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鳳予翾
因為沈一皮平日裏的低調，本來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所以他的失蹤隻局限於劍宗內部的緊張，並沒有造成太多的波及。
蘇綰向著每一個首座發出詢問的消息，詢問煙華川的事情，大多數人都說不知道，唯有碧和道君給出了一句話。
【他與葉師叔初次相見於煙華川。】
葉師叔？
碧和道君的師叔，又姓葉，那豈不就是上一任的坐忘峰首座葉上秋？
顧雲影一想到曾經在劍塚裏，投入火海的葉上秋，不知為何，心裏有一陣淒然。
她猛地想起，柳絲絲不是顧薇的生母，柳淼淼也不是，溫東廷半途將她撿到，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偏偏她在葉上秋的衣冠塚裏，又見到了一個和自己長相酷似的男人畫像。
顧雲影將這些事情串聯在一起，再次詢問蘇綰：“葉師祖當年誕下的孩子，真的不是女嬰嗎？”
因為無論是長相和年齡，她也勉強能對的上，而且葉上秋也堅稱她是她的女兒。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顧雲影又忍不住地會回想起劍塚地底下的大型祭壇，以及葉上秋最後墜入火焰，魂飛魄散的場景。
蘇綰的目光有些飄遠，正在回憶起當初自己聽到那些事情的全部經過。
她垂眸，微微蹙眉，道：“當年的那些往事，是妙寂道君告訴我的，據說當年葉師祖誕下孩子的時候，正處於虛弱的時候，隱藏在劍宗之中的賊人內奸，趁著劍宗被其他天宗圍剿的時候，偷走了葉師祖的孩子，將那嬰兒帶到了劍宗與其他天宗對峙的地方。”
“那是在劍塚的內部，九塵門與玄天宗一同合謀，以葉師祖的孩子作為誘餌，將當時的長生殿殿主，魔界之尊，引入了在劍塚埋伏的陣法之中，一大半的天宗修士拚死拚活，這才將那位魔尊合力圍殺……”
“碰”的一聲，石桌上茶杯倒下的動靜，讓蘇綰陳述的語氣一頓，抬頭看向了顧雲影。
顧雲影的渾身僵硬，當聽到鳳予翾三個字的時候，她的腦海裏竟然出現了一道全然陌生的尖銳笑聲。
【哈哈哈哈鳳予翾……鳳予翾！鳳予翾！鳳予翾！你為什麽選她不選我？我愛你啊！我才是最愛你的人啊！】
她立刻捂住頭，努力地將這個發瘋似的聲音趕出自己的腦海。
這應該是一個屬於男人的聲音，但卻比一般男子的聲線更加尖銳，毒蟲似的鑽入耳朵裏，讓人逃無可逃，隻能腦子嗡嗡作痛。
“怎麽了？”溫東廷輕輕地拍了拍顧雲影的背脊，讓她盡量緩和下來。
蘇綰張了張嘴，但是當他看到溫東廷這麽富有人性的一麵之後，便又重新閉上了嘴。
顧雲影逐漸恢複過來，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師姐你繼續說吧。”
她低頭看了眼翻到的茶杯，碧青的茶水傾瀉而下，差點打濕了她的裙子。
顧雲影揉著自己的額角，剛才的聲音來得太過蹊蹺，她明明都融合了溫小翠和顧薇的記憶，難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記憶不成？
這些記憶都需要一個開關。
比如溫小翠的開關是在築基期的時候，就自動解開了。
比如顧薇的開關是在魂魄融合成功的時候，就自動解鎖了。
而現在，另外一些隱藏的記憶，因為鳳予翾這個名字，漸漸開始了鎖的鬆動。
於是顧雲影催促著蘇綰繼續說下去。
蘇綰看得出來顧雲影的狀態不對，但既然是她自己要求的，就說明很有這個必要，她略一沉吟，拾起剛才的話題。
“當時葉師祖才生產完，孩子又是早產兒，自是元氣大傷，見到自己的道侶身亡，立刻失去了理智，不要命似的衝上去報仇，妙寂道君等人趕過去的時候，就見到葉師祖被逼迫得投身熔爐，因為她的孩子就在九塵門的手裏，如果不自己投入熔爐，就將那個孩子投下去。”
說到此處的時候，蘇綰也隱隱有些怒意，因為這麽多的正道修士，竟然用一個才出生的孩子逼迫一個劍道大能，這是何等的卑劣與無恥。
“妙寂道君等人想要將孩子搶過來，在爭奪的時候，那孩子身上勉強裹著的繈褓掉下，他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名男嬰。”
蘇綰說著最後一句話，將視線對準了一直懷疑的顧雲影。
顧雲影哂笑著，不作多餘的言語。
“後來，妙寂道君他們搶不到那個孩子……因為那孩子擁有魔修的血脈，玄天宗的啟華道君揚言說那孩子未來必是禍端，於是將它活生生地摔死了，變成一灘肉泥。”
