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複京(七)
秋風蕭蕭愁殺人,
出亦愁,
入亦愁。
座中何人,
誰不懷憂。
令我白頭??
江寧城江南總督府,愁雲慘霧。兩個大官,抱團取暖。是的,大官!封疆大吏!江南總督郎廷佐和江寧巡撫周國佐。
一般情況下,督撫之間難免會有矛盾,可明軍大兵壓境,難兄難弟自然要一致對外。
“郎公,當務之急是趕緊將浙江軍隊盡數調往南直隸。兵聚則強!堅守數月,朝廷的援軍必至”,周國佐向郎廷佐獻計。
郎廷佐苦著臉,“予已經多次給陳督憲寫信了,可他說沒接到皇上的聖旨,絕不離開浙江。唉!”
陳錦當然不敢離開浙江,他是清廷封的浙閩總督,堂堂的封疆大吏。封疆大吏失封疆,可是大罪。沒有順治帝的聖旨,他不敢撤退。
“唉!不知道皇上的聖旨什麽時候能到?”
“予已用八百裏加急,向皇上上奏,聖旨應該快到了。隻是明軍水師已經封鎖了長江,聖旨就算到了江北,也過不了江啊”,郎廷佐又是一歎。
??
順治帝同意了郎廷佐的建議,隻是宣旨的官員剛剛才到山東。
接到南直隸危急的消息後,京師大震,東南之客,皆惶怖思歸,至有泣下者。
“朕欲放棄江南,固守江北。如何?”
順治帝在乾清宮內問索尼、敖拜諸大臣。他畢竟年輕,遇事易慌亂,有了放棄江南的想法。諸臣不敢答,乾清宮內一片沉寂。
“皇帝欲棄祖宗百戰所得之地耶?將來有何麵目見太祖、太宗?”
一個輕柔又堅定的聲音在乾清宮內響起,昭聖皇太後出現在了乾清宮。
聽到母親的話,順治帝平添了無窮的力量。這麽些年,母親總是他的堅強後盾。他的性子反複無常,受了母親的激勵後,立即由極端恐懼,轉變為極端亢奮。
“索尼、敖拜、達素、索洪、賴達,汝等速速整頓禁旅八旗,朕要親征江南”。
滿清入關後,未設專門的禁軍,而是將八旗的主力安置在京城守衛,稱禁旅八旗。正黃旗、鑲黃旗居北,正白旗、鑲白旗居東,正紅旗、鑲紅旗居西,正藍旗、鑲藍旗居南;將降附的外族百姓和本族家奴,組建成內務府三旗,安置在皇城內宿衛;又從上三旗抽調侍衛,設正一品領侍衛內大臣。
一聽皇帝要抽調禁旅八旗親征,昭聖皇太後嚇了一跳,多尼、羅托出征時已經將禁旅八旗抽調了一遍,再抽調,北京城可就空了。再說,自己的兒子可不是打仗的料。
好說歹說,最後昭聖皇太後令和碩格格孔四貞給順治帝端了一碗酸挴湯,才讓龍顏平靜了下來。
此事,被當時侍奉在順治帝身邊的西方傳教士湯若望記錄了下來。他以西方人特有的誇張,在《回憶錄》裏寫道:“皇帝完全失去了他鎮靜的態度,而頗想作逃回滿洲的打算。可是皇太後向他加以叱責,她說:怎麽可以把祖先們以他們的勇敢所得來的江山,竟這麽卑怯地放棄了呢?他一聽皇太後這話,竟發起了狂暴的急怒,拔出他的寶劍,並且宣言為他決不變更的意誌,要親自出征,或勝或死。為堅固他的言詞,他竟用劍把一座皇帝禦座劈成碎塊。他要照這樣對待一切人們,隻要他們敢對他禦駕親征的計劃說出一個不字來。皇太後枉然地嚐試著用言詞來平複皇帝這暴躁,另派皇帝以前的奶母到皇帝麵前進勸,可是這更增加了他的怒氣。各城門已貼出了官方的布告,曉諭人民,皇帝要親自出征。登時全城內便起了極大的激動與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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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佐道:“郎公,現在明軍占了鎮江揚中島,切斷了我長江水道。吾願領巡撫標營增援鎮江”。
朗廷佐十分感動,“‘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啊!有勞周公”。
“郎公,眼下最可慮者是明軍攻取江南運河,切斷南直隸和浙江的聯係。固山額真趙布泰、梅勒章京噶褚哈驍勇善戰,可請他們馳援蘇州、常州,一定要保住運河!”
