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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鹽商(一)

  山西介休張原村範家大院,足足一條街,當地人稱為“小金鑾殿”,可見其氣派。


  範三拔頭戴一頂瓜皮小帽,身穿上好鬆江布製成的長袍馬褂,愜意地品著茶,最好的信陽本山茶(清末稱毛尖),那滋味叫一個美。


  為這身裝扮,他爹範永鬥沒少罵他。說他不知道勤儉,敗家。


  老一輩的晉商不會花錢,“摳”,是出了名的。就是再有錢,一樣過著苦行僧的生活:穿老羊皮袍子、吃饃饃、夾大蔥大蒜,死了以後在地窖裏留大箱子元寶,但是隻舍得花二兩銀子給自己買棺材。


  範家的家主範永鬥就是這樣一身老羊皮袍子,再往上一輩,範永鬥他爹範明也是一樣。按範永鬥的話說,再富也不能忘本。


  老範家是在範永鬥他爹範明手上發展起來的。當年範明他爹對範明不好,範明一怒之下,帶著幾顆棗子,隻身一人,由殺虎口(西口)來到張家口(東口)做生意。認識了一個叫努爾哈赤的大客戶,發了大財。


  別誤會,範明僅僅是做生意,還夠不上漢奸。到了範永鬥這一代,跟滿清勾結得緊,販賣鹽、鐵、糧食、兵器這些管製物資就不說了,還出賣情報給清軍,搞得清軍對哪裏有多少明軍,多少門大炮,將領是誰??一清二楚。正兒八經的漢奸,為滿清立了大功。


  據說,清軍入關後,順治帝宴請了範永鬥、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梁嘉賓、田生蘭、翟堂、黃雲發八大晉商,封為“皇商”。此事有疑議,《清實錄》未見記載。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老範家擁有很多別的商人無法享有的政治經濟特權。


  他們家不但為皇家采辦貨物,還借勢,壟斷了東北烏蘇裏、綏芬等地人參等貴重藥材的市場,被民間稱為“參商”;同時還是大銅商、大糧商、大木材商、大馬商;自然也是大鹽商。


  除經營河東、長蘆鹽業外,還插手兩淮鹽業。範三拔派他的第三子範毓賓待在揚州,負責兩淮鹽區,包括江南(南直隸)、安徽、河南、湖廣、江西五省的食鹽買賣。


  以前賺得盆滿缽滿,這幾年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主要是南明重新崛起,湖廣、江西丟了一大半,一下子少了近兩個省的市場;粵鹽的產量越來越大,價格也比淮鹽便宜,走私嚴重;前兩點並不致命,最值得警惕的是第三點,他們遇到了一個新的對手:徽商。徽商的觸角已經伸進了揚州,有後來居上之勢。


  大明朝有陝、晉、徽三大商幫,號稱“陝棒槌”、“晉算盤”、“徽駱駝”,到了現在,隨著海貿的崛起,粵商也開始展露頭角。


  最先崛起的是誠實守信的陝商,後來晉商憑著精打細算,又伴上了滿清這棵大樹;徽商則靠著宗族團結,和吃苦耐勞的駱駝精神先後崛起,實力均超過了陝商。


  徽商始於南宋,興盛於明末。主要來自於安徽南部的徽州府歙、休寧、婺源、祁門、黟、績溪六縣之地。這些地方多山少田,種田埋不飽肚子,隻能做生意。大山裏長大的徽商,特別能吃苦,還特別團結,做生意沒本錢,全族一起湊。徽商多為股份製,一家商號有幾十個股東一點不奇怪,而且絕對是同一個姓。有人開玩笑,如果要逃命,徽州商人擔子裏挑的東西,第一個肯定是族譜。


  正是靠著宗族力量的支持和吃苦耐勞的精神,曆史上,徽州商人將陝商擠出了揚州巿場,壓縮了晉商在揚州的市場空間。到了乾隆年間,一提揚州鹽商,基本上就是徽商了。不過,現在是順治年間,執揚州鹽業牛角的是晉商,還有晉商的盟友陝商。


  晉商和陝商共同控製大明的鹽業,曆史悠久,起源於太祖發明的”開中法“,就是讓商人把糧食和其他軍需物資運到邊境,然後拿著軍隊給的收據,跟政府換鹽引(政府頒發的特許經營食鹽販賣的執照)。


  因為山西和陝西是軍事重鎮,“開中法”對晉商和陝商自然有利,他們共同控製了以揚州為代表的大明食鹽買賣。一直到明末,“開中法”逐漸變為“專商引岸”法,徽商才逐漸滲透進揚州。


  徽州商人重視教育,讀的書點,點子多。最近有個揚州徽商領袖,叫江國茂的,壞點子一套一套的,老找晉商領袖老範家的碴。老範家是“皇商”,後台硬,違法的事自然就多。這個該死的江國茂,到處找人搜集老範家違法的證據,找著了就向官府告狀。因為證據確鑿,老範家吃了幾個小虧。前一陣子,這小子居然又抓住了範三拔的小兒子範毓奇偷逃稅銀的證據,告上了官府。


  哼哼,範三拔冷笑了幾聲,暗道:汪國茂啊汪國茂,虧汝也是做大生意的。不知道朝中無人莫經商的道理嗎?我老範家偷逃的稅銀,一大半可沒落自己腰包,都送到京裏去了。汝一個草民,能奈我大“皇商”何?


  “老爺,三少爺從揚州回來了”。


  範三拔正想著這事,手下來報,自己的三兒子範毓賓回來了。


  三兒子肯定是為小兒子的事來的,他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擺出一副家主的氣勢來。這幾年,範永鬥年紀大了,漸漸地不再管事,讓兒子範三拔做了介休範氏的家主。當然,這隻是一般情況,真要遇到關係範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老範永鬥還是要出來主持大局的。


  “父親,兒回來了”。


  範三拔看了看範毓賓的打扮,不由得冒火。自己不過一副普通富商的穿著,老爺子就罵自己敗家;兒子的打扮可比自己豪奢多了,不僅衣料考究,帽子上還鑲了一顆大東珠,可老爺子偏不罵他,還說他在揚州那個紙醉金迷之地經商,穿好點是做生意需要。沒法子,老爺子疼孫子,偏心眼啊!

  “嗯,賓兒辛苦了,奇兒的官司怎麽樣了?”


  “父親,妥了。江南總督馬國柱改變了態度,說並非偷逃稅銀,乃是錯繳,隻需補交二十萬兩,便釋放五弟。哼,那姓江的費了那麽大勁,到底也沒奈何得了咱範家”。


  “嗤”,範三拔鼻腔裏冷笑了一聲,“汝還是太年輕,不知商場險惡。那姓江的既然敢告,必然給那馬國柱使了銀子。幸好咱範家京裏有人,汝祖父求了鄭親王,此次才能涉險過關”。


  “原來如此”,範毓賓恍然大悟。


  “此次回揚州,記得帶十萬兩銀子給馬督憲,他姓江的能送,咱範家也能送”。


  “是,父親”。


  “嗯,快去給汝祖父請安吧,他最疼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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