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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河洛

  六芒星卷著血色從靈均大祭司手中宛如鐮刀一般飛出,鎖住了刺向帝皇的骷髏胳膊,白骨停在帝皇的眉心,帝皇青筋鼓起的手握住了那支白骨:「霓裳——你終於來了……」


  十四的瞳孔倏地瞪大,不可置信的看著那腐朽乾枯的指節——那就是霓裳么……那就是她的娘親么……


  腿骨發出咔嚓的斷裂聲響,十四屈起十指緊緊扣住掌心,恐懼恍若潮水覆住她從高台上跌落的身體,有人呼喊出聲:「河洛公子……」


  七弦驟然起身,抖落了枕在她肩上打盹的高靈修,他一把拽住她的外袍:「你幹什麼!」


  「去救十四!」七弦打開他手指,朝高台跑去。然而上闋樓里到處都是人,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她奔向十四的所有空隙,「讓開,讓開!」她大叫著,脖子忽然一緊,高靈修長臂勾住她的脖子往後一拖:「有人去救了。」


  話音尚未落下,一個水綠色的人影從人海上飛撲而過,直奔高台,縱身躍上接住墜下的青衣舞者。


  身體跌入一個細瘦的懷抱,女蘿脆弱的骨架甚至發出咯嘣的錯位聲響,然而在短暫而輕微的悶哼之後依然緊緊的抱住了她。


  十四驚慌的回頭看了一眼,驚的抽了一口冷氣,只見女蘿白玉般的臉上嵌著的幽藍珍珠眸子已經不見了,只余兩汪血窟窿空洞洞的大開著,十四掙扎著要離開水綠人影的懷抱,然而那雙臂緊擁如磐石,十四急切的抓住了她的手臂:「女蘿,你放開我吧……」


  靈巫蒼白著臉搖了搖頭:「殿下,下仆的手、已經動不了了……殿下、公主殿下,你快走,快走……」


  「女蘿,女蘿。」十四劇烈的顫抖著,從高台墜下的恐懼還未消逝,女蘿裂開的手臂卻又滲出細密的血珠子,溫熱的液體很快浸濕了她的薄衫,她的眼角落下了難受至極的淚珠子,「女蘿,你還好嗎?你放開我,我帶你去看御醫,可好?」


  「不,來不及了。」女蘿艱難的開口,「沒有了碧落海,鮫人的血流出來就再也回不去了,斷裂的骨頭也無法癒合,身軀漸漸衰老,然後終有一天會化為齏粉……」說到後來,她的嗓音已是染上了濃濃的嗚咽聲。十四揚起了頭,剔透的紅色珠子砸到她的臉龐。十四張達了瞳孔,將那珠子收進衣袖中:「女蘿不要哭了,會被發現的……」


  原來光滑細膩的手掌爬上了深刻的褶痕,女蘿輕柔的摩挲著十四的臉頰,微微笑起來:「不怕的,霓裳公主醒來了……我們再不用怕了……她會殺了幽篁,用他的真龍之血救活霓虹河,霓裳將帶著我們找回碧落海,那時候、那時候……」她猛的咳嗽著,幾乎將內臟都咳出來,頓了頓,續道,「到那時,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回家與族人團聚……」


  話語戛然而止,女蘿的「眼睛」定在金鑾高座上,癱軟倒下委頓於地,只有那雙手臂還緊緊的箍著她,女蘿清涼的身體瞬時便冷如千年寒冰,沁的十四幾乎凍結。


  十四順著女蘿最後的視線看向帝后霓裳——那只有一支手臂的黑袍刺客,漫長的時間裡她以為那只是一場幻象——幻象中這隻骷髏架子帶著她跳著一曲又一曲的霓裳羽衣舞,翻飛的衣袂美勝蝴蝶,靈似流雲,冷如冰雪——可是這幻象為了救她,冒著死亡的危險出現了,她無法理清心中的感覺是欣喜還是懼怕。


  ————她是知道的,知道等她跳完霓裳羽衣舞的終闕,便會立即死去。然則她出現了,這個死在二十年前的東水國司戰神女,這個孕育了她整整兩年的淵棲王朝帝后,即使早已死去,還是誕下了她。


  她蘇醒的目的是什麼?——救她?殺死幽篁?還是找回碧落海?抑或是三者皆有?

  十四心想:只要這目的中有一個是救她,她便足矣。


  黑袍劇烈的鼓動著,霓裳渾然不顧手上箍著的六芒星迦印,左手捏著銀針抵住帝皇的咽喉,空濛的嘆息幽幽的飄出來:「幽篁,你竟執著至此……」


  帝皇握著白骨貼在唇邊溫柔的磨蹭著:「我若不執著,你生生世世都不會見我了罷……霓裳,霓裳,你何其殘忍,怎能寧可拋下了我們的孩子也不願留下呢……」


  霓裳漠然收回了帝皇握著的手骨呢喃到:「河洛……」聲音轉而激烈起來:「她不是河洛!」


  十四劇烈的顫抖著。她看到霓裳黑色的大袍向這邊飄來,一種複雜的情懷在她的胸腔里野蠻的衝撞,叫她幾乎控制不住的尖叫,可帝皇卻率先一步搶走了霓裳,他憤怒的箍緊了她的身骨,咯吱咯吱的脆響似女蘿碎裂的骨骼。


  十四抱緊了女蘿,凍僵的骨骼硌的她寸寸的疼。「她不是河洛!」霓裳尖叫著,那副模樣完全不似地牢中看見她時的溫和。血液在她的身體里翻湧、咆哮、衝撞——她是河洛,她不是河洛,她是霓裳的孩子,她不是霓裳的孩子,她到底是誰?她想找到七弦,阻止母后和父皇殺死七弦,阻止九世悲劇的上演,破解這個詛咒——可現在母後為什麼要殺父皇呢?瘋狂攫獲了十四的心臟,一股水汽直衝腦海,十四茂盛的黑髮瞬息變色,海藍色的長發如水藻一般隨風而起,絞入風中獵獵作響,淚落即為珍珠。


  人群恍惚炸起:「鮫人!那是鮫人啊!」


  黑袍癲狂的鼓動著,霓裳手勢翻轉,指尖並起,化為利刃在混亂的人聲里刺入帝皇的胸膛。


  艷麗的紅蓮花剎那盛開,霓裳染血的長袍掙脫而出,猶如一隻飛舞的蝴蝶撲過來,將漸漸透明的女蘿擁入懷中。


  枯朽的白骨哭不出眼淚,只有悲哀的嗚嗚泣聲從空虛的白骨里鑽出,十四愣愣的望著帝皇,那個極其英俊的男子臉上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鮮紅的血液濕透了他的前襟。


  女蘿空洞的眼窩動了動朝著帝皇,嘴巴沒動,聲音卻空空的飄出來:「該結束了,幽篁。三百年了,霓裳公主因你再也回不了天界,你為了霓裳公主毀了你父親的萬代江山,沒有誰欠誰,女蘿將死,霓裳的魂魄來不及聚齊,蘇醒這一刻之後便是灰飛煙滅,如此執念你想散也得散,不想散也得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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