和孫學士一樣,亦打算會後上交木?送給臣的賄賂”,關守箴亦老臉通紅。


  唉!朱亨嘉心裏歎了一口氣,一個首輔、一個次輔啊!澄清吏治,何其難哉!


  這也是封建製度的悲哀,帝王們靠一幫心腹,統治著老大帝國。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重臣貪腐,幾乎不可避免。曆代大帝殺貪官,殺了一波又一波,殺之不盡,此起彼伏,製度問題耳。


  水至清則無魚,朱亨嘉將此事記在心裏,麵上卻換上了副欣喜的笑容。


  “哈哈哈,五位學士如此廉潔奉公,真乃大明之幸也!這些銀子,就作為北伐的軍費。孤替北方那些在韃虜鐵蹄下掙紮的百姓,多謝五位學士!”


  五人齊呼不敢。


  處置完這五十萬兩銀子,朱亨嘉問鄭封:“鄭卿,汝為何一定要孤殺了那丁時魁?”


  鄭卿嚴肅地說道:“監囯,民變不足慮,可慮者,土司也。您有沒有發現,這些土司的奏疏,都若隱若現地提到了四個字‘改土歸流’。他們不是幫老木家爭礦,而是擔心您在他們的領地上改土歸流啊。因此,您對丁時魁的處置輕重,代表著對改土歸流的態度。隻有殺了丁時魁,才能讓土司們放心啊!”


  “唉”,朱亨嘉心裏不忍,“可那丁時魁可是按孤的意思行事的啊!縱然做事太急,罪不至死呀!”


  “監囯,您還沒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水西安坤的領地和清虜接壤,一旦他降了清虜,貴陽就危險了;那‘三宣’和木氏一樣,皆是納西族,其地又挨著緬甸。一旦他們引緬軍入寇,南方又不安穩了。北伐在即,萬萬不可後院起火啊!請斬丁時魁,以安諸土司之心”。


  朱亨嘉知道,鄭封的建議是對的,丁時魁非殺不可。可內心深處,對殺一個奉自己之命行事的大臣,還是十分抵觸。


  “監囯若是對丁時魁不忍心,殺了他之後,再恩賞其家人便是”。


  “唉!也隻好如此了”。


  ??

  木老爺上京告禦狀大獲全勝,朝廷以“橫征暴斂,激起民變”的罪名,判了巡礦禦史丁時魁斬立決。


  血淋淋的一顆腦袋一砍,大大小小的土司們對朝廷改土歸流的擔心煙消雲散,齊呼監國聖明。


  對老木家的礦,朱亨嘉也做了讓步。在上繳朝廷兩成稅銀後,這些礦山的純利,朝廷和老木家一家一半。


  另外,又讓老木家?繳了一百萬兩稅銀,充作北伐的軍費。


  就像丁時魁、木懿不在乎幾個草民的生死一樣,對丁時魁的死,朱亨嘉也隻是噓唏了幾下,就忘得一幹二淨。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嚴天鳳的北伐上。


  上天很眷顧大明,北京那邊傳來消息,清皇父攝政王多爾袞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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