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引魂者
在黃泉路上盛開的彼岸花叢中，孤獨奏琴的少女與鮫人亡靈相遇了，少女撥著琴弦，面無表情：「汝，再死一次吧。」
鮫人亡靈在血色花朵的簇擁上慢慢渡向黃泉彼岸，聞聲扭過了脖子：「再死一次？」
少女如同念著規則一般複述道：「這是規矩，想進黃泉河底投胎就必須再死一次。安心吧，不會比第一次死的時候還痛，吾很擅長這份工作，必讓汝沒有痛覺的死去的。」
亡靈納悶的歪著腦袋：「你是誰？」
少女摩挲著琴面，微微抬起了頭：「吾名為七弦。」
亡靈疑惑的重複著她的名字：「七弦？七弦琴？」
七弦又垂下了眼睛，手指在琴上滑動著：「是的。吾本無名，但是需要取一個可以供你們這些亡靈呼喚的稱呼，是以取了『七弦』二字為名。雖是名字，卻終究無名罷了。」
亡靈似懂非懂：「哈啊……」
少女忽然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血紅的長發：「啊，不好意思。我在這裡待得太久有些無聊，所以只能跟你們這些死靈說說話了。很感謝你聽我說話，你的名字是？」
死靈愣了愣，很艱難的回憶著自己的名字：「……女、蘿？女蘿，我叫女蘿，是鮫人。」
七弦望著她鱗光閃閃的魚尾，點了一下頭：「嗯，能看出來。有幾十年沒看到鮫人死靈了呢，我還以為早就滅絕了。」
「差不多吧。」女蘿的面色忽然顯得有些凄苦，「國家覆滅，同胞被殺，活下來的也只有我們這些向敵人投降的叛徒而已。都說叛徒沒有好下場，我一直在想自己會以何種方式死去。五馬分屍還是千刀萬剮？呵，沒想到竟是這般的死法，真叫人無語。」
七折斷身邊一株開得正好的彼岸花扔到黃泉河裡，花朵在積滿屍體的河水上盪了盪，便被粘稠的腐水粘住，很快沉到水底去。她空靈縹緲的聲音在黃泉里悠悠蕩開：「我在這裡待了千萬年，來到這黃泉的人形形色色，每個人的留戀都各不相同，但是，總得來說只有兩類人，一類是認為自己死的太委屈的，另一類是向像你這樣覺得自己死得還不夠的。你知道這兩者有什麼相同之處嗎？」
死靈被她拋來的問題震住了，半晌只喃喃嘀咕了一句：「相同之處？」
七弦突然笑了笑，那笑顏宛如盛開在廢墟里妖艷的彼岸花，美麗、卻彷彿含了毒。她拄著琴身，單手撐腮眼尾含笑：「都是死人。」
女蘿默了默：「我以為在人間做了20年的靈巫，已是足夠聰明，沒想到一到這裡就顯得如此愚笨。」
七弦呵呵一笑：「因為人死了之後，在人世積累的經驗和智慧就會極速消散，我再把亡靈殺死的話，智慧、成長以及一切都會重歸於無。所以投胎時大家都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嬰兒。」
女蘿恍然大悟哦了一聲，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七弦你為什麼會在這幽冥界里？是被天君派來守護黃泉的神？」
「誰知道呢~」七弦抬頭望著幽冥上空鋪展得無窮無際的黑色浮雲，「自有記憶起，我便在這彼岸花海里奏琴，將一個又一個的亡靈渡往彼岸，什麼時候做這件事的，為什麼做這件事，我統統不知道，也不知道如果不殺死亡靈會有什麼下場。只是無法停止。」
女蘿想了想：「那你也會殺了我？非殺不可？」
七弦有些猶豫：「如果不殺的話，會怎樣呢？來試試吧？」
她這麼亢奮的提議把女蘿嚇了一大跳：「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女蘿拚命擺著雙手，「萬一真的什麼事的話，你死了怎麼辦！」
七弦越想越蠢蠢欲動：「也不一定會死啊。你看，這黃泉就是我管的，應該沒人能殺我才對。」
女蘿肅穆道：「這可不一定，連掌管人、妖、靈、神、仙等生靈命運的第一天府宮的司命星君犯了錯都會被打入六道輪迴，你一個冥界的可守門人又豈能逍遙在外。」
七弦頗是驚訝：「你竟然知道司命星君？」
女蘿回憶一番道：「記得我在凡世擔的是靈巫的職，專門窺測萬象興衰。」
「這樣的話，我還是殺了你好了。」七弦斟酌一番道，「不過我可以讓您投胎到一個好地方。當然這不是免費的，你需要幫我一個忙。」
女蘿拂過三丈紅彤彤的彼岸花，湊上前：「什麼忙？」
七弦翻過白骨琴，從琴身後殼的暗箱里摳出一匹紅布：「我讓你投胎做睡蓮，享一世清閑優雅，但是你須得幫我找到彼岸花的葉仙沙華，等到你一世終了再與我相見於此時，帶來沙華給你的信件就可。」
女蘿滿目訝然：「什麼信？」
七弦將布匹遞給她：「看到沙華時，把這布匹給她，她自然會給你一封信讓你轉交於我，你不必多問。」
幽冥地廣人稀，但因惡鬼日夜哭嚎顯得更外喧囂。七弦在喧囂聲中悠悠奏起《山鬼調》，夢魘倏然織起，黑色夢境瞬間籠罩黃泉河，白骨與鮮血齊飛。
後來的後來，這便成了七弦被貶下凡間歷經十世苦痛的緣由。
﹋﹋﹋﹋﹋﹋﹋﹋﹋﹋﹋♂天長地久的分割線♂♀﹋﹋﹋﹋﹋﹋﹋﹋﹋﹋﹋﹋♀♂天長地久的分割線♂ ♀﹋﹋﹋﹋﹋﹋﹋
西京苑月色清冷，光輝凍人。白蓮盛開的荷塘上有一冰殼靜靜躺在碧綠的荷葉上。夏風拂來，冰殼裡被封印的七弦緩緩張開了雙眼，頓時紅光瀲灧劃開蒼穹上濃重的灰白色。
她伸出雙手貼在冰面上，白光閃過，冰殼碎成了片，嘩啦啦的墜入水中，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七弦翻了個身，面朝水下。十多米深的水底布滿了墨綠色的海藻，她於茂盛的墨綠色中準確的找到了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被水稀釋了的血液從空洞洞的眼睛里不間斷的流出——宛如泉眼。