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南征(一)
江西九江府湖口縣,鄱陽湖畔,一身戎裝的愛新覺羅·尼堪,正在觀察湖對岸的明軍營寨。
和大多數滿人不一樣,尼堪生下來就白,皮膚好,水嫩水嫩的,長得像漢人家的娃娃,因此被他祖父努爾哈赤賜名為尼堪(漢人)。
他今年四十二歲,打了二十七年仗。不打仗不行,五歲那年他爹廣略貝勒褚英被祖父努爾哈赤處死了,沒了親爹庇護,想在八旗貴族中生存,隻能多立戰功。所以,他十五、六歲就出征了。為了立功,也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尼堪,他殺了無數的尼堪。
現在,他的身份可貴重得不得了,和巽親王滿達海、端重親王博洛並列為理政三王。
多爾袞死後,順治帝本來是想要鄭親王濟爾哈朗理政的,可濟爾哈朗老奸巨滑,一見順治帝把多爾袞的屍身從墳墓裏刨了出來,便知道這位小皇帝是個狠茬子。不敢再貪戀權勢,向順治帝上疏說自己年老體弱,無法理政,被封了個“叔和碩鄭親王”的名號養老。十分明智,另一個時空,理政三王均已去世後,順治皇帝算舊賬,說三王黨附多爾袞。滿達海和博洛被削除王爵,剝奪諡號;尼堪,因為戰死,勉強保留了爵位。
“稟定遠大將軍,屯齊貝勒、紮喀納貝子率兩萬援軍趕到”。
“快請他們到我的大帳!”
“嗻!”
多羅貝勒屯齊(即吞齊)、貝子紮喀納也姓愛新覺羅,隻是他倆是努爾哈赤弟弟舒爾哈齊的孫子,屬於愛新覺羅家的支脈,地位和尼堪完全沒法比。
“給敬謹親王請安!”
“哎呀,屯齊貝勒、紮喀拉貝子遠來勞頓,辛苦了!”
屯齊忽然取出一幅畫,交給尼堪,“這是皇上讓我帶給敬謹親王的”。
尼堪打開畫,一瞧,畫的是一員威武的大將,模樣依稀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率著八旗勁旅,追得明軍四處逃竄。
不禁暗笑,皇上還是少年心性啊!喜歡玩這獨出心裁的調調。他比順治帝大二十八歲,自然對小皇帝的“胡鬧”,有些不以為然。
再一看,畫上還題了一首詩。
《祝定遠大將軍凱旋》
定遠將軍大丈夫,
雄兵百萬氣吞吳。
拚得滿江八旗血,
萬裏南國入版圖。
一瞅這幾行小詩,尼堪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來,皇上等不急了。可打仗這種事真不能急,一急就容易犯錯啊!
“皇上還說了些什麽?”
“皇上說,他盼著敬謹親王早建奇功,到時候,在太和殿為您設宴賀捷!”
“本帥知道了,全軍休整數日,即刻攻明”。
??
九江府治德化,鎮朔副將軍、郢囯侯高必正在想著心事。
鎮朔副將軍這個官職,本來是興囯公李赤心的。可惜天不假年,一年以前,李赤心病故了。朱亨嘉令李赤心的義子李來亨襲爵為興國侯,又讓自己擔任鎮朔副將軍一職,駐守九江這個戰略要地。
根據情報,鄱陽湖東岸的清軍不斷在增兵,目前已經增加到了十六萬人。雖然鄱陽湖西岸的明軍亦有十一萬之眾,但是卻分散在九江府、南康府、南昌府各地,其中自己的部下有五萬兵馬,守九江和南康,鎮朔大將軍李明忠有六萬兵馬,守南昌。
自己多次請求李明忠將江西其他各府的守兵全部集中到鄱陽湖附近,增加守軍兵力,被拒絕了。李大帥覺得各府守兵,並非正兵,戰鬥力不強,調來也沒多大用,而且有鄱陽湖天險做憑障,雖然人數比清軍少了幾萬,守住九江還是沒有問題的。
自己又向監國上疏,請求調長江水師入鄱陽湖增援、也被拒絕了。湖廣黃州府的清軍統帥阿巴泰,還有襄陽府的尚可喜,這段時間亦蠢蠢欲動,有配合尼堪,攻取武昌之勢。長江水師不能抽調,得待在湖廣,和清長江水師對峙。
不過,對自己的求援,監國還是有表示的,讓自己再堅持三個月,三個月後,殿下將親征江西。
三個月,高必正覺得自己還是能堅持得住的,畢竟自己的部下,都是精銳的戰兵,很多是大順軍的老兵,有些是李成棟的舊部,還是很能打的。
“大帥,監國給您送了一封仙翰(帝王的書信)”。
“哦?”