顧雲影聽到這一段，再也忍不住爆粗口：“我特麽！”
無論這孩子究竟是誰的，能夠將一個剛出生不過幾個時辰的嬰兒直接摔成一灘肉泥，這個玄天宗的現任掌門，可真是夠狠的啊！
尤其是她聽到這一段的時候，心裏升騰起的奇怪情緒就始終未曾消散過。
摻雜著恐懼，好奇和濃烈的恨意。
顧雲影將自己的手掌合攏，攥成一個拳頭，盡量將這種莫名出現的情緒平複下去。
“這件事就先別說了，還是想想煙華川的問題吧。”顧雲影笑著轉移話題，繼續問起了沈一皮的問題。
四個人討論了半天都說不出所以然來，尤其是白雲深的了解十分淺薄，盡管切入點都比較準確，可也無法給出太過明確的猜想。
白雲深知道這樣下去，隻會是浪費時間，他站起來，拱手道：“時辰不早，雖然說出來不太合適，但我是一介凡人之軀，需要早點去休息，也請諸位不要太過擔心，畢竟那可是劍宗的坐忘峰首座，定然有無窮多的手段，非你我輕易看透的。”
顧雲影頭一次覺得凡人就是麻煩，一天非要睡夠那麽多的時間，她都恨不得自己變成黑心老板，無情壓榨自家員工全部的勞動力。
但可惜的是，這位白員工不是一般人，說走就走，愣是將他們三個人晾在原地。
溫東廷揉了揉她的腦袋瓜，道：“你也回去休息吧，之後你不是還要去參加自在觀的重建嶺南儀式嗎，別太累著你自己了。”
“好。”顧雲影點頭，接受了溫東廷的安排。
他們身處嶺南，大概率不會碰到沈一皮的存在，而且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顧雲影不能拋下論道會，直接回劍宗找人。
因為她需要複興劍道，繼承坐忘峰的威名，這些都是沈一皮所期望的。
蘇綰也難得讚同溫東廷的話，語氣直接地說道：“師父的事情先交給我們解決，你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自然會通知你的。”
聽到師兄和師姐都在趕她回去休息，顧雲影隻得遵從他們的吩咐，回到自己的房間內。
然而，在聽到蘇綰說得那些事情之後，她怎麽都無法靜下心來。
不光是在修煉的時候無法靜心吸收靈氣，修行功法，就連她鹹魚一般的躺在床上，也是輾轉反側，很難入睡。
葉上秋，鳳予翾。
顧雲影默默地咀嚼著這兩個名字，心裏總是會時不時地冒出奇怪的感覺，就像是一杯碳酸飲料裏咕嘟咕嘟冒出來的氣泡。
淡而無味，卻又讓人無法忽視。
她在床上怎麽都無法入睡，唯有折騰在後半夜的時候，她才一點點地睡了過去。
但是這一次，她竟然又做夢了。
這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四周是金碧輝煌的正殿中央，玉盞燈，琉璃瓦，腳下的磚石由珍貴的玄金隕鐵製成，紅色的紗幔從梁柱之上輕飄飄地垂下，遍布在寬敞氣派的宮殿之中。
顧雲影發現自己身處宮殿的正中央，四周除了紅色的紗幔，就什麽也沒有了。
在層層疊疊的紗幔外麵，露出黯淡無光的夜空，唯有被烏雲遮蔽的皎月，還憐憫似的傾斜著一抹清冷的光。
宮殿極為空曠，奢侈地擺放著幾百盞人魚燭，卻無人點燃。
漆黑的宮殿，鮮紅的紗幔，穿堂的夜風飄蕩進來，發出哭泣一眼的嗚咽聲。
顧雲影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她伸出自己的兩隻小胖手，知道自己再次變成了小孩子，隻是這個小孩子的身量比溫小翠要高一些，就像是十歲左右的孩子。
“哎……”
一聲極長極淡的歎息響起。
顧雲影猛地抬起頭，宛如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他的前方，隱藏在陰暗之中的麵目無法看清，唯有一雙矍鑠的雙眼，憐憫地看向她。
她嚐試著向那人走過去，走近到一定距離的時候，她看到了那人肩膀上垂落下來的花白頭發，仿佛是一位步入暮年的老人家。
“哎，少主，跟我來吧。”
那人微微地彎下腰，露出一張極為適合悲天憫人的慈祥麵容。
他粗糙的大手牽著顧雲影幼嫩的小手，一路引著她走向宮殿的正後方。
越過一層又一層的紗幔，就在顧雲影快要走累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眼前的最後一層紗幔裏，亮起了一個罕見的燭光。
那燭光明亮透徹，將半透明的紗幔照得一清二楚。
同時也將站在紗幔後麵的人影，也照了出來。
“江長老，把這孩子給我吧。”
從紅色的紗幔之後，伸出了一隻白皙如死人的手臂，唯有在指甲上塗著鮮紅似血的蔻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