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祭祀

  待那六芒星被按入十四眉間后,狂風乍起,朝官們齊齊低呼,扣住了地面的縫隙方沒被那大風吹倒,抬首去望,十四公主因那一擊,面朝下被大風送到了祭天塔頂。她的衣袂、額頭、手臂及腳踝上系著的金玲和玉石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樂響,那樂響漸漸奏成曲、唱出歌:「尋蒼蒼之白鹿兮,獻之以羽衣絕舞……九天之下吟吟,高塔之上作作……東方之鮫人兮,送來明日之霓裳——」


  舞越來越急,鼓脹的華袍宛如振翅高飛的神鳥。萬眾皆是痴了,只看得見十四公主的長發和七綵衣裳攪在風裡,繞啊繞——繞成了一道道的流雲——彩色斑斕的雲彩流光飛舞,奪了人的耳目。


  女蘿的右手握住染血的左手跌坐在塔根,絕色的容顏此時顯得極度蒼白,似是一張隨時會飄走的薄紙。她大喘了幾口氣,從霓裳羽衣舞上調開了視線。


  匍匐的滿朝文武之中,她一眼便望到了那個頭戴白玉冠的年輕公子——在淵棲,能夠佩戴白玉冠的只有被允諾與皇室公主聯姻的人。


  今年的文科狀元——樹百。這個曾讓十四公主瞞著帝皇眼線偷偷摸摸去見的人,此時看著祭天塔上飛濺出的血滴子,面無表情。


  霓裳羽衣舞快到終章,守護在塔上四個方位的戰士們又砍下了四個俘虜的頭顱,披頭散髮的腦袋從塔上掉下來,摔到青石地面上,咚——分離出來的頭顱扭曲變了形。


  觀望的人群里發出幾聲乾嘔,紛紛捂住了口鼻。


  在四個俘虜的血全部流盡之後,跳舞的十四公主驀然失去了力量,僵直著脊樑從高塔上摔了下來。


  守護的戰士趕過去已經來不及。失去意識的十四就那樣直直的砸下來,竟然沒有一人跑去救她!女蘿動了動,可是她的身體已經衰竭,莫說去接住她,單單站起來已是十分艱難,在這種千鈞繫於一髮的時刻,一個玄色的人影從眼前一閃,縱身躍起,抱住了十四。


  那人正是樹百!接住了從數數十丈高塔上砸下來的人,他卻絲毫沒有吃力的樣子。女蘿不禁擰眉陷入了沉思。


  朝官們這才回過神來,紛紛起身近前幾步:「殿下,沒事吧?」


  皇輦的門帘揭開,帝皇滿是關懷的步出,瞧著十四毫無血色的臉:「她的臉色不好,快讓太醫給她看看!」


  樹百抱著十四屈膝跪下:「公主殿下只是太疲勞了,歇息一會便會沒事的,帝皇不必太擔心。」


  帝皇看了樹百一眼,眼睛里有亮光一閃而過:「是嗎,那就有勞愛卿好生照顧小女了。」


  樹百垂下頭盯著石板上的裂縫:「是臣下的榮幸。」


  「你會是十四的好駙馬。」帝皇滿意一笑,眼神瞬間轉冷:「將剩餘的俘虜全殺了!」


  樹百幾不可察的一震,抬首望著祭壇西邊圓木上捆著的近一百俘虜:「帝皇,祭奠之日血流成河,這似乎——」


  「……不太好?駙馬,你難道忘了么,所謂祭奠——就是要用鮮血來獻祭神明,不殺他們,那殺我淵棲百姓,何如?」帝皇冷然笑說。


  樹百復又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帝皇呵呵大笑數聲:「看來我未來的駙馬是個慈悲為懷的人啊,但是,身為皇室中人,還是要有一點手段吶,樹百。」


  「臣下記住了。」


  十四一直到月上半天才醒轉,床頭的梳妝台上放著一盤西湖牛肉羹,入口冰涼。她吃了幾口,便再難下咽。萬籟俱寂的深夜,只有蟲鳴聲持續的響起,她赤著腳推開了木窗子,陌生的夜晚景色,似乎闊別了十年。


  走廊的第十根柱子會在這個時間在荷塘里投下影子,月亮的倒影剛好在柱子的頂端,像是開了一朵月牙花。


  花間小徑的第一個轉彎處種植的曇花在這個時間綻放。


  打更的老人瞧著木棒子經過城樓外時,會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還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東西。陌生的彷彿她從未在這夜間醒來過。


  「女蘿——我這是怎麼了?」她頭也未回,卻也知道來人是女蘿。


  半晌無聲,十四疑惑的回頭,卻見女蘿扶著牆根,艷紅的血從她緊抿的唇瓣中流出,染紅她胸前的大片衣衫。


  十四驚愕的轉身扶著她,「女蘿,你怎麼了!到底怎麼了?怎麼會流這麼多血!」


  女蘿揪著她的袖子:「殿下,小聲點,不要招來麻煩的人。」


  「好,我小聲,我小聲。但是——但是,你這是怎麼了?」


  女蘿蒼白的臉上慢慢浮起一抹滿足的笑意來,那笑意讓十四覺得恐懼,似乎她說完這些話便要死了。十四驚懼的抱緊了女蘿的肩膀。


  女蘿咳出一大口血來,氣息奄奄的說到:「殿下還記得下仆在祭典的前夜對您說的話嗎?殿下您不是【她】,這世上只有一人能跳霓裳羽衣舞——那便是【她】,除了【她】,沒人會跳的——就算是公主您也不可能會——」


  十四預感她即將聽到一個可怕的消息,這個消息一定會改變她的人生。對未來的強大恐懼,讓她制止了女蘿:「你不要再說了,我去叫太醫,太醫一定會治好你的病的。」


  女蘿恍如沒聽到她在說什麼,自顧自的續到:「【她】——你的母親,叫我在你身上施了咒術——能讓你在祭典時跳起霓裳羽衣舞的咒術!祭典之後,2年沒降水的淵棲大地將被雨水淹沒,無法停止的雨,無法消失的雲朵陰霾將遮擋住太陽,帶著淵棲王朝走向死亡……」


  「啊——!」十四抱住頭尖叫;「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靈巫!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女蘿憐憫的摸著她的頭髮:「可憐的公主啊,你的父親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天譴卻不得不應在你的身上……因果輪迴,逃不掉了……」


  眼淚啪嗒啪嗒的砸在她握成拳的手上,什麼因?什麼果?什麼輪迴?為什麼她自生下來便要擔著?母親又是為什麼要詛咒她?「娘親她,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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