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折疏
帝都的天氣變了。從昨晚開始，天空便似乎被什麼捆住一般，透著冷酷的煞氣狂風呼嘯著從閣樓檐角和弄堂里穿過，猶如蝗蟲過境一般，處處是不堪入目的破敗景象，完全失去了本來的繁華。
在蕭索的朱雀大街上，翻飛的沙塵中只有緊閉的門窗，今兒一大早城頭就貼了一張皇榜，皇榜上說今日帝皇要去祭天塔祭祀，禁止百姓外出。因此，這條平日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只有幾隻流浪狗在牆根處徘徊著覓食，連乞丐都躲了起來。
然而，這街上倒還是有一個人。
一個裹著喪服，白花簪發的人蒙著面具的人。
看那纖細的身型，大約是個女子。
女子一身曳地長裙在風沙中翻滾，卻纖塵不染，她的周身似乎有一層水氣保護著她，讓任何雜物都不能沾染她純白的衣裳。
瘦弱的小狗朝她汪汪的叫著，她腦袋向後一轉，彷彿幾乎掉了腦袋的女鬼，把小狗嚇得夾著尾巴逃跑了。
她似乎笑了，面具底下發出咯咯的聲音。笑聲極其短促，戛然而止的音尾聽起來詭異至極。
漫長的朱雀大街，她腳下不動，卻以極快的速度移動著。街道兩旁的房屋和樹木光影般向後倒退，她不多時便掠至一處紫薇花
盛開的院落前。
院門上有木炭寫著的三個潦草小字——西京苑。
窮鬼老人提著裝滿水的木桶站在桃花樹下，喊：「你爬在上面幹什麼呢？」
叮噹環佩在風中發出一串又一串的悅耳之音，楚楚楚正站在樹枝上跳舞，震得桃花朵朵飄落，宛如下了一場花雨。窮鬼老人被落下的花瓣打得煩亂，不停得嚷嚷：「你發什麼瘋呢？還不幹凈下來！」
打從七弦重傷昏迷以後，楚楚楚的行為就變得奇怪起來，她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從醒來的那一刻起，她就跑到這桃花樹上跳舞，桃花已經被她踩得沒剩多少了，可她還是沒有停止。他說話她也裝作聽不見，他要是硬是拉她下來，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彷彿是要把剩下的那半個心臟都要哭出來。鬧得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風更大了，吹的她跳舞的身姿搖搖欲墜，可她的臉上卻還是半分表情也無，就那樣木木的，跟英招第一次帶她來到空桑大澤時的模樣一般。
楚楚楚是英招的女兒，她與七弦有什麼關係，他至今沒有弄明白。他唯一明白的就是——楚把七弦看得比自個的性命還要重，七弦少根頭髮，她就跟少了一塊肉樣的疼，七弦少了塊肉，她便疼得連心智都失了。
七弦就是她的性命。
窮鬼老人搖頭嘆息，七弦不知道何時才能醒來，在此之前，如果放任楚楚不管的話，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窮鬼老人想了一番，沒有得出任何有一的結論，就只好按照蒼梧的建議去找大夫給楚楚看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他一拉開大門，大風帶來的沙塵便吹進他眼睛。他低低罵了聲，使勁的揉著眼睛，卻忽然有一張手帕遞到他面前。他借著模糊的視線一看，白衣喪服的女子從面具后睜著一雙銀白的眼眸安靜的望著他。
窮鬼老人嚇得向後退了一步：「你是？」
女子探手到腦後，解開拴著面具的繩子，往下移了移，露出眼角妖嬈的曼陀羅華刺青：「楚莊主在哪？」
窮鬼看著她的刺青好一會兒，想起了傳說中終年穿著喪服的四相窟主人——折疏。「你怎麼會來這裡？四相窟不是與傀儡山莊勢不兩立嗎？」
「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我曾經答應一個人不能讓楚莊主現在就死。」
「那個人是？」
「這個不重要吧？反正現在楚莊主的病你也解決不了，不是嗎？」
能把殺氣騰騰的話說的跟夢囈似的人，除了四相窟的主人，的確沒有其他人了。
窮鬼將院門徹底打開，下巴指著桃樹：「在那裡。」
似乎感覺到折疏的到來，楚楚楚意外的不再跳舞，而是靜靜站在樹枝上望著來人，惘然神色像懵懂少女。
折疏朝她伸出右手，咯咯的笑：「下來。」喪服里露出的一截皓腕慘白如屍，有青紫色的斑點密密麻麻的布滿了手臂。
「下來。」
楚楚楚猶如被催眠了一般，慢慢的伸出手握住她的。折疏手臂往後一帶，便把她扯了下來。折疏的掌心順勢按在楚楚楚的心口，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語氣說：「還好，還能來得及。七弦在哪？」
「你找七弦做什麼？」
「想要她活命的話，就快帶我去！」
她突然這麼凶神惡煞，有一股讓人不得不從的氣勢，窮鬼作為一個昆崙山的小小山神，對四相窟也存了十二萬分的敬畏，此時見她生氣，也不敢再多問什麼。他重新掩上門，帶折疏去荷塘。
為了避免太陽把楚楚楚結的冰殼曬化掉，他已經在日出之前借著水的浮力，在水面上搭了一個簡單的荷葉棚，七弦還被封印在冰殼裡。
折疏蹲在荷塘邊，手掌翻轉，指尖吐出一條透明的蛇影，細蛇咬住冰殼，她手指一勾，便將冰殼拖到了岸邊。折疏抱起七弦說：「哪裡有冰床？」
「冰床？」窮鬼喃喃道，「這裡好像沒那個東西。」
「那就趕緊端幾盆冰塊過來，全部放在床底下！快點！」折疏沉聲命令著，語氣有些急躁。
窮鬼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對勁，連忙去找拜火教的兩位大人。
靈均正在院子的另外一頭烤地瓜，窮鬼老人風風火火的跑來，一個踉蹌踢翻了他烤地瓜的柴火堆子。靈均眉目一跳，氣沖沖的罵：「你幹什麼呢，我都快烤熟了。」
「四、四、四相……」窮鬼劇烈的喘息著，上氣不接下氣。
「四什麼四啊！」
窮鬼深深吸一口氣，急迫的揪著靈均衣領子：「四相窟的主人來了，叫我們端點冰塊過去，哪裡有冰塊？」
靈均拂開他的手，往南邊一指：「……廚房的米缸下面是地窖的入口，往下走三層，就是冰窖，應該有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