高必正打開一看,不知是不是朱亨嘉和順治帝心有靈犀,裏麵亦是一首小詩,不過卻沒有畫。
《思虞忠肅公》
臨安山水一如何,
江蘺塞草盡胡歌。
千古風流名將在,
敢教完顏成蹉跎。
表麵上,朱亨嘉寫的是南宋名將虞允文,在采石磯擊敗完顏亮的事,實際上是將高必正比作完顏亮,令高必正十分感動。
沒啥好說的,唯有死戰,以報殿下知遇之恩。
??
出身憂勞致將相,
征蠻建節重登壇。
還憶往時舊部曲,
喟然歎息摧心肝。
這首《鬆山哀》,是吳偉業諷刺大漢奸洪承疇的詩。
此刻,這位大漢奸,正處於人生的高潮期,他被順治帝封為江南(南直隸)、浙江、福建、湖廣、江西五省經略。皇太極隻是把他當顧問,多爾袞用他又防他,隻有順治帝給了他施展才能的機會。盡管有點晚,他已經五十八歲了。
老驥伏櫪,官心不已。為了這高官厚祿,洪經略來到了尼堪的軍營。
一見洪經略來了,尼堪客氣得不得了。老一輩的滿洲貴族都知道,這位,可是漢人中的智者。當年為了招降他,太宗皇帝可是費盡了心思。
“洪經略何以教我?”
滿洲人性子直,也不拐彎抹腳,直接就問。
“請問定遠大將軍,打算從何處渡鄱陽湖?”
“自然是從南湖嘴渡湖”。
南湖嘴位於鄱陽湖到長江的出水口,水道極窄,是戰略要地。當年,朱元璋和陳友諒雙方,八十萬將士在此決戰。
洪承疇點點頭,“定遠大將軍不愧是滿洲大將,熟讀兵書。南湖嘴山雖險,卻不高。此處水道窄,易渡,得之又可以控製出水口,的確是最適合的地方。不過??”
見他說不過,尼堪忙追問:“不過什麽?”
“不過您能想到的,明軍亦想得到。南湖嘴有重兵駐守,未必攻得下來”。
“那洪經略覺得從哪裏渡湖比較合適?”
“南康府星子城水。那裏亦窄,須臾可渡”。
尼堪想了想道:“便依洪經略,吾便率軍從星子城渡湖”。
“不可”,洪承疇一笑,“不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表麵上仍然猛攻南湖嘴,暗地裏派一支精兵渡星子城。如此,渡湖易矣!”
“哎呀,洪經略大才啊!難怪先帝老是誇汝!”
洪承疇出了一個這麽好的主意,尼堪大喜,非要留他吃飯,推辭不了。
席間,上了一盤豆腐。
洪承疇暗惱,他從不吃豆腐,一見豆腐就難受。
其中有個故事。小的時候他也有遠大理想,有一回,同族的老師洪啟胤出了一副對子:“白豆腐,豆腐白,做人清正博學學李白”,讓他對。他脫口而出:“黑硯台,硯台黑,為官鐵骨叮當當包黑”。洪啟胤大喜,誇他“家駒千裏,國石萬鈞”。知道洪承疇家裏窮,就去找洪承疇的母親,勸她送孩子上學,並答應不收學費。
不料,後來洪承疇沒當成良駒國石,反倒做了漢奸。怕吃豆腐,一見豆腐就想起老師來。
“洪經略,汝怎麽不吃啊?來,來,來,嚐嚐這嫩豆腐,剛磨出來的,新鮮”。
尼堪笑吟吟地給洪承疇夾了塊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