“善!”
“吾聽說安徽巡撫蔣國柱,頗通軍略,可讓其負責江寧鎮、秣陵關一線的防禦,率領鳳陽、淮安、徐州、滁州等地綠營,阻擋偽明靖王的軍隊北上”。
蔣國柱是漢軍鑲白旗人,本任工部右侍郎,從父親蔣筌輩起就入了旗,資深漢奸。因為父親當過小軍官,蔣國柱以將門虎子自居,自誇自己如何知兵善戰雲雲。一來二去,傳到順治帝耳朵裏。現在江南危急,正是用人之際,立即任其為安徽巡撫,負責江北防禦。
蔣國柱到了江北,幹得熱火朝天。在揚州府瓜洲渡口,建起了大炮台。還上奏順治帝邀功曰:“臣膺巡撫重任,未敢刻忘戒備。瓜洲、京口,人煙輻輳。漕糧數百萬,由茲北上。偽明眈眈思逞,匪伊朝夕;臣數次巡視,凡煙墩、炮台、木樓,悉修整以資偵守??”,順治帝下旨褒獎。
郎廷佐聞其知兵,調其增援應天府。
聽周廷佐提到了蔣國柱,郎廷佐連聲稱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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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大官坐談軍國大事,仿佛這一番指點江山,便能挽救南直隸的危局。
然而,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並不以個人的意願為轉移。螳臂擋車者,必然粉身碎骨!
另一個大官、清漕運總督亢得時認識到了這一點,惶惶不可終日。
漕運總督這官不小,不僅管理著長達三千七百多裏的運河沿線,還兼任廬鳳巡撫,管理著鳳陽府、淮安府、揚州府、廬州府四府與徐州、和州、滁州三州。
當然,其最主要職能還是負責運河漕運。京杭大運河分為七段,其中淮安到瓜洲段稱裏運河,總督漕運部院(總管漕運的衙門)便設在裏運河邊的淮安府山陽縣。
亢得時的噩運來了。明軍的水師截斷了長江航運,江南的漕糧再也無法解往北京。
漕運斷了,漕運總督責任攸關。順治帝多次下旨責令亢得時“出師高郵,往援江寧”。
亢得時叫苦不迭,鳳陽、淮安、揚州等地的綠營精銳,幾乎都被郎廷佐調往江南了。他的手裏隻剩三千漕兵。而且,這些漕兵,隻有一些運糧的漕船,沒有戰船,很多船上連炮都沒有。這如何能往援江寧?
他有心不去。可大清剛入關沒幾年,軍法森嚴,不去,必然掉腦袋,家眷也會受牽連。沒法子,咬咬牙,去!
亢得時帶著三千漕兵,乘著漕船,從淮安府順著京杭大運河至揚州府。
他要為大清盡忠,下麵的漕兵們不幹。開什麽玩笑?那明軍的水師如狼似虎,咱大清的正規水師都被殲滅了,咱們這點人、這幾艘破船,去長江,不是送死嗎?紛紛逃跑。
亢得時抵達揚州府高郵州時,三千漕兵逃得隻剩數百人。不由得徹底絕望,長歎一聲:“不死於敵,必死於法!時也,命也”,將身一縱,跳入運河自盡。
堂堂總督,居然被嚇得跳了河。這真是:
孝陵已聞戰鼓聲,
煙雨江南又逢春。
八旗兒女意氣盡,
漕運總督